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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歡迎泰戈爾①

我在夢中見到一座城,全地球上的一切其他城市,都不能攻勝它;

我夢見這城是一座新的朋友的城。

沒有東西比健全的愛更偉大,它引導著一切。

它無時無刻不在這座城的人民的動作上容貌上,及言語上表現出來。

——惠特曼(Whitman)

泰戈爾(RabindranathTagore)快要東來了。在這本雜志放在讀者手中或書桌上時,他也許已經到了中國。

我可以預想得到:當泰戈爾穿了他的印度的樸質的長袍,由經了遠航而疲倦的船上,登到中國的岸上時,我們一定會熱烈地崇拜地張開愛戀的雙臂,跑去歡迎他;當他由掛滿了青翠的松枝的門口,走到鋪滿了新從枝頭擷下的美麗的花的講壇上,當他振著他沉著而美麗的語聲,作懇摯的講演時,我們一定會狂拍著兩掌,坐著,立著,甚至于站在窗臺上,或立在窗外,帶著熱忱與敬意,在那里傾聽,心里注滿了新的愉快與新的激動。

誠然的,我們應該如此地歡迎他;然而我們的這種歡迎,似乎還不能表達我們對于他的崇敬,愛戀與感激之心的百一。

我們不歡迎殘民以逞,以紅血白骨筑凱旋門的凱薩,這是應該讓愚妄的人去歡迎的;我們不歡迎終日以計算金錢為游戲的富豪,不歡迎食祖先的余賜的帝王或皇子,這是應該讓卑鄙的人去歡迎的;我們不歡迎庸碌的乘機會而獲享大名的外交家、政治家及其他的人,這是應該讓無知的,或狡猾而有作用的人去歡迎的。

我們所歡迎的乃是給愛與光與安慰與幸福于我們的人,乃是我們的親愛的兄弟,我們的知識上與靈魂上的同路的旅伴。

世界上使我們值得去歡迎的恐怕還不到幾十個人。泰戈爾便是這值得歡迎的最少數的人中的最應該使我們帶著熱烈的心情去歡迎的一個人!

他是給我們以愛與光與安慰與幸福的,是提了燈指導我們在黑暗的旅途中向前走的,是我們一個最友愛的兄弟,一個靈魂上的最密切的同路的伴侶。

他在荊棘叢生的地球上,為我們建筑了一座宏麗而靜謐的詩的靈的樂園。這座詩的靈的樂園,是如日光一般,無往而不在的,是容納一切階級,一切人類的;只要誰是愿意,他便可自由地受歡迎地進內。在這座靈的樂園里,有許多白衣的詩的天使在住著。我們愉悅時,他們則和著我們歌唱;我們憂郁時,他們則柔和地安慰著我們;愛者被他的情人所棄,悲泣如不欲生,他們則向他唱道:“你棄了我,自己走去了。我想我應該因你而悲傷,把你的孤寂的影像放在我的心上,織在一首金的歌里。但是,唉,我真不幸,時間不幸,時間是太短促了。青春一年一年的消磨了;春天是逃走了;脆弱的花是無謂的凋謝了,聰明的人警告我說,人生不過是荷葉上的一滴露水。難道我不管這一切,而只注視那以她的背向我的人么?那是很魯笨的,因為時間是短促的。”當他聽見這個歌聲,他的悲思漸漸地如秋云似的融消了,他抹去了他的眼淚,向新的路走去;母親失去了她和孩子,整日地坐在那里下淚,她們則向她唱出這樣的一個歌來:“當清寂的黎明,你在暗中,伸出雙臂,要抱你睡在床上的孩子時,我要說道,‘孩子不在那里呀!’——母親,我走了。我要變成一股清風,撫摸著你,我要變成水中的小波,當你浴時把你吻了又吻。大風之夜,當雨點在樹葉中淅瀝時,你在床上,會聽見我的微語,當電光從開著的窗口閃進你的屋里時,我的笑聲也偕了他一同閃時進了,如果你醒著躺在床上,想著你的孩子到了深夜,我便要從星里向你唱道,‘睡呀母親,睡呀。’我要坐在照徹各處的月光上,偷到你的床上,乘你睡著時,躺在你的胸上。我要變成一個夢兒,從你眼皮的小孔中,鉆到你睡眠的深處;當你醒起來吃驚地四顧時,我便如閃耀的螢火,熠熠地向暗中飛去了。當普耶大祭日,鄰家的孩子們來屋里游玩時,我便要融化在笛聲里,整日在你心頭震蕩。親愛的阿姨帶了普耶禮來,問道,‘我的孩子在哪里呢,姊姊?’母親,你要柔聲地告訴她道,‘他呀,他現在是在我的瞳人里,他現在是在我的身體里,在我的靈魂里。’”她聽了這個歌,她的愁懷便可寬解了許多,如被初日所照的晨霧一樣,漸漸地收斂起來了;我們懷疑,伊們便能為我們指示出一條信仰大路來;我們失望,她們便能為我們重燃起希望的火炬來。總之,無論我們怎樣地在這世界被損害,被壓抑,如一到這詩的靈的樂園里,則無有不受到沁入心底的慰安,無有不從死的灰中再燃著生命的青春的光明來的。

我們對于這個樂園的偉大創造者,應該怎樣地致我們的祝福,我們的崇慕,我們的敬愛之誠呢?

現在的世界,正如一個狹小而黑暗的小室。什么人都受物質主義的黑霧籠罩著,什么人都被這“現實”的小室緊緊地幽閉著。這小室里面是可怖的沉悶,干枯與無聊。在里面的人,除了費他的時力,費他的生命在計算著金錢,在籌思著互相剝奪之策,在喧擾的黑暗中互相爭辯著嘲罵著如盲目者似的以外,便什么東西都不知道,什么生的幸福都沒有享受到了。泰戈爾則如一個最偉大的發現者一樣,為這樣人類發現了靈的亞美利亞,指示他們以更好的美麗的人的生活;他入一線絢爛而純白的曙光,從這暗室的天窗里射進來,使他們得以互相看見他們自己,看見他們的周圍情境,看見一切事物的內在真相。雖然有許多人,久在暗中生活,見了這光,便不能忍受地緊閉了兩眼,甚且詛罵著,然而大多數肯睜了眼四顧的,卻已驚喜得欲狂起來。這光把室內周圍的美麗和宏麗的陳設都照出來,把人類的內在的心都照出來。

“光,我的光,充滿世界的光,吻于眼簾的光,悅我心曲的光!

“呵,可愛的光,這光在我生命的心中跳舞;可愛的光,這光擊我愛情的弦便鳴,天開朗了,風四遠地吹,笑聲滿于地上了。”《吉檀迦利》之五十七

他們現在是明白世界,明白人生了。

我們對于這個偉大的發現者,這個能說出世界與人生的真相者,應該怎樣地致我們的祝福,我們的崇慕,我們的敬愛之誠呢?

西方乃至全個世界,都被卷在血紅的云與嫉妒的旋風里。每個民族,每個國家,每個黨派,都以憤怒的眼互視著,都在粗聲高唱著報仇的歌,都在發狂似的隨了鐵的聲、槍的聲而跳舞著。他們貪婪無厭,如毒龍之張了大嘴,互相吞咬,他們似乎要吞盡了人類,吞盡了世界;許多壯美的人為此而死,許多愛和平的人被其犧牲,許多宏麗的房宇為之崩毀,許多珠玉似的噴泉,為之干竭,許多綠的草染了血而變色,許多蔭蔽千畝的森林被槍火燒得枯焦。泰戈爾則如一個偉人似的,立在喜馬拉雅山之巔,立在阿爾卑斯山之巔,在靜謐絢爛的旭光中,以他迅雷似的語聲,為他們宣傳和平的福音,愛的福音。他的生命如“一線鎮定而純潔之光,到他們當中去,使他們愉悅而沉默”。他立在他們黑黢黢的心中,把他的“和善的眼光墮在他們上面,如那黃昏的善愛的和平,覆蓋著日間的騷擾”。

世界的清晨,已在黑暗的東方之后等待著了。和平之神已將鼓翼飛來了。

他在祈禱,他在贊頌,他在等候。他的歌聲雖有時而沉寂,而他的歌聲卻仍將在未來者的活潑潑的心中唱將出來的,他的使命也終將能完成的。

我們對于這個偉大的傳道者又應該怎樣致我們的祝福,我們的崇慕,我們的敬愛之誠呢?

他現在是來了,是捧了這滿握的美麗的贈品來了!他將把他的詩的靈的樂園帶來給我們,他將使我們在黑漆漆的室中,得見一線的光明,得見世界與人生的真相,他將為我們宣傳和平的福音。

我們將如何的喜悅,將如何熱烈地歡迎他呢?

任我們怎樣的歡迎他,似乎都不能表示我們對于他的崇慕與敬愛之心的百一。

“我醒過來,在清晨得到他的信。

“當夜間漸漸地萬籟無聲,群星次第出現時,我要把這封信攤放在我的膝上,沉默地坐著。

“蕭蕭的綠葉會向我高聲地讀它,潺潺的溪流,會為我吟誦著它,而七個智慧星,也將在天上對我把歌唱出來。”《采果集》之四這是泰戈爾他自己歌詠上帝的詩章之一,而我們現在也似乎有這種感想。我們表面上的熱烈的歡迎,所不能表白的愉快與崇拜與戀慕,在這時是可以充分地表白出來。

他的偉大是無所不在的;而他的情思則惟我們在對熠熠的繁星,潺潺的流水,或偃臥于綠蔭上的綠草上,蕩舟于群山四圍的清溪里,或郁悶地坐在車中,驚駭的中夜靜聽著窗外奔騰呼號的大風雨時才能完全領會到。我們應不僅為表面上的熱烈的歡迎!

新月集

《新月集》………譯者自序

我對于泰戈爾(R.Tagore)的詩最初發生濃厚的興趣,是在第一次讀《新月集》的時候。那時離現在將近五年,許地山君坐在我家的客廳里,長發垂到兩肩,很神秘地在黃昏的微光中,對我談到泰戈爾的事。他說:他在緬甸時,看到泰戈爾的畫像,又聽人講到他,便買了他的詩集來讀。過了幾天,我到許地山君

的宿舍里去。他說:“我拿一本泰戈爾的詩選送給你。”他便到書架上去找那本詩集。我立在窗前,四圍靜悄悄的,只有水池中噴泉的潺潺的聲音。我靜靜地等候讀那本美麗的書。他不久便從書架上取下很小的一本綠紙面的書來。他說:“這是一個日本人選的泰戈爾詩,你先拿去看看。泰戈爾不久前曾到過日本。”我坐了車回家,在歸程中,借著新月與市燈的微光,約略地把它翻看了一遍。最使我喜歡的是其中所選的幾首《新月集》的詩。那一夜,在燈下又看了一次。第二天,地山見我時,問道:“你最喜歡哪幾首?”我說:“《新月集》的幾首。”他隔了幾天,又拿了一本很美麗的書給我,他說:“這就是《新月集》。”從那時后,《新月集》便常在我的書桌上。直到現在,我還時時把它翻開來讀。我譯《新月集》,也是受地山君的鼓勵。有一天,他把他所譯的《吉檀迦利》的幾首詩給我看,都是用古文譯的。我說:“譯得很好,但似乎太古奧了。”他說:“這一類的詩,應該用這個古奧的文體譯。至于《新月集》,卻又須用新妍流露的文字譯。我想譯《吉檀迦利》,你為何不譯《新月集》呢?”于是我與他約,我們同時動手譯這兩部書。此后二年中,他的《吉檀迦利》固未譯成,我的《新月集》也時譯時輟。直至《小說月報》改革后,我才把自己所譯的《新月集》在它上面發表了幾首。地山譯的《吉檀迦利》卻始終沒有再譯下去。已譯的幾首也始終不肯拿出來發表。后來王獨清君譯的《新月集》也出版了,我更懶得把自己的譯下去。許多朋友卻時時催我把這個工作做完。他們都說,王君的譯文太不容易懂了,似乎有再譯的必要。那時我正有選譯泰戈爾詩的計劃,便一方面把舊譯的稿整理一下,一方面參考了王君的譯文,又新譯了八九首出來,結果便成了現在的這個譯本。原集里還有九首詩,因為我不大喜歡它們,所以沒有譯出來。

我喜歡《新月集》,如我之喜歡安徒生的童話。安徒生的文字美麗而富有詩趣,他有一種不可測的魔力,能把我們從忙擾的人世間帶到美麗和平的花的世界、蟲的世界、人魚的世界里去;能使我們忘了一切艱苦的境遇,隨了他走進有靜的方池的綠水、有美的掛在黃昏的天空的雨后弧虹等等的天國里去。《新月集》也具有這種不可測的魔力。它把我們從懷疑貪望的成人的世界,帶到秀嫩天真的兒童的新月之國里去。我們忙著費時間在計算數字,它卻能使我們重又回到坐在泥土里以枯枝斷梗為戲的時代;我們忙著入海采珠,掘山尋金,它卻能使我們在心里重溫著在海濱以貝殼為餐具,以落葉為舟,以綠草的露點為圓珠的兒童的夢。總之,我們只要一翻開它來,便立刻如得到兩只有魔術的翼膀,可以使自己從現實的苦悶的境地里飛翔到美靜天真的兒童國里去。

有許多人以為《新月集》是一部寫給兒童看的書。這是他

們受了廣告上附注的“兒歌”(ChildPoems)二字的暗示的緣故。實際上,《新月集》雖然未嘗沒有幾首兒童可以看得懂的詩歌,而泰戈爾之寫這些詩,

卻決非為兒童而作的。它并不是一部寫給兒童讀的詩歌集,乃是一部敘述兒童心理、兒童生活的最好的詩歌集。這正如俄國許多民眾小說家所作的民眾小說,并不是為民眾而作,而是寫民眾的生活的作品一樣。我們如果認清了這一點,便不會無端地引起什么懷疑與什么爭論了。

我的譯文自己很不滿意,但似乎還很忠實,且不至看不懂。

讀者的一切指教,我都歡迎地承受。

我最后應該向許地山君表示謝意。他除了鼓勵我以外,在這個譯本寫好時,還曾為我校讀了一次。

鄭振鐸

十二,八,二十二。

《新月集》………再版自序

《新月集》譯本出版后,曾承幾位朋友批評,這是我要對他們表白十二分的謝意的。現在乘再版的機會,把第一版中所有錯誤,就所能覺察到的,改正一下。讀者諸君及朋友們如果更有所發現,希望他們能夠告訴我,俾得于第三版時再校正。

鄭振鐸

十三,三,二十。

家庭

我獨自在橫跨過田地的路上走著,夕陽像一個守財奴似的,正藏起它的最后的金子。

白晝更加深沉地投入黑暗之中,那已經收割了的孤寂的田地,默默地躺在那里。

天空里突然升起了一個男孩子的尖銳的歌聲。他穿過看不見的黑暗,留下他的歌聲的轍痕跨過黃昏的靜謐。

他的鄉村的家坐落在荒涼的邊上,在甘蔗田的后面,躲藏在香蕉樹,瘦長的檳榔樹,椰子樹和深綠色的賈克果樹的陰影里。

我在星光下獨自走著的路上停留了一會,我看見黑沉沉的大地展開在我的面前,用她的手臂擁抱著無量數的家庭,在那些家庭里有著搖籃和床鋪,母親們的心和夜晚的燈,還有年輕輕的生命,他們滿心歡樂,卻渾然不知這樣的歡樂對于世界的價值。

海邊

孩子們會集在無邊無際的世界的海邊。

無垠的天穹靜止地臨于頭上,不息的海水在足下洶涌。孩子們會集在無邊無際的世界的海邊,叫著,跳著。

他們拿沙來建筑房屋,拿空貝殼來做游戲。他們把落葉編成了船,笑嘻嘻地把他們放到大海上。孩子們在世界的海邊,做他們的游戲。

他們不知道怎樣泅水,他們不知道怎樣撒網。采珠的人為了珠潛水,商人們在他們的船上航行,孩子們卻只把小圓石聚了又散。他們不搜求寶藏;他們不知道怎樣撒網。

大海嘩笑著涌起波浪,而海灘的微笑蕩漾著淡淡的光芒。致人死命的波濤,對著孩子們唱無意義的歌曲,就像一個母親在搖動她孩子的搖籃時一樣。大海和孩子們一同游戲,而海灘的微笑蕩漾著淡淡的光芒。

孩子們會集在無邊無際的世界的海邊。狂風暴雨飄游在無轍跡的天空上,航船沉碎在無轍跡的海水里,死正在外面活動,孩子們卻在游戲。在無邊無際的世界的海邊,孩子們大會集著。

來源

這掠過嬰兒眼上的睡眠——有誰知道它是從哪里來的嗎?是的,有謠傳說它住在林蔭中,螢火朦朧照著的仙村里,那里掛著兩顆甜柔迷人的花蕊。它從那里來吻著嬰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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