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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班牙作家作品(2)

盎多尼奧和他的伙計拉著船纜,于是那三角形的船帆便慢慢地升起來了,在風中顫動著又彎曲起來。

小船起初在海灣里平靜的水面上懶洋洋地行駛;隨后海水動蕩起來,小船便開始顛簸了。他們已經駛出了海峽,到了大海上。

對面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在黑暗中閃爍著幾點星星,幽暗的海面周圍,東也是船,西也是船,它們都在波浪上翻動,像幽靈一樣地駛遠去。

伙計凝視著天際。

“盎多尼奧,風變了。”

“我知道!”

“海上快要起風浪了。”

“我知道。可還是前進吧!我們離開這些在海上搜尋的漁船吧。”

于是船便不跟著那些靠了岸走的別的船只,繼續向大海上前進。

天亮了。那個紅色的,切得像一個做漿糊用的大圓餅一樣的太陽在大海上畫出一個火紅的三角形,海水似乎在狂沸,好像反照著一場大火災。

盎多尼奧掌著舵;他的伙計站在桅桿旁邊;孩子在船頭上察看著海。從船尾到船舷掛了無數細繩,細繩上系著餌在水上曳著。隨時一個動搖之后,馬上一條魚起來了,一條顫動著的魚,像鉛塊一樣的亮晶晶的魚。可是這是很細小的魚兒……一個錢也不值!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船老是向前行駛,有時躺在海波上,有時突然跳起來,露出了紅色的水標。天氣很熱,盎多尼奧便從艙洞里溜進艙底里去喝水桶里的水。

在十點鐘的時候,他們已經看不見陸地了;向船尾那一方,他們只看見別的船只的遠遠的帆影,像一個個白魚的鰭。

“盎多尼奧!”他的伙計冷嘲地向他喊著,“我們到奧朗去嗎?

既然沒有魚,為什么還要再遠去呢?”

盎多尼奧把船轉了一個向,于是船便開始掉轉來,可是并不向著陸地前進。

“現在,”他快樂地說,“我們吃一點兒東西吧。伙計,把籃子拿過來。魚愛什么時候咬食就讓它什么時候咬食好了。”

每人都切了一大片面包,又拿起一個在船舷上用拳頭打爛了的蔥頭。

海上起了一陣強烈的風,小船便在波濤上,在又高又長的海浪中很劇烈地動蕩起來。

“爸爸!”盎多尼戈在船頭叫喊,“一條大魚,一條極大的!

……一條鮪魚!”

蔥頭跟面包都滾落在船尾上了,這兩個人都跑過去,靠在船邊上。

是的,這是一條鮪魚,一條很大的大腹便便的鮪魚,它那毛茸茸的烏黑的背脊幾乎要齊水面了;這或許就是漁人們談不絕口的那個孤單的家伙!它堂而皇之地游著,又用它的有力的尾巴輕輕地扭了一扭,就從船的這一邊游到了那一邊;隨后忽然不見了,又突然重新露出身子來。

盎多尼奧激動得臉都紅了,便立刻將一根縛著一個手指般粗的魚鉤的繩子拋到海里去。

海水翻騰著,船擺動著,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牽引著它,在制止它的行程,還企圖把它掀翻。船面震動著,似乎要在船上人的腳下飛出去一樣;桅桿受著帆幅吃滿了風的力量,軋軋地發出聲響來。可是那障礙忽然消失了,于是船就又平靜地向前行駛。

那根繩子,以前是繃得直直的,這時卻像一個柔軟無力的身體一樣地掛著。漁夫們把它拉起來,鉤子便從水面上露了出來;它雖然很粗,可是已經折斷了。

伙計悲哀地搖搖頭。

“盎多尼奧,這畜生比我們兇。讓它走了吧!它折斷了這鉤子還是僥幸的事。再遲點兒連我們都要給弄到海里去了。”

“放過它嗎?”老板喊著,“啊!蠢蛋!你可知道這條魚要值多少錢嗎?現在可不是謹慎或害怕的時候。捉住它!要捉住它!”

他又把船轉了一個向,向著遇見那條鮪魚的地方駛去。

他換上一只新的魚鉤,一只很大的鐵鉤,在鉤上穿上了許多羅味勒,而且還緊握住舵柄,他手里抓了一根尖利的停船篙。他將在那條又笨又有力的畜生來到他近旁的時候,請它吃一篙!

繩子掛在船后面,差不多是很直的。小船重新又震動起來,可是這一回格外可怕了。那條鮪魚已被牢牢地鉤住;它牽著那只粗鉤子,又拉住了這只小船,使它不能朝前走,于是在波浪上發狂地跳動著。

水似乎在沸騰;水面上升起了無數的泡沫和在濁水的激浪中的大水泡,好像水中有許多巨人在作戰。忽然,似乎被一只不可見的手所攫住了,小船側了過去,于是海水便侵入了半個船面。

這個突然的動搖翻倒了船上的漁夫們。盎多尼奧手里滑脫了舵柄,幾乎要被投入波浪了:接著,在一個破碎的聲響之后,小船才回復了正常的狀態。繩子已經斷了。那條鮪魚立刻就在船邊發現,用它強大的尾巴翻起極大的浪沫來。啊!這強徒!它終究靠近他了!于是盎多尼奧便狂怒地,好像是對付一個血海深仇的仇人般地用停船篙對著它接連刺了幾下,停船篙的鐵尖一直刺進了膠粘的魚皮中。水都被血染紅了,那條魚就鉆到猩紅的激浪里去了。

最后,盎多尼奧喘息著。他們又讓它逃走了!

他看見船上很濕;他的伙計緊靠在桅桿邊,臉色慘白,可是十分鎮定。

“我以為我們要淹死了,盎多尼奧。我甚至還吃了一口海水。

這該死的畜生!可是你已經刺中了它的要害了。你就要看見它浮起來了。”

“孩子呢?”

那父親不安地,用一種憂慮的口氣問起這個問題來,好像他怕聽到這個問題的回答。

孩子不在船面上。盎多尼奧從艙洞中溜下去,希望在艙底里找到他。水一直沒到他的膝頭上,因為艙底滿是海水了。可是誰還顧到這個呢?他摸索地尋找,在這狹窄而黑暗的地方只找到了淡水桶和替換的繩子。他像一個瘋子似的回到船面上。

“孩子!孩子!……我的盎多尼戈!”

那伙計做了一個憂愁的怪臉。他們自己可不是差一點也掉下水去嗎?那孩子被幾次的翻動所弄昏,無疑地像一個球似的給拋到海里去了。可是伙計雖然這樣想,卻還是默默地不說一句話。

遠遠地,在那只船險遭沉沒的地方,有一樣黑色的東西漂浮在水面上。

“你看那個!”

父親跳進海里,用力地游著,那時他的伙計正在卷帆。

盎多尼奧老是游著,可是當他分辨出那個東西只是從他船里掉下去的槳的時候,他幾乎連氣力都沒有了。

波浪將他掀起來的當兒,他差不多好像完全站在海水外面一樣,這樣可以看得更遠些。到處全是沒有邊際的海水!在海上的只有他自己,那只靠近過來的船,和一個剛才露出來的,在一大片血水中可怕地痙攣著的黑色變曲形的東西。

那條鮪魚已經死了……可是這跟那父親有什么相干呢?想想看這個畜生的代價是他的獨子,他的盎多尼戈的生命!上帝啊!他須得用這種方式賺飯吃嗎?

他在海上又游了一個多小時,每逢碰到什么東西,都以為是他兒子的身體在從他的腿下浮上來;看見了兩個浪頭中間的幽暗的凹陷處,也以為是他兒子的尸體在浮動。

他決心留在海里,決心跟他兒子一起死在海里。他的伙計不得不費力地把他拉起來,好像對付一個倔強的孩子似的,把他重新放在船上。

“我們怎么辦呢,盎多尼奧?”

他沒有回答。

“不應該這樣,他媽的!這是常有的事啊。這孩子死在我們父親死去的地方,也就是我們將來死的地方。這只是時間上的不同:事情是遲早總要發生的!可是現在工作吧!不要忘記了我們的艱苦的生活!”

他立刻預備好兩個活結,將它們套在鮪魚的身上,開始把它拉起來。船過處,浪花都給血染成了紅色……一陣順風吹著船回去,可是船里已經積滿了水,不能好好地航行了;這兩個卓越的水手,都忘記了那樁不幸,手里拿了勺子,彎身到艙底,一勺勺地將海水舀出去。

這樣過了好幾個鐘頭。這種辛苦的工作把盎多尼奧弄呆了,它不準他有思想;可是眼淚卻從他的眼睛里流出來;這些眼淚都混合到艙底的水里又落到海上——他兒子的墳墓上……船減輕重量以后,便走得很快了。

港口和那些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小小的白房子,已經看得見了。

看見了陸地,盎多尼奧心頭睡著的悲哀和恐怖都醒來了。

“我的女人將怎樣說呢?我的羅菲納將怎么說呢?”這不幸的人悲苦地說著。

于是他顫抖起來,正如那些在家里做牛馬的有毅力而大膽的男子一樣。

輕輕地跳動的回旋舞曲的節奏溜到了海上,好像一種愛撫一樣。從陸地上來的微風,向小船致敬,同時又給它帶來了生動而歡樂的歌曲聲音。這就是人們在俱樂部前面散步場上所奏的音樂。在棕櫚樹下,那些避暑客人的小遮陽傘,小小的草帽,鮮明炫目的衣衫,像一串念珠上的彩色珠子一樣地往來穿動。

那些穿著白色和粉紅色衣裳的兒童們,在他們的玩具后面跑著,或是圍成一個快樂的圓圈,像五彩繽紛的輪子一樣地轉著。

那些有職業的人們團聚在碼頭上:他們的不停地看著大海的眼睛,已認出了小船所拖著的東西了。可是盎多尼奧卻只看見防波堤后面有一個瘦長的,深灰色的婦人,站在一塊巖石上,風正在翻著她的裙子。

小船靠上碼頭了。多熱烈的喝彩聲啊!大家都想仔細地看看那個怪物。那伙漁人,從他們小船上,向他射出了羨慕的眼光來;那些裸著身體,磚頭般顏色的孩子們,都跳到水里去摸摸那條很大的尾巴。

羅菲納從人堆里分開了一條路,走到她丈夫的面前。他呢,低垂了頭,用一種昏呆的態度在聽他的朋友們的道賀。

“孩子呢?孩子到哪兒去了?”

這可憐人的頭垂得格外低了。他將頭縮在肩膀里,似乎要使它消失掉,那樣就可以什么也不聽見,什么也不看見了……“到底盎多尼戈在哪里啊?”

羅菲納的眼睛燃燒著怒火,她似乎要把他一口氣吞下肚去似的,抓住那壯健的漁夫的衣襟,粗暴地推他;可是不久她就放了手,突然舉起手臂,發出了一個可怕的叫聲:

“啊!天主啊!……他死了!我的盎多尼戈已在海里淹死了。”

“是的,老婆。”那丈夫用一種好像給眼淚塞住而遲緩不定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我們真太不幸了。孩子已經死了;他到了他祖父去的地方,也是我總有那么一天要去的地方。我們是靠海過活的,海應該吞掉我們。這有什么辦法呢?”

但是他的妻子已經不去聽他的話。她瘋狂地抽搐著,倒在地上,在塵土里打滾,扯著自己的頭發,抓破自己的臉兒。

“我的兒子!我的盎多尼戈!”

漁人們的妻子都向她跑過來了。她們很了解這事:因為她們自己也都經歷過這種事。她們把她扶起,靠在她們有力的胳膊上,一直把她扶到她的茅屋去。

那些漁人們請那不停地哭著的盎多尼奧喝了一杯酒。這當兒,他的那個為生活的強烈的自私自利的觀念所驅使的伙計,卻在爭著要買這條極好的魚的魚販子面前,把價錢抬得很高。

那披頭散發的,昏厥過去的,由朋友們扶著到茅屋里去的可憐的婦人的失望的呼聲,一陣一陣地響著,一點一點地遠了:

“盎多尼戈!我的孩子!”

在棕櫚樹下不絕地來來去去的,是那些穿著燦爛衣服,幸福地微笑著的洗海水澡的人,他們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幸在他們身邊發生,他們對這一幕窮困的悲劇連看都不看一眼;那優美的肉感的節奏的回旋舞曲,歡樂的癡情的頌歌,正在和諧地飄浮到水面上,愛撫著大海的永恒的美。

蝦蟆

我的朋友奧爾杜涅說:“我在鄰近伐朗西亞的一個叫拿查萊特的漁村中消夏。婦女們都到城里去賣魚;男子們有的坐了小的三角帆船出去,有的在海灘上扳網。我們這些洗海水澡的人呢,白天睡覺;晚上在門前默看海波像磷火一樣的光芒,或是在聽見蚊蟲嗡嗡地響著來打擾我們的休息的時候,我們便用手掌來拍臉上的蚊蟲。

“那醫生——一個粗魯而愛說俏皮話的老人——常常來坐在我的葡萄棚下,于是,手邊放著一個水壺或西瓜,我們便在一起消磨整個夜晚,一邊談著他的那些海上的或是陸上的容易蒙騙的病人來。有時我們談到薇桑黛達的病,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她是一個綽號叫做拉·索倍拉納的女魚販子的女兒。她母親身體肥胖高大,而且慣用傲慢的態度來對待市上的婦女們,用拳頭來強迫她們順著自己的意志,因而得了這么一個綽號。這薇桑黛達是村莊上最美麗的少女!……一個棕色頭發的狡猾的小姑娘,口齒伶俐,眼睛活潑;她雖然只有少女的嬌艷,可是由于她的逗人的靈活的眼光,跟她那種假裝怕羞和柔弱的機智,她迷惑了全村的年輕人。她的未婚夫迦拉伏思迦是一個勇敢的漁人,他能站在一根大梁上出海去,但是他的相貌很丑,不喜歡多說話,又容易拔出刀來。禮拜日他跟她一起散步,當那少女帶著她的縱壞了的,憂傷的孩子氣的媚態,抬起頭來對他說話的時候,迦拉伏思迦用他斜視的眼睛向四周射出了挑戰般的目光,仿佛全個村莊,田野,海灘,大海都在和他爭奪他那親愛的薇桑黛達。

“有一天,一個使人吃驚的消息傳遍了拿查萊特。拉·索倍拉納的女兒肚子里有了一個動物;她的肚子脹大起來了;她的臉色不好看了;她的惡心和嘔吐驚動了全個茅屋,使她的失望的母親哀哭,又使那些吃驚的鄰近的女人們都跑過來。有幾個人見了這種病,露出了笑容。‘把這故事去講給迦拉伏思迦聽罷!

……’可是那些最容易疑心別人的人們,在看見那漁人——他在這件事發生以前還是一個外教人,一個駭人的瀆神者——悲哀而失望地走進村里的小教堂去為他的愛人祈禱病愈時,他們便停止了對薇桑黛達的訕笑和懷疑了。

“折磨這不幸的女子的是一種可怕的怪病:村子里的好些相信有怪事發生的人以為有一只蝦蟆在她肚子里。有一天,她在附近的河水留下的一個水蕩中喝了些水,于是那壞畜生便鉆到她的胃里,長得非常非常大。那些嚇得顫抖的鄰婦們,都跑到拉·索倍拉納的茅屋里去看那少女。她們一本正經地摸著那膨脹的肚子,還想在繃緊的皮膚上摸到那躲著的畜生的輪廓。有幾個年紀最老最有經驗的婦人,得意地微笑著說,她們已經覺到它在動,還爭論著要吃些什么藥才會好。她們拿幾匙加了香料的蜜給那少女,好讓香味把那畜生引上來,當它正在安靜地嘗這種好吃的食品的時候,她們便將醋跟蔥頭汁一齊灌進去淹它,這樣它就會很快逃出來了。同時,她們在那少女的肚子上貼些有神效的藥物,使那蝦蟆不得安逸,也就會嚇得跑出來。這些藥物是蘸過燒酒和香末的棉花卷,在柏油浸過的麻束,城里神醫用玉竹畫了許多十字和數目字的符紙。薇桑黛達彎著身子,厭惡得渾身打顫,可怕的惡心使她非常痛苦,好像連她的心肝五臟一起都要嘔出來似的;但是那蝦蟆卻連一只腳都不屑伸出來。于是拉·索倍拉納便一再地向天高聲呼求。這些藥物決不可能趕走那壞畜生。

還是讓那少女少受些苦,聽它留在那兒,甚至多喂喂它,免得它單靠喝那漸漸慘白和瘦下去的可憐的少女的血來做它的養料。

“拉·索倍拉納很窮,她的女朋友們都來幫助她。那些漁婦帶來了從城里最有名的茶食店里買的糕餅。在海灘上,在打魚完畢之后,有人為她選擇幾尾可以煮成好湯的魚放在一邊。鄰婦們把鍋子里的肉湯的面上的一層,舀出來盛在杯子里,因為怕潑掉,所以慢慢地端到拉·索倍拉納的茅屋里來。每天下午,還有一碗碗的巧克力茶繼續不斷地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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