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麗州中學辦公樓高三年級6班班主任辦公室里，一片狼藉。地上到處散落的是各類試卷、作業本，還有用整張報紙折成的巨大的紙飛機。

今天是高考填報志愿的日子，學生們早早地就聚在這里。光陰荏苒，高中三年，似箭一般地飛逝而去。

“哼，炸彈，我終于贏了一把，賭神匿跡已久，今日終于又重出江湖啊！”

梁秋正和黃知添、董婷在班主任桌上斗地主。三人一直是班上玩的最開的，況且今天又是要離開學校的日子，放肆一下也無妨。特別是董婷，雖然她是女生，個子在班上也最小，但她一向古靈精怪，很討老師同學的喜歡。本來今天一直都是她在贏，這把輸了，小嘴都氣得撅了起來。

“歐巴，你好討厭思密達！”她很不滿梁秋不故意讓著自己，想著男生讓著女生是應該的，于是抬頭狠狠瞪著梁秋。

誰知梁秋正遠遠地瞟著門口出神，聽到她的話，才猛地醒來，把視線收了回來。“啊？呵呵，好吧，下把給你放水放的明顯點。”說著對著她笑了笑。董婷扭過頭也朝著門口的方向看了看，只見謝靈站在那里，正和另一群女生講著話。“哈哈哈哈哈，原來……討厭，你都不專心的，不玩了。”

梁秋“暗戀”謝靈，這在班上是除了謝靈其他人都知道的秘密了。說來奇怪，梁秋向來高調，做事風風火火，可他怎么也不敢跟她表白。他對她很好，很細心，跟對其他人不一樣，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一次謝靈生病請假沒來上課，梁秋就像丟了魂一樣。作為數學課代表的他竟忘了收課堂作業，被老師當眾狠批了一頓。下課后，好奇多事的董婷，居然在教室里，隔著那么多人高聲問梁秋：“喂，秋哥歐巴，你是不是喜歡謝靈啊？”頓時，教室立刻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梁秋這里來，等著看他怎么回答。誰知梁秋緩緩站起來，抱起桌上一摞作業本，悠悠的踩著小碎步就出教室門去了。就當所有人都怔住，還不知這樣的“回答”算肯定還是否定的時候，卻只見梁秋又走了進來。他望了望同學們齊刷刷的眼神，就像一個熟練的演講家看著臺下的觀眾一樣自信，“YES！”說完轉頭又出去了。

雖然這件事都可謂是人盡皆知，但是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謝靈，卻一直一無所知。梁秋這個人熱情奔放，待人誠懇，大家都和他關系好，所以樂于幫他隱瞞。盡管不知道梁秋不表白是為什么，而既然他自己都吭聲，也就不會跟謝靈多說什么。再者，謝靈性格內向，除了幾個要好的女生和梁秋，她基本和誰都沒什么多的交流。

這天，看著梁秋心思都在謝靈那里，一直都不專心，董婷也就沒了玩的心思。她笑著對黃知添說：“你看他，是不是個花癡，喜歡人家又不敢說，哎……”

“我看不是”，黃知添也笑了笑，說道“是情種！哈哈”

“什么情種啊，情蟲吧？呵呵”董婷為自己創了這么合適的一個詞來取笑梁秋而得意不已。

梁秋也不多理會他們，自從那一次公開心意以后，受他倆這樣的取笑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他徑直朝門口走來，想聽聽謝靈她們到底在聊些什么。

“反正我決定去復讀了，不管我媽反不反對。”

“我爸媽要我復讀，你呢，謝靈？”

“啊，我，我不知道……”

“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復讀，好好復讀一年，明年我們就又可以做同學了。”梁秋插了一句嘴。他明白謝靈這次考得不理想，不過是發揮不好，要是復讀一年，肯定沒有問題。

“到時候，就不是同學了，你可就是我學長了。”其實謝靈也沒想好，可是聽他這么一說，還是糊里糊涂的這么應了這一句。可是這句話一出嘴，又突然感覺好像中了圈套一樣奇怪。

“好啊，我會填江城工業大學，明年一定要來當我的學妹啊。”梁秋高興地差點沒蹦起來，“學妹，學妹，哈哈！”

梁秋只顧高興，站定一看，竟不曾想大家此時都在盯著他看呢。不過他眉頭一揚，淡淡一笑，肉乎乎的臉上擠出兩個個淺淺的酒窩，雙手做V字，惹得大家都笑了。三年同學，這班上的男男女女們像一家人一樣，整天就沉浸在自己或者別人的開心事中，從來都是笑聲四溢。這下笑聲不斷，把一向害羞的謝靈羞得紅了臉，俊俏的臉更加好看了。

這時，樓下響起了刺耳的喇叭聲，尷尬的場面總算解了圍。大家走到走廊上往下看，操場上，帳篷正一頂頂支開，一個個條幅掛起，各個高校開始拉開架勢為招生做宣傳了。

而這時樓上的這群人，看著這一番相同的景象卻思量不同。一些人正在考慮要填哪個“一本”，一些人正在想該填哪個“二本”，而另外一些人正思考的是明年該填什么學校……

謝靈緊緊盯著樓下帳篷，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泛起一股失敗感，有種想哭的沖動。眼淚侵占了整個眼眶，正當洪水要傾泄而出的時候，身邊一個人拍了拍她的手。她敏感地把手縮了回來，轉頭一看，正是梁秋。“你看！”他指著樓下。謝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頂帳篷上貼著一個紅色的條幅，上面寫著“江城工業大學”。

“明年我在那里等你，你一定要來啊。”

謝靈看了看那六個大字，又看了看梁秋，笑了，眼淚也出來了。

她居然哭了，梁秋還真沒想到，當真是意外極了。趕忙偷偷地看看四周，看看沒人看見，就低聲對她說“這么大的人了，還哭，快趕緊擦了，別讓人看到。”

謝靈也覺得很不好意思，趕忙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折了折，迅速把眼淚擦了。

兩人四目相對，都說不出話。

那日填完志愿之后，本來當各自散了，各回各家的。可是梁秋興致大起，偏不肯就這么罷休。他眼看大家都在，況且時候還早，就提議到金沙灘去玩玩。此意一出，附和的人不少。董婷是閑不住的，一聽說要去金沙灘立馬就按捺不住，見還有人在猶豫，她便使出老招數——故作生氣地說“你們誰要是有事可以走，沒事的都得去，不然我就跟他絕交，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她這樣威脅，真的有事的人都怕她生氣，更何況那些沒事的呢？大家索性都不說話，算是同意去了。一個單純的女孩，用起威脅手段來卻駕輕就熟。“呵呵，好啊，一致通過，秋哥歐巴，走起……”

麗州城區北邊緊靠襄江，輪渡到襄江彼岸便是一大片沙灘，正好處在江水拐角的位置，這兒就是金沙灘。

路程不近，人又很多，所以一行人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陸陸續續到達。雖然夏初早上的太陽已經很毒了，但江灘上迎面涼爽的風，還是為一路辛苦做了很好的補償。

清點人數完畢，大家各自找地休息。黃知添是生活委員，他主動請纓聯系江灘小店去租燒架，買撲克牌、食物飲料等事宜，梁秋跟他一起去了。

董婷見他倆都去忙了，自己無事可做，瞧見謝靈正好也是獨自一個在玩秋千，就屁顛兒地跑到旁邊另一個秋千坐下。

“今天風不錯，天氣也好。”董婷抬頭看著天，這樣為她們的對話開頭，自己想想也覺得真是無聊。她確實難于開這頭，謝靈平時就跟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似的，不怎么跟人交流。

“嗯，風是不錯，吹著舒服，天氣也很好。”謝靈回道。

她只是回了跟她幾乎相同的話，董婷這下就真不知如何把話往下接了。得了，就什么也不說了吧。于是，她躺到了秋千里，閉著眼假裝睡覺。

不久，她又偷偷瞇開眼，看不遠處端坐的謝靈。微風中，她的長發烏黑光亮，輕輕拍打著肩頭。淡淡的眉線，水靈的雙眸，稍翹的鼻尖，不笑時也清晰可見的酒窩，簡直可人極了。面若桃花，使精致的五官都淪為略不俗套的點綴。頸脖修長，鎖骨凸顯。一襲連衣白裙僅僅過膝，手臂和小腿細白如藕。就連雙腳也無可挑剔，皮膚白凈，肥瘦不偏，青筋可見。一雙白底紅點鑲花涼鞋，雖不是什么很值錢的，但此時穿在她腳下就好像上天親自設計的一樣，精妙絕倫。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這恐怕是形容她的吧？”董婷不禁心里感慨。她從沒如此近距離審視她，這么仔細一看，也覺得驚訝不已。高中課程繁重，她又一向打扮保守不似今天這般，班上的人只道謝靈長得清秀，卻哪知她是這樣的美人啊？

董婷正心里嘀咕的這會功夫，梁秋和黃知添就回來了，一群男生趕忙上去搭手。女生們一個個樂呵呵的盼著呢，一直以來在家養尊處優，現在正是該表現“賢惠”的時候。擺開燒烤架之后，她們便爭相開始烤香腸、烤饅頭，熱火朝天地就忙開了。董婷不想、也沒興趣去爭這份“榮譽”，她看梁秋、黃知添兩人累得滿頭是汗，從剛剛他們搬回的盒子里抽出兩瓶礦泉水，遞給他們。

“感覺如何？”她問。

“什么感覺？”兩個男生很不解。

“運動減肥啊，來，看看有沒有小一點。”說著就把小手摸到了梁秋的肚子上。梁秋像被電擊了一下，先是一愣，后又迅速地輕輕挪開她的手。

“好了，你個男生，怎么還這么害羞啊，摸一下怎么了？”

“行了，你也去烤香腸去啊。”

“我不愿意！”

“那你給知添歐巴烤一根總可以吧？”

董婷只好不樂意地去烤香腸了。

梁秋又拿出一瓶礦泉水，靜悄悄的走到謝靈身邊。謝靈正望著沙灘上嬉鬧的人群，沒注意到他。梁秋見她這么入神，不敢叫她，生怕攪亂了她的思緒，惹得仙子又落回凡塵，把水放在秋千里就大步離開了。

待他走遠，謝靈回頭看看秋千里的水，又看看他，露出一絲淺笑，這笑比江上的風和冰凍的水還令人涼爽。只可惜，梁秋無福得見。

女生們準備盛宴還得要一段時間，這會正是沒事可做的空當，梁秋心中尋思該怎么樣打發時間。那邊，黃知添已是桌上坐定，吆喝著梁秋過去打牌。打的是“升級”，麗州人稱之為“發大水”，四個人兩副撲克，面對著坐的兩人是隊友。“發大水”規則多而復雜，新手難以上手，因此很是考驗技巧、思維以及隊友的默契。梁秋在黃知添對面坐下，四人都是老牌友了，毫不含糊，這就開始了。

班上的其他人呢，除去烤吃的的女生們，有結伴在沙灘玩耍的，有在樹林里蕩秋千的，還有在涼亭里打牌的。總之各有各的玩，絕沒有傻坐在太陽底下曬肉的。

牌過一圈，女生們的美餐也準備完畢，叫喊著讓都去吃呢，于是大家聚過去挑選食物。其實，也沒什么可挑的，除了香腸就是饅頭。香腸或生或糊都可以勉強吃下，而饅頭本來就是現成的。女生們的手藝也確實叫人不敢恭維，他們無非是在一批殘次品中，挑些不太過于粗制濫造的。梁秋和黃知添他們來的晚，只是挑了點饅頭就著礦泉水吃。

“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同志們加把勁啊，看看明日中國，是誰家天下？”知添打趣道。其實，他們心里倒還真并不在意。對于他們，能就這樣開心地玩在一起，比什么都開心。

“不會苦著你們的，來，小秋子，小添子，哀家賞你們倆的。”循聲瞧去，董婷走過來，從背后小心地拿出兩根用紙包著的香腸，遞給他們。她還假裝四周看看，煞有其事地像是被人看見，食指豎于嘴邊做“噓”狀：“不許告訴別人，謝恩吧！”這可逗得兩個男生樂死了，但又不得不忍住，不笑出來。

“奴才謝主隆恩！”兩個躬身拱手做作揖狀。

沒想到，這回是董婷沒忍住，哈哈大笑。想想他們這么有趣，又想想自己也有趣的很，竟笑得停不住。這下可好，大家都察覺到了，看著董婷那可愛的樣，也都笑了。人群之外，謝靈也笑了。

美餐一頓后，各自又玩樂歡笑，到黃昏大家才一起渡江，然后散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