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全勝道館派來的奸細!一定是為道館挑戰賽來偷學咱們的功夫的!她住在這里是全勝道館的陰謀!絕對不能讓她住下!”
“你胡說八道什么啊!百草哪里是奸細了!”
“她就是奸細!偷學了咱們松柏道館的功夫!否則她怎么會……”秀達猛地閉上嘴,狠狠地瞪一眼木然站著的百草,“哼!”
“怎么會什么,你說啊!”
曉螢沖上去,眼見著就要上去揍秀達了。秀達閃過去,像是不太想跟她動手,但是一臉忿忿的模樣,卻又不肯說清楚。
“秀達,如果你是毫無根據地指責這個女孩子,那么你現在就向她道歉。”喻館主皺眉正色說。
“我……我……她……”秀達滿臉漲紅,委屈地說,“……她就是奸細,她偷偷學了咱們道館的功夫,否則就靠全勝道館那三腳貓的本領,她當時怎么可能會打敗我和幾個師弟……”
什么?!
這個女孩子曾經打敗過秀達和幾個師弟?!
在場的松柏道館的眾弟子全都驚住了,瞪大眼睛看著依舊面無表情的戚百草。
百草此時已經認出了秀達。
上個月的有一天,她放學回到全勝道館,看到幾個松柏道館的弟子正站在練功場中哈哈大笑。委屈地坐在角落的小師弟告訴她,師父師伯們帶著仲和師兄和黎藍師姐全都出去了,松柏道館的秀達他們偏偏這時候過來要來和全勝道館交流切磋。他們不是秀達他們的對手,一一落敗,只能眼看著秀達他們得意囂張。
秀達趾高氣揚地大笑,對一個個鼻青臉腫垂頭喪氣的全勝道館小弟子們說,這里的弟子不如全都拜他為師好了,說不定功夫還能長進得快些。
她把書包放在地上,走到秀達面前。
她打敗了秀達。
也打敗了跟秀達一起來的松柏道館的弟子們。
同樣鼻青臉腫起來的秀達他們不敢置信地尖叫著從全勝道館跑出去,興奮的全勝道館的小弟子們把這次振奮人心的勝利稱為全勝和松柏有史以來對決中的首次大捷!
從那以后,小弟子們在看她時的輕蔑不屑中,稍微摻雜了一點崇拜的目光。
直到她被鄭師伯趕出去。
“她能打敗你?!”
“不可能吧,秀達你敗在這么一個小姑娘的手下啊!”
“秀達,你丟不丟人啊,居然輸給全勝道館,還輸給一個女孩子?!”
“……”
松柏道館的一些弟子們連聲怪叫著,詫異地看看漲紅了臉的秀達,又看看一臉木然的戚百草,實在難以相信十四歲的秀達曾經輸給過她!
雖然秀達的功力遠遜于若白師兄、初薇師姐這樣的大弟子,跟亦楓師兄這些弟子的水平也差一截,可是秀達是小弟子中的佼佼者,每次對練幾乎都能在同輩小弟子中勝出,被視為松柏道館最出色的小弟子。
可是他居然會輸給這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而且是女孩子哎!
“我……我是一時失手……是我……是我大意了……其實我能打敗她的!”
在眾弟子的驚詫中,秀達又羞又惱,悔恨自己怎么那么沉不住氣,竟然把敗給這個女孩子的事情說出來了,這下子往后不定會被大家嘲笑多久呢。
“……她肯定是偷學了咱們松柏道館的功夫……所以才……才……一時僥幸!現在她又要來偷學咱們的功夫了!這可不行!不能留她在這里!”
“切!秀達你也太沒品了吧!”曉螢聽清楚前因后果,鄙夷地對秀達說,“你輸了就輸了吧,還誣賴百草偷學功夫!她是第一次來咱們道館好不好?就算你覺得丟不起人,也拜托你……”
“天下的跆拳道本是一家,互相交流切磋是為了取長補短共同進步,哪來什么偷學之說!”喻館主打斷兩個孩子的爭執。
百草怔了怔,抬眼看向這個中年男人。
眾弟子連忙噤聲,秀達怏怏地閉上嘴,曉螢又瞪了秀達一眼才屏聲靜氣地繼續聽師父說話。
“秀達,你習練跆拳道是為了去別家道館炫耀嗎?”喻館主凝視著腦袋越垂越低的秀達。
“我……我……”
“你思過三天,先不用參加訓練了。”說完,喻館主走向庭院中的練武場。
“師父!”
看著師父的背影,秀達驚慌得不知所措,師父一向是很疼愛他的,可現在居然因為這個女孩子對他表示失望和責備了嗎?!
初薇走過百草身邊的時候,打量了她一眼。若白跟隨在師父身后,好像根本沒有發現這里多了一個人。亦楓照舊哈欠連天,只是經過欲哭無淚的秀達身前時,邊伸懶腰邊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沒事吧。”
曉螢壓低聲音問百草。
百草搖搖頭。
“那就好,等我一起上學哦。”然后她跑著跟上師父和眾弟子們的腳步。
百草望著那一群人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寂寞。回過頭,卻正好對上秀達那雙被淚水染成微紅的眼睛,她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從他憤恨的目光中走遠。
“是真的嗎?”
“是真的嗎?”
接下來一整天的時間,從學校到放學,直到吃完晚飯再到開始做作業,曉螢都一臉不可思議地追問百草同一個問題。
“你真的能打敗秀達?”
小小的臥室里,她歪著頭像看一個怪物一樣地盯著埋頭寫作業的百草,仿佛才第一天認識她。
“嗯。”
百草應了聲。
一個月前和秀達他們應戰的具體細節她已經記不清楚了,也許是秀達太過狂妄以至于輕敵了吧。
“哇,你居然真的打敗了秀達啊。”曉螢眨眨眼睛,“秀達那小子一向自認為是松柏新生代弟子中最厲害的,他的功夫是若白師兄親自傳授,在松柏道館里除了幾個大師兄和師姐,他幾乎都是橫著走的。大家都期待著再過幾年,也許秀達可以代表松柏道館參加道館挑戰賽,同賢武道館的弟子一決高下了呢!”
賢武道館……
圓珠筆在英語作文上停了停,百草微微走神。
賢武道館的名字實在是太響亮了,它是岸陽最好的跆拳道道館,也幾乎是全國最有名的道館之一,從那里出現過好幾個全國跆拳道大賽的冠軍,甚至在國際大賽中都取得過不錯的名次。不過賢武道館收徒十分嚴格,每年只有很少的新納弟子名額,大部分前來拜師的跆拳道愛好者只能抱憾離去。
也正因為如此,在賢武道館的周圍出現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道館,專門接受那些沒能進入賢武道館的跆拳道愛好者。發展到后來,岸陽的每條街上都會有一兩家道館,岸陽市于是成為了跆拳道館林立的著名的跆拳道城市。
賢武道館律徒很嚴格,輕易不同別家道館的弟子進行實戰切磋,只有在每年一度的道館挑戰賽才會出戰。所以每次挑戰賽,各道館都摩拳擦掌期待大顯身手,在眾道館中脫穎而出,其中如果戰勝賢武道館的參賽弟子,更是一戰成名的良機。
全勝道館也曾經希望通過在挑戰賽中戰勝賢武道館的弟子,來擺脫全岸陽最低等道館的名聲。只是從百草有記憶起,每年道館挑戰賽全勝道館的弟子都在預賽里就被淘汰了,從未取得過向賢武道館正面挑戰的機會。
“既然你能打敗秀達,那應該也能打敗我吧,來,咱們比劃一下,讓我看看你的功夫到底有多高!”
“不要。”
百草繼續寫作業,頭也不抬。
“那等你寫完功課,咱們再比試?”曉螢興奮地說。
“……不。”
“為什么嘛!比試一下又怎么了,大不了咱們都小心一點,不要踢傷彼此就行了嘛……”
“曉螢——!奶奶的電話!”
隔壁房間傳來范嬸的喊聲,曉螢不情愿地磨蹭了一下,禁不住媽媽連聲呼喊,高聲應了聲:
“哦!來了啦!”
房間里安靜下來。
百草輕輕噓了口氣,她停下手中的筆,腦海中又閃現出傍晚時分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在庭院草地上練功的畫面,白色的道服,充滿力道的喝聲,飛旋、轉身、踢腿……不知道師父什么時候才能從偏僻的鄉下回來。
什么時候她才可以回到全勝道館。
她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再想下去,埋頭寫完英語作文,又準備預習明天的物理課內容。
物理課本應該在光雅幫她拿出來的大手提包里。
她起身去床邊打開那個包,翻找著,忽然,一個白色的信封跳進她的視線。這不是她的東西,她懷疑地打開信封——里面竟然是一疊錢!
每張都是十塊的,有新的有舊的,全部加起來竟然有二百多塊!
這……
百草呆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猜測這些錢和這個信封的來歷,難道,難道是光雅……“砰砰!”
有敲門的聲音,然后一個小弟子探頭進來,對她說:“你是戚百草嗎?師父找你。”
夜色黑漆漆的。
跟在那個小弟子身后,百草默默地走著,一直走到寂靜無人的練功庭院,旁邊隱約有幾個黑色的人影閃動。
她停下腳步,目光掃向那幾個迅速將她包圍起來的人影,說:
“你們想干什么?”
“哈!你還問我想干什么?!”漆黑夜色中,秀達臉上的怒氣和怨恨依舊明顯得讓人無法忽視,“你知不知道,師父從來沒有說過我!師父一向對我很好很好,他最疼我了!可是今天因為你,我被師父罵了!”
“……”
“我都是被你害的!你這個害人精!掃帚星!你把全勝道館害了,被趕出來,就又來害我是不是!我才沒有那么好欺負!”
“原本我都忘了你是誰。”百草抿緊嘴唇,說是她害了全勝道館的那句話刺得她心里痛縮了下,忍不住沖口而出,“是你自己喊住我,自己把事情說出來的。”
“你……你……”
秀達氣得伸手指住她,尖聲說:
“你說你忘了我是誰,是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百草深吸口氣。
曉螢好心收留了她,館主大人和夫人也不介意她白吃白住,對她那么好,她不想惹是生非。
“來吧!我正式向你挑戰!”
秀達怒瞪著她,直挺挺站到她的面前,高昂起頭,擺出凜然高傲的模樣說:“上次是我小看了你,所以敗給你,這次絕不會再輸了!”
百草沉默地站著。
“你干什么?!你像一根竹竿一樣杵著是什么意思!我說了,我要挑戰你,你耳朵聾了是不是?!”
“我不要跟人打架。”
“打架?這不是打架,是比試!”
“如果要比試,等我回到全勝道館,你堂堂正正地來跟我比試。”她凝聲說,“這樣鬼鬼祟祟地私下打斗,有違習練跆拳道的精神。”
“哈!哈!”秀達氣不成聲,“等你回到全勝道館?我看全勝道館一輩子都不會再要你了!那我就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洗清恥辱了?!”
“我會回去的。”
“不可能!”
“我會回去的!”她握緊拳頭。
“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就算你在全勝道館的大門外面磕頭磕死,人家也不會再要你了,誰都不會要你!”
“你——!”
百草氣得臉都白了,她的雙手握緊顫抖起來,秀達得意地在她面前晃,說:“怎么樣,出手啊,出手啊!”
“白癡!”
她咬緊牙關,忍住胸口狂竄的怒火,轉身往回走,一眼都不想再看見秀達那張臉。
“戚百草——!”
一道凌厲的風聲從她身后襲來,伴隨著秀達憤怒到失控的尖叫,她條件反射似的想要立定轉身回踢過去,右腿已經提起,腦中卻想起師父以前一遍又一遍的教導。
她心中一痛。
不知師父遠在鄉下有沒有聽到她被趕出道館的消息。
“砰——!”
秀達的腿狠狠踢上她的腦袋,“轟”地一聲巨響,仿佛晴空中巨雷炸開,她的身體頓時被踢得飛出幾米,眼前漆黑,重重摔在草地上,腦子和胸口疼痛沉悶得翻騰欲嘔。
冰冷的草地上。
她用足全身的力氣掙扎著要爬起來,不想這樣丟人地摔到在這些人面前,可是她好難受,腦中是混沌的劇痛,依稀聽見有人的聲音。
好難受……
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仿佛面前有一個人影蹲下身,將她抱起來,鼻尖傳來若有似無的一點點消毒水的氣息。她想要掙扎,然而又是一陣漆黑的眩暈向她襲來……“秀達!你瘋了嗎?你怎么可以偷襲她?”
跟隨秀達一同來觀戰的松柏道館弟子們驚恐地呼喊起來,秀達愣愣地瞪著那個昏倒的女孩子,又愣愣地看向正抱著她的那個人,臉色慘白如紙。
“我……我……”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她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么沉了,沉得她無論怎樣想要掙扎著醒過來,都依然被夢境一次次拉扯回去。她睡著,可是睡得很不安穩,她還記掛著要早點起床,清晨還要練功,她已經學會旋轉飛踢了,但是踢得還不夠高。
師父說她的力量很好,但是速度還可以更快些……師父……師父……
她拼命掙扎著,努力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似乎聽到遠處有雞鳴的聲音。天亮了,她該起床了,她不可以睡懶覺!
光線一點一點從睫毛的縫隙處彌漫進來。
頭好痛!
低低呻吟一聲,她吃力地伸出手抱住腦袋,又是一陣劇痛,痛得她差點吐出來。
終于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怔怔地看著天花板,突然,她猛地坐起身,這是松柏道館!她還沒有幫范嬸料理好食物,還沒有開始洗衣服,還沒有開始擦墊子!
顧不得腦袋里陣陣撕裂般的疼痛,她一下子從床上跳下去!
“你醒了。”
房間里有股淡淡消毒水的氣味,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從窗前的書桌旁起身走過來。清晨的陽光灑照在他的身上,面容被光芒映得有些看不太清楚,只聽到他的聲音如同透明的水晶,干凈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