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哲學史講演錄(第四卷)
- (德)黑格爾
- 8089字
- 2018-12-31 13:32:42
〔引言〕
真正說來,從宗教改革的時候起,我們就進入了第三個時期;至于布魯諾、梵尼尼和拉梅可以撇開不管,因為他們雖說生活在較晚的年代,卻仍然是屬于中世紀的?!矚v史〕已經踏上了一個轉折點。過去,基督教曾把它的絕對至上的內容放到人們的心里,所以這個內容是封閉的,其中心是個人的;它是作為神圣的、超感性的內容,與世界隔絕的。在宗教生活的對面,矗立著一個外部世界,即自然界,人的心情、欲望和人性的世界,這個世界之所以有價值,〔在基督教看來,〕
就僅僅在于它是被克服的障礙物。這種兩個世界的各不相涉和分離隔絕,是在中世紀搞出來的;中世紀在這種對立中糾纏掙扎,最后終于克服了對立。但是這一克服所采取的方式卻是教會的腐化,宗教生活的世俗化。由于人與神圣生活的聯系是存在于塵世上的,神圣生活就被人的各種欲望搞得世俗化了(肉欲的腐化作用)。在這種情況下,永恒的真理也被誤放到枯燥的、形式的理智之中;因此可以說,彼岸與此岸的統一,是自在地、自發地實現的??墒沁@種結合方式未免太腐敗,因而激起了人們高尚的心思,覺得非起來反對它不可。這樣,就產生了宗教改革運動,這是與天主教教會的分裂,同時也是天主教教會內部的改革。有人認為宗教改革僅僅是與天主教教會分裂,那是一種偏見,路德也大大地改革了天主教教會。我們從路德的文章里,從皇帝和帝國給教皇的報告里,看到了教會的腐化;〔如果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據的話,〕
可以看看天主教的主教和神父們在康士坦司宗教會議上、巴塞爾宗教會議上對天主教僧侶和羅馬教廷的情況所作的陳述。
另一個自發地完成的項目是此岸與彼岸的和解。自我意識的分裂已經自發地消失,這就有了和解的可能。精神的內在和解原則本來是基督教的宗旨,可是現在又被人們背棄了,成了僅僅是外在的東西,實際上是破裂,并不是什么和解。我們看到,世界精神克服這種外在性的過程是很迂緩的。它挖掉內部的東西,仍然保留著外表、外形;等到最后這外形成了一個空殼,新的形態才迸發出來。在這以前,精神的發展一直走著蝸步,進而復退,迂回曲折,到這時才宛如穿上七里神靴,大步邁進。人獲得了自信,信任自己的那種作為思維的思維,信任自己的感覺,信任自身以外的感性自然和自身以內的感性本性;人在技術中、自然中發現了從事發明的興趣和樂趣。理智在現世的事物中發榮滋長;人意識到了自己的意志和成就,在自己棲身的地上、自己從事的行業中得到了樂趣,因為其中就有道理、有意義。隨著火藥的發明,個人私斗的怒火消失了。徒逞一時意氣的浪漫沖動讓位于另外一種冒險,這冒險并不是忿怒和報復的冒險,也不是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冒險,而是一種比較無害的冒險,如發現新大陸,發現通往東印度群島的航道。人發現了美洲,發現了那里的寶藏和人民,也就是發現了自然和自己。航海是較高級的商業浪漫活動?,F實的世界又重新出現了,成為值得精神縈注的對象;思維的精神又可以有所作為了。這時候就必然要出現路德的宗教改革——人們向sensus communis〔良知〕呼吁,而不再訴諸教父和亞里士多德,訴諸權威;鼓舞著、激勵著人們的,是內在的、自己的精神,而不再是功德。這樣一來,教會就失去了支配精神的權力,因為精神本身已經包含著教會的原則,不再有所欠缺了。有限的、現實的東西得到了精神的尊重;這是自我意識與現實的真正和解。從這種尊重中,就產生出各種科學的努力。
因此我們看到,有限的東西、內在的和外部的現實被人們用經驗加以把握,并且通過理智提升到了普遍性。人們要求認識各種規律和力量,也就是說,要求把感覺中的個別的東西轉化為普遍的形式?,F世的東西要受到現世的裁判,裁判官就是思維的理智。另一方面,那永恒的東西,即自在自為的真理,也通過純粹的心靈本身為人們所認識、所理解;個人的精神獨立地使永恒的東西成為己有。這就是路德派的信仰,是不用任何別的附加物(即人們所謂功德)的。任何東西之所以具有價值,都僅僅在于它在心靈中被把握,并不在于它是物。內容不再是一件客觀性的東西;因此神僅僅在精神之中,并不在彼岸,而是個人內心深處所固有的。純粹的思維也是一種內在的東西;它也接近那自在自為的存在者,并且發現自己有權利去把握那自在自為的存在者。
近代哲學的出發點,是古代哲學最后所達到的那個原則,即現實自我意識的立場;總之,它是以呈現在自己面前的精神為原則的。中世紀的觀點認為思想中的東西與實存的宇宙有差異,近代哲學則把這個差異發展成為對立,并且以消除這一對立作為自己的任務。因此主要的興趣并不在于如實地思維各個對象,而在于思維那個對于這些對象的思維和理解,即思維這個統一本身;這個統一,就是某一假定客體的進入意識。〔我們在近代哲學中所看到的一般觀點大體如下:〕
第一:我們在這里應當考察近代哲學的具體形式,即自為思維的出現。這種思維的出現,主要是隨同著人們對自在存在的反思,是一種主觀的東西,因此它一般地與存在有一種對立。所以全部興趣僅僅在于和解這一對立,把握住最高度的和解,也就是說,把握住最抽象的兩極之間的和解。這種最高的分裂,就是思維與存在的對立,一種最抽象的對立;要掌握的就是思維與存在的和解。從這時起,一切哲學都對這個統一發生興趣,因此思想是比較自由的。所以我們現在把思維與神學的統一拋開。思維與神學分開了,有如過去它在希臘人那里與神話、與民間宗教分開,最后到了亞歷山大里亞派的時候,才重新找出那樣一些形式,用思想的形式把神話觀念充實起來。因此哲學與神學的聯系始終存在,不過這種聯系完全是潛在的。因為神學徹頭徹尾無非就是哲學,哲學恰恰就是對于神學的思維。神學不應當攻擊哲學,聲稱根本不愿意理會哲學,一遇到哲學理論就掉頭不顧。那樣做是沒有好處的。神學應當時刻與思想打交道,它是與思想分不開的。它那些主觀的觀念、思想,它那種一家專用的、私有的形而上學,乃是一些當時流行的想法和意見。這些東西每每是一種完全無教養的看法,一種非批判的思想;它們雖然與某種特殊的主觀信念結合在一起,而且這種信念據說足以確證〔基督教的內容〕有其獨特的正確性,可是這些提出判斷、標準和論斷的思想和觀念,這些一般的觀念,卻只不過是一些街談巷議,一些浮在時代表面上的東西。當思維獨立地出現的時候,我們就與神學分開了;不過盡管如此,我們還會看到一種神學與哲學依然統一的現象,這就是雅各·波墨。
精神現在是在它自己的領域中活動,它的領域一方面是自然界、有限世界,另一方面是內心世界,這首先就是基督徒的信仰。首先要考察的是精神,是在具體世界這一專有領域中活動的精神,同時也是具體的認識方法。
真正說來,〔力求掌握〕真理本身的哲學,是在16、17世紀才重新出現的。在這以前,那種外騖的精神一方面要對宗教發生影響,另一方面又要對世俗生活發生影響,在一般看法、流俗思想和所謂通俗哲學中,我們就可以見到那種精神。哲學的真正出現,在于在思維中自由地把握自己和自然,從而思維和理解那合理的現實,即本質,亦即普遍規律本身。因為這是我們的東西,是主觀性。主觀性自由地、獨立地思維著,是不承認任何權威的。排除那種形式的邏輯理智體系,以及其中所包含的大量材料,要比擴充這種材料更有必要。埋頭鉆研學問,是要掉進汪洋大海,陷入惡性無限的。——因此,近代哲學的原則并不是淳樸的思維,而是面對著思維與自然的對立。精神與自然,思維與存在,乃是理念的兩個無限的方面。當我們把這兩個方面抽象地、總括地分別把握住的時候,理念才能真正出現。柏拉圖把理念了解為聯系、界限和無限者,了解為一和多,了解為單純者和殊異者,卻沒有把它了解成思維和存在。近代哲學并不是淳樸的,也就是說,它意識到了思維與存在的對立。必須通過思維去克服這一對立,這就意味著把握住統一。
這是近代哲學意識的一般觀點,然而揭示、思維、理解這個統一的途徑卻有兩條。這一時期的流派有二:第一派是經驗派,第二派是從思維、從內心出發的哲學。因此哲學在消除對立的做法上分為兩種主要形式:一種是實在論的哲學論證,另一種是唯心論的哲學論證;也就是說,一派認為思想的客觀性和內容產生于感覺,另一派則從思維的獨立性出發尋求真理。
(一)〔經驗構成這兩種方法的第一種,即實在論?!?img alt="據米希勒本,第三卷,第162頁增補?!g者注"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E5A13/35906609033227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373495-inmpoZkULfcVEMpfjZBwHF1outDtT2Ph-0-93cc16a72de468bf6bffac327ecbf9be">這種哲學理論把自我思維和當前的東西當作它的主要規定,認為真理就在經驗中,可以通過經驗去認識;——凡是含有思辨意義的東西,都被再三刨平磨光,降低到經驗的水平。這當前的東西就是現存的外部自然界,以及表現為政治風格、主觀活動的精神活動。通往真理的道路應當從這個假定開端,但是不能停留在這個假定上,死守著外在的、孤立的現實,而應當把它引導到共相上去。
(1)這第一個派別的觀察,最初是應用于物理自然界,從對自然的觀察中引導出共相、規律,在這個基礎上建立自己的學識。這條通過經驗、觀察的途徑過去曾被稱為哲學,現在也還有人稱之為哲學。這就是各門有限科學所采用的那種通過觀察和推斷的方法,現在〔法國人〕還把這類科學稱為sciences exactes〔精確科學〕。這種個人的理智是與宗教虔誠對立的,因此在這個意義下,哲學又被稱為世間智慧。在這里,被當作對象的、被認識的并不是具有無限性的理念本身,而是特定的內容;這內容被提高到了共相、規律——那種得自觀察的具有理智規定的共相(如開普勒定律)。自然科學是僅僅達到反思階段的。這類有限科學有時也被稱為哲學,如牛頓的Principia philosophiae naturalis〔《自然哲學原理》〕。觀察物理學、實驗物理學,都統統被稱為philosophia naturalis〔自然哲學〕。在經院哲學中則恰恰相反,是把人的眼睛剜掉了的,〔根本不觀察,〕在那個時候,凡屬關于自然界的爭論,都是從一些莫名其妙的假定出發的。
(2)其次,人們觀察了精神性的東西,因為精神在它的現實化過程中造成了一個精神世界,它形成了各個國家。因此人們就根據經驗來研究個人對個人的權利、個人對君主的權利,以及國家對國家的權利。在過去,教皇膏沐冊立國王,是根據《舊約》中國王為神所指派的教義;什一稅是《舊約》中規定征收的;教皇禁止近親通婚的敕令,是采自摩西的法律;教皇指定國王有什么權柄,可以作哪些事情,根據的是掃羅王和大衛王的歷史;他指出祭司的權利何在,根據的是《撒母耳記》——總之,《舊約》是一切政法原則的來源,就在今天,教皇的一切諭旨也還具有法律效力。我們很容易設想到,有多少荒唐無稽的謬論,就是象這樣釀成的。而現在,人們則在人自己身上、在人的歷史中尋求理由,說明在平時和戰時什么是合法的。人們以這種方式編著了許多書籍,這些書現在還在英國國會里不斷地被引證著。人們還進而觀察了人應當在國家里面得到滿足的各種欲望,以及國家怎樣能夠滿足這些欲望,以便從人自己身上,從過去的人和現在的人身上來認識權利。
(二)第二派一般地是從內心出發。第一派是實在論,第二派則是唯心論,認為一切都在思維中,精神本身就是全部內容。這一派是把理念本身當作對象,也就是說,對理念進行思維,以理念為出發點,然后推到特定的東西。前一派從經驗中抽取出來的東西,這一派則是從先天的思維中抽繹出來的。換句話說,它雖然也是對特定的東西進行理解,但是并非僅僅把這種東西歸結到共相,而是把它們歸結到理念。——這兩派也有碰頭之處,因為經驗也要求從它的各種觀察中引導出普遍的規律,而另一方面,思維從抽象的普遍性出發,卻應當給自己提供一個特定的內容。經驗是從英國興起的,現在還受到最高度的重視。德國則從具體的理念,從具體的、充滿感情和精神的內心出發。在法國,抽象的普遍性受到更大的重視。
第二:近代哲學的問題是各種對立,這個時代所研究的內容如下:
(一)從思維推出神的存在。這一點我們在中世紀已經接觸到了。我們看到,一方面是神,即純粹的精神,另一方面則是神的存在;應當通過思維,把這兩個方面理解成為自在自為地存在著的統一?!藗兯P心的其他各種問題,也都聯系到這兩個普遍的規定上,即要認識到對立的統一,同時也要在知識〔與它〕的客觀對象〔的對立〕中揭示出內在的和解。連最頑強的對立,也被理解為結合在單一的統一之中。第一組對立是神的理念與存在的對立。
(二)第二組對立是善與惡的對立:一方面是正面的、普遍的東西,善;另一方面是惡,即意志中那種與普遍者相反的自為存在。應當認識到惡的來源。神是全能的,智慧的,善的。惡則正好相反,是對神圣的神的否定。神同時也是絕對的權力,惡是與神的神圣性和權力相矛盾的。人們所追求的目標,就是和解這個矛盾。
(三)第三組對立是人的自由與必然性的對立。(1)人有自主權,是自己決定自己的,是決定的絕對開端。在我、自我之內,有一個絕對決定者,它并不是外來的,只是在自身內作決定的。這一點,與唯有神是絕對的決定者發生矛盾。人們把神的決定理解為神的先知,即天意,雖然要發生的事情是在將來的。神所知道的東西,同時也是存在的;神的知識并非僅僅是主觀的。此外,人的自由也與神是唯一的絕對決定者相對立。(2)其次是人的自由與作為自然規定性的必然性相對立。(3)客觀上,這種對立就是目的因與動力因的對立,就是必然性的作用與自由的作用的對立。
(四)第四,這種人的自由與自然必然性的對立(人以外的自然界和人內部的本性,就是與人的自由相對立的人的必然性,人是依賴于自然的),還有一種進一步的形式,就是靈魂與肉體的交感(commercium animi cum corpore)。靈魂是單純的,理念性的,自由的——肉體則是多方面的,有形體的,物質性的,必然的。
這些題材吸引了科學的興趣,這是與古代哲學的興趣完全不同的興趣。其區別在于:近代哲學意識到了這種對立,這對立雖然也包含在古代學者的科學對象中,卻沒有被他們所意識到。這種對于對立的意識,即墮落,本來是基督教觀念中的主要之點。把信仰中的這種和解也在思維中找出來,是科學上普遍關心的問題。這種和解的找出是自發的,因為科學知識本來有能力在自身中認識到這種和解。所以說,各個哲學體系無非是那絕對合一性的不同表現方式,唯有這些對立的具體統一本身才是真理。
第三:哲學進展的階段。我們要考察的頭兩種哲學學說,是培根和雅各·波墨;其次是笛卡爾和斯賓諾莎,以及馬勒伯朗士;再次是洛克、萊布尼茨和沃爾夫,我們還要附帶談一談蘇格蘭哲學和英格蘭哲學的進一步發展,以及法國哲學的發展;最后要講康德、費希特、耶可比和謝林。真正說來,從笛卡爾起才開始了近代哲學,開始了抽象的思維。我們有三個主要的區別標志:
(一)首先是預告〔上述各種對立的〕聯合。這是一個嘗試,采取的方式是獨特的,但是還不確定,還不純粹。在這里我們講的是威魯蘭的培根和德國神智學家雅各·波墨。培根是從經驗和歸納出發的,波墨是從神出發的(三位一體的泛神論)。
(二)〔第二是〕形而上學的聯合。在這里才開始了真正的近代哲學;它是從笛卡爾開始的。(1)這是形而上學的觀點。思維的理智試圖找出這種聯合;它用自己的純粹思想范疇進行探索。我們應該對斯賓諾莎、洛克和萊布尼茨加以考察,他們完成了形而上學。笛卡爾和斯賓諾莎提出了思維和存在;洛克提出了經驗,提出了形而上學的觀念,并且論述了對立本身。萊布尼茨的單子,是集這類世界觀之大成。(2)其次,我們要考察他們這種形而上學的〔否定、〕
沒落。懷疑論是反對形而上學本身的,同時也反對經驗論的共相。
(三)第三是那個應當找到的聯合本身進入意識,成為研究對象。這個聯合是唯一的原則,也是唯一的興趣所在。這個作為原則的聯合所采取的形式,是認識對內容的關系。思維怎樣與內容同一?又怎樣能夠同一?內在的東西,即那種形而上學的基礎,被自覺地提了出來,當作哲學的研究對象。這就把康德哲學和〔全部〕近代哲學包括進去了。
第四:在哲學家們的外在的生平事跡方面,我們將明顯地看到,從這時起,連這種生活方面的狀況,也顯得與古代哲學家完全不一樣。我們曾經看到,在古代,哲學家是一些特立獨行之士。人們要求一位哲學家必須身體力行,拳拳服膺自己的學說,蔑視世俗,不參與世俗的聯系。這一點,古代哲學家們是做到了的。在那個時代,哲學決定了個人的地位。那時候容許有而且經常有一些人過著哲學家的生活,他們的內在目的和精神生活也決定了外在的關系;他們是一些具有鮮明突出的個性的人。他們的認識的目標,是對宇宙進行思維的考察。對于外在的世俗聯系,他們退避三舍;一種聯系,如果他們很不贊成,他們就拒不參與,哪怕這種聯系是不依個人為轉移的,是擁有支配個人的規矩和習慣性的,是人們為達到個人目的,獲得榮譽、財富、威望、地位而不得不參與的。對于當前的現實,對于外在的生活關系,他們無動于衷,不感興趣;他們居留在理念之中。他們的思維所不感興趣的東西,他們是不加理睬的。作為私人,他們有自己的獨特的生活方式;我們可以把他們與僧侶相比,他們擯棄了世俗的福利。他們是獨往獨來、了無掛礙的。
在中世紀,研究哲學的,主要是教士們、神學博士們。在過渡時期,哲學家們是置身于斗爭之中的,對內與自己作斗爭,對外與環境作斗爭;他們的生活是以粗獷的、動蕩的方式度過的。
近代的情況則不同。我們再也看不到那樣一種哲人,哲學家并不形成一個階層?!策@時所有的差異都不見了,哲學家并不是僧侶,因為〕我們發現他們全都是一舉一動無不與世界相聯系,全都是在國家里面與其他的人處在相同的地位上;他們并不是特立獨行的,并不是了無掛礙的。他們生活在公民關系中,也就是說,過著政治生活;換句話說,他們雖然也是私人,他們的生活卻并不與其他關系隔絕?!菜麄兪前ㄔ诋斍暗臈l件中的,是包括在世間的工作和進展中的。這樣,他們的哲學就僅僅是附帶的,是一種奢侈品、一種飾物了?!?img alt="據米希勒本,第三卷,第167—168頁增補?!g者注"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2E5A13/35906609033227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373495-inmpoZkULfcVEMpfjZBwHF1outDtT2Ph-0-93cc16a72de468bf6bffac327ecbf9be">其所以有這種不同,原因就在于外在情況發生了改變。在近代,〔由于世俗原則與自身取得了和解,〕
外部世界安寧了,有秩序了;各個社會階層、各種生活方式確立了。我們看到了一種普遍的、理智的聯系;這是世俗原則與自身取得和解的結果,這樣,各種世俗關系就以合乎自然的、合理的方式結成了。隨著內在世界、宗教的建成,以及外部世界與自身的和解,個性也獲得了另外一種性質;它不是古代哲學家的那種鮮明突出的個性了。這個普遍的、理智的聯系有極大的勢力,使每個人都受它的支配,但同時也能為自己建立一個內在世界。由于外在的東西與自身和解一致,內在的東西也就可以與外在的東西同時彼此獨立,互不依賴,而個人在這種情況之下,則可以把自己的外在方面交給外在秩序去管。與此相反,在那些古代的獨特人物身上,外在的東西是只能完全為內在的東西所決定的?,F在則相反,個人有了更高級的內在力量,就可以把外在的事情委之于偶然——如穿衣戴帽可以聽從時俗,不值得在這上頭多費心思。他可以不管外在的事情,聽任那個異物——所處環境中的秩序——去決定它。〔在真正的意義下,生活環境乃是私人的事情,是由外在的情況決定的,并不包含任何值得我們注意的東西。現在生活變成了有教養的、大體一致的、普通平常的事;它與各種外加的關系相聯系,并不能代表或表現一種僅僅屬于自己的形象。人不可獨樹一幟,賦予自己一個獨立的形象,在自己所創造的世界里給自己規定一個地位。因為外在關系的客觀勢力是其大無窮的,我無可奈何地被放進了這些關系,所以,不管采取哪種方式把我放進去,對于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個性和個人生活,一般說來也同樣是無所謂的。有人說,一個哲學家應當過著哲學家的生活,即置身于外在的世間關系之外,不為世事分心和煩惱。可是,人是處在各種生活必需的事情包圍之中,特別是處在文化環境之中的,誰也不能自給自足,不假外求;他必須設法與別人聯系起來活動。〕
近代世界就是這樣一種基本的聯系力量;它包含著這樣一層意思:個人絕對必須參與這個外在生活的聯系。處在任何地位的人,都只能采取一種共同的生活方式;〔在這一方面,〕
只有斯賓諾莎是一個〔孤芳自賞的〕
例外。所以,在過去,勇敢是個人的勇敢,近代人的勇敢則不在于人人以各自的方式行事,而在于信仰那個與別人的聯系——就是這種聯系使人們立下了全部功勛。哲學家并沒有象僧侶那樣組成一個階層??茖W院士們是組成這樣一個階層的;但是,即便是這種院士地位——這種地位的取得,是外在條件所決定的——也沉沒在通常社會關系的汪洋大海里了。最主要的事情是在于始終如一地忠于自己的目的〔,而不在于生活上獨樹一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