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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但是過了約莫十分鐘,流放犯似乎覺得,這只鳥兒從墻角跳到房間中央,伸長嘴在泥地上啄食……它的長喙像鉆孔器一樣,鉆呀,鉆呀……而它的長喙也在不斷地長呀長呀!它的翅膀也在撲棱著。流放犯仿佛覺得,他正躺在地上,鳥的翅膀正拍打著他的鬢角……鳥嘴終于裂斷了,全都化成了一片片羽毛……流放犯終于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剛亮,他聽到一片叫罵聲:

“你這個兇手,干嗎要弄死這個小生命?”

費多爾·斯杰潘內奇睜開眼睛,看到房主就站在床前。房主是個正教分裂派分子,一個有點瘋癲的老頭兒。他憤怒得面部抽搐,臉上淌著淚水。

“你這個該死的干嗎要害死我的寶貝鳥兒?你這個魔鬼干嗎要殺了我唱歌的鳥兒?啊?你這是弄死誰了?你憑什么這么干啦?你這個死不要臉的東西,瘋狗!你給我滾出去,滾得遠遠的!馬上就滾!滾!”

費多爾·斯杰潘內奇披上皮襖,走到大街上。這天早晨,天空灰蒙蒙陰沉沉的……看著這鉛灰色的天空,簡直難以讓人相信,在高高的天空上還會有太陽出來。蒙蒙細雨仍然在下個不停……

“你-好原文為俄語譯音Бонжур,譯自法語的Bonjour(你好)。節日好,親-愛的原文為俄語譯音Моншер,譯自法語的Mon cher(“親愛的”、“哥兒們”)。”流放犯一走出大門就聽見有人問好。

他的老鄉巴拉巴耶夫坐在一輛嶄新的四輪馬車上經過大門。這位同鄉戴著高筒禮帽,撐著雨傘。

“他這是去探親訪友哩!”費多爾·斯杰潘內奇心想,“這個畜生,在這兒真會鬼混……結交了不少朋友……要是我當時偷的東西更多一些就好了!”

費多爾·斯杰潘內奇快到教堂時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這次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一輛裝滿皮箱的郵政四輪馬車正向他駛來。箱子中間不時露出一個婦女的頭來。

“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的天啦!費多爾·斯杰潘內奇,是您?”這個女人尖聲叫了起來。

流放犯跑到郵政馬車前,眼睛緊盯住這個女人。他認出來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這不是在做夢吧?究竟怎么回事啊?你是來找我?奧麗婭,你拿定主意了?”

“巴拉巴耶夫住這兒什么地方?”

“你找巴拉巴耶夫干嗎?”

“是他寫信要我來的……你猜怎么來著,他還寄了兩千盧布給我……還有,每個月我還收到他寄的三百盧布。這個地方有劇院嗎?”

流放犯在城內四處溜達,尋找住處。雨下了一整天,太陽一直沒有露面。他一直走到夜色降臨。

“沒有太陽,難道這些禽獸也能過得下去?”他心中暗想,兩只腳不時濺起融化的雪水,“可是,盡管沒有太陽,他們照樣興高采烈,心滿意足!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各不同,各有所好。”

一張簽到紙

(復活節記事)在前廳的角落里,放著一張鋪著綠色呢面的方桌。桌上擺著一張灰白色的公文紙,還有墨水瓶、鋼筆和撒沙器舊時用來書寫時將沙子撒在寫好的字上以吸干墨汁,這種“文具”類似現在的吸墨器(或吸墨紙)。看門人——一個貪心的家伙——在前廳里來回走著。在他那胖乎乎的臉上流露出貪婪的神情,他的衣袋里收受的錢物不時發出叮當的響聲。十點鐘,一個個子矮小的男士,或者像我們上司喜歡用來稱呼自己下屬的——一個“家伙”,連滾帶爬地從外面進到前廳。他進來后,踮著腳走到桌子邊,用哆哆嗦嗦的手膽怯地拿起筆,在那張灰白色的紙上費勁地寫上自己那卑微的姓氏。他一筆一畫寫了好久,而且是情真意切地描寫,就好像他在練習書法……他在筆尖上稍稍蘸上一點墨水,蘸得很少很少,而且反反復復連看四五次,因為他生怕墨水蘸多了會滴在紙上。要是真的弄上一滴墨漬……那就全泡湯了!(有一次發生過這樣的事……當然,那是很久以前了)。他簽名時不是匆匆地草草幾筆,這絕對不行……而且他寫字母Ъ1918年蘇俄文字改革前,所有以硬輔音結尾的詞都在詞末尾寫上字母Ъ(硬音符號)。時也是一絲不茍。書法習作完成之后,他久久地注視著自己的墨跡,看看有什么欠妥之處沒有,結果他沒有發現什么不妥之處,這時他才擦去額頭的汗水。

“基督復活了!“基督復活了!”見134頁的注。”他向守門人問候。

染了色的胡須同又硬又直的胡須接觸了三次指復活節期間兩男人見面時相互祝賀并行接吻禮。響起了親吻的聲音。又一個“小銀幣”帶著悅耳的響聲掉進了守門神守門神,指古希臘神話中長有三頭和蛇尾的惡犬,它看守地獄的大門,又名克伯魯斯神。的衣袋。在第一個家伙之后進來了第二個,接著是第三個……就這樣一直延續到下午一點鐘。這張紙上已經簽滿了名。下午三點多,兇惡的看門狗就把簽了名的那張紙送進了公寓的一個房間。一個小老頭兒拿起這張紙,點起簽到的人數來。

“全都來了……啊,這是怎么回事?啰啰!在這兒,呃呃呃……我連一個熟悉的筆跡也沒見著!呃,盡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像是哪位書法家寫的!他們請個書法家來,而書法家就盡管替他們簽名!他們真干得漂亮,沒說的!可是他們竟然連親自登門祝賀節日都感到為難!唉……我哪里對不起他們呀?為什么他們就這樣不尊敬我?(他停了停)呃呃呃……馬克辛姆!小老弟,你去找找庶務官和其他人……”

十一點鐘。有個年輕人,頭戴制帽,上面綴著帽徽,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滿臉通紅……他順著長長的樓梯爬上了五樓……一爬到五樓他就不顧一切地按響了門鈴。一個年輕婦女給他開了門。

“您丈夫伊凡·卡皮托內奇在家嗎?”年輕人問,他累得直喘氣,“哎!請告訴他,讓他盡快到他大人那兒去再簽個名。原來那張簽了名的紙被人偷走了!啊……現在要換一張重新簽名的……讓他快點去!”

“那是誰偷了呢?誰要這么一張紙呢?”

“還不是他家那個老妖婆……把那張紙……這個妖婆子……呸呸呸……他那個管家婆順手就把它拿走了。她在收撿廢紙,論普特普特是俄國的重量單位,1普特等于1638公斤。賣……一個死摳門兒的娘們兒,讓她不得好報!我還有八家急著要去通知……再見了!”

還是那個前廳……那張桌子,上面又放了一張紙。守門人坐在角落里的一條板凳上。他像《祖國之子》《祖國之子》,19世紀時在俄國先后有兩種:一是由НИГреч創辦的歷史、政治文藝刊物,1847-1852年在彼得堡出版發行;一是1856-1861年在彼得堡出版的政治、科學和文學周刊。一樣上了年紀,而且骨瘦如柴。十一點鐘,公寓房間的門開了。一個禿頭伸了出來。

“怎么樣,還是沒有人來,葉菲姆什卡?”禿頭問道。

“沒人來,大人……”

十二點多,那個禿頭又伸了出來。

“葉菲姆什卡,怎么,一個人也沒來?”

“連個人影也沒有,大人!”

“嗯……真怪了……嗯……”

已經一點多了,還是沒人來;兩點多了,仍然如此……三點多了,從房間里露出來一個全身。小老頭兒走到桌子邊,長時間地注視著那張空白紙,他的臉上露出十分傷感的神色。

“嗯……可不像往年了……葉菲姆什卡!”他嘆口氣說,“唉,今非昔比了……哼……這么說,我腦門頂上刻上了兩個不祥的字眼:‘退職’!好像涅克拉索夫也寫過這樣的事……為了不讓我家老太婆嘲笑我,就讓我們來代他們簽名吧!拿筆來……”

空話連篇

在一家旅館的大房間里,報務員格魯茲尼奧夫側躺在沙發上,用手支著長滿淺發的腦袋,打量著身材瘦弱、頭發棕紅的姑娘,嘆口氣說:

“卡佳,什么事使得你這樣墮落的?你告訴我!”這時格魯茲尼奧夫又嘆了口氣,“哎呀,你的身子多涼啊!”

外面天已經黑了,那是一個令人厭惡的黑夜。昏暗的燈光勉強照著那已經融化了的、夾著污泥的雪水。所有的東西都是濕乎乎、臟兮兮、灰蒙蒙的。風兒輕輕地、怯生生地低聲吟唱,好像害怕有人不讓它唱似的。周圍響著踐踏污泥濁水的腳步聲……這一切連大自然都覺得惡心!

“卡佳,什么事讓你這樣墮落的?”格魯茲尼奧夫又問了一句。

卡佳膽怯地瞧了瞧格魯茲尼奧夫的眼睛。這是一雙正直、熱情、真誠的眼睛——她似乎覺得是這樣。這些淪落風塵的女子總是碰上一雙正直的眼睛,就像撲向火光一樣。讓她們有飯吃還不夠,還要用更熱情的態度來關照她們。卡佳一邊扯動桌布的穗子,一邊不好意思地向格魯茲尼奧夫講述了自己不幸的身世。她講的事情極其平常,但卻很卑鄙:他、許諾、欺騙,等等。

“他這個家伙多卑鄙無恥!”格魯茲尼奧夫氣憤地說,“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些壞蛋,讓他們統統見鬼去吧!他很有錢,是不是?”

“是的,他很有錢……”

“我想也是這樣……你確實長得漂亮,這明擺著嘛。不過你們這些女人干嗎就這么愛錢?你們要錢干什么用,啊?”

“他對天發誓,說要供養我一輩子。”卡佳小聲地說,“難道這不好嗎?我就動了心……我家里還有老母親……”

“嗯……你真不幸,太不幸了!全都是因為頭腦糊涂,心靈空虛……你們這些女人真是意志薄弱!既不幸,又可憐……卡佳,你聽我說!這本來不關我的事,我也不喜歡干預別人的事,但是,你的臉蛋是這樣悲悲戚戚,讓我無法不進行干預!卡佳,為什么你不能改過自新呢?難道你不感到羞恥嗎?不過從整體上看,你還沒有完全垮掉,回心轉意還是做得到的……為什么你就不努把力走上一條正道?卡佳,你是可以做到的!你的臉蛋瓜兒這么楚楚動人,眼睛是這樣脈脈含情……你笑起來特別招人喜歡……”

格魯茲尼奧夫拉住卡佳兩只手,看著她的眼睛,他想從她的眼中看到她的內心世界。他說了許多好聽的話。他說話時輕聲細語,聲音顫抖,眼含熱淚……他那熱乎乎的哈氣直噴到她的臉上、脖子上……

“卡佳,可以改好的!你還這樣年輕……試一試吧!”

“我已經試過了,可是……毫無結果。一切又都是……有一次我甚至去當女仆。盡管……我也是貴族家庭出身!我想改好,哪怕是最臟最累的活,也比我們干的那種事要好。我去一個商人家當用人……干了一個月。本來沒有什么,也可以待下去……可是那家女主人猜忌我跟男主人有曖昧關系,盡管我對他不屑一顧,她竟然醋勁發作,把我趕出了門。現在弄到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我只好又重操舊業……又一次這么干了!”

卡佳睜著大大的眼睛,面色變得蒼白,突然一下尖叫起來。隔壁房間有人摔了什么東西——可能此人被嚇了一跳。歇斯底里般的哭叫聲穿過所有的薄薄的墻壁在各個房間里回蕩。

格魯茲尼奧夫趕快去取水。十分鐘后卡佳躺在沙發上放聲大哭:

“我無恥,我下賤!我是世上最壞的女人!我永遠也改不好了,永遠也改不了啦!我永遠也成不了正派女人!難道我能做到嗎?無恥的女人!你不覺得羞恥,覺得痛心嗎?你活該,你這個賤貨!”

卡佳說話不多,比格魯茲尼奧夫說得少。然而從她的言談中可以了解很多東西。她要把自己心里的話全都吐露出來,而這種心聲的吐露對每個“誠實的浪蕩子”都耳熟能詳。但是在她的話語中,除了道德上的自責以外,就沒有別的什么了。她把自己的整個心靈弄得傷痕累累。

“我試過了,沒有用!毫無結果!只有一死了事!”她嘆了口氣,停了下來,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年輕人看了看表。

“我是不可救藥了!很感謝您……我生平第一次聽見這樣親切的話。您是唯一把我當人看的,盡管我不規矩、下賤……”

卡佳突然停住話頭。一個篇幅不長的愛情故事像閃電一樣在她的腦海里掠過。這個故事是她在一本書上讀到的……故事的男主人公把一個淪落風塵的女子帶回自己的家里,給她講了許許多多的話,把她引上了正道,后來,又讓她成了自己的女友……卡佳陷入了沉思……這個長著一頭淺發的格魯茲尼奧夫莫非就是這類愛情故事的主人公?有點像……甚至很像很像。她看著他的面孔,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淚水不由得又從她的眼里流了出來。

“好了,夠了。卡佳,別哭了!”格魯茲尼奧夫嘆了口氣,又看了下表,“你會改好的,上帝保佑你,要是你下決心改的話。”

卡佳一邊哭一邊慢慢地解開皮襖上的三個扣子。那個有著夸夸其談的主人公的愛情故事,漸漸從她的腦海中淡出了……

風兒向著通風口絕望地尖叫起來,好像它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有人遭到強暴。這種被人強暴有時可能只是為了一塊糊口的面包。

在外面,在大樓外很遠的一個地方,有人彈起破舊的吉他,傳來了不堪入耳的小調。

二十六個人

(日記摘抄)……

同月二日吃過午飯,我思考著西歐國家糟糕的財政狀況。請了一人來當管家。

六月八日她在吃午飯時大吵大鬧。看來,她的內心世界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我擔心會是風流韻事。在《呼聲》報上讀到一篇社論……絕對不行!

十二月四日整夜都有人把便門弄得嘎吱嘎吱地響。凌晨五點見到機關辦事員卡利亞沃夫從我家院子里出去。我問卡利亞沃夫為何在此,他對此頗為難堪。這壞蛋想占什么便宜。一定要解他的職。

十二月二十八日她整天大吵大鬧。有什么野鬼纏著了?我在一三〇二號卷宗的紙袋里捉住一只老鼠。已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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