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欲說還休
- 亂世錯愛(上)
- 安迪可可
- 5549字
- 2015-04-18 13:55:12
葉蘊儀跟著文四往后院走去。
穿過回廊,跨進一個朱紅色的院門,只見中規(guī)中矩的院子中間是一個大大的天井,天井中種了幾棵桃樹,環(huán)著天井四周的是一個兩層的小樓,樓上樓下各有回廊,回廊后面便都是房間。
看著那幾株桃樹,葉蘊儀不由笑問:“這兒也有桃樹呢,只不知這里是幾月開花?這桃花是粉色的還是白色的?”
文四領著葉蘊儀穿過回廊,往正房走去,他笑道:“咱們這里桃花是四月開花,我家少爺每一處院子都要種上桃樹呢,還必須是粉色的桃花,說是要跟廣州的桃花澗一樣。”
葉蘊儀聽了,臉上便漾起一個溫暖的笑來。
一邊走,她一邊笑道:“回頭你帶我去電報局發(fā)封電報去上海。”
文四忙道:“少奶奶,您把電報內容給我就好了,不用您親自跑一趟。”
葉蘊儀挑眉一笑:“文四,你當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嗎?我告訴你,我當初在廣州,可是跟你家少爺一起上街游行,還在萬人集會上演講呢。”
文四憨憨地一笑,沒有回答。
葉蘊儀想起什么似的,皺眉問道:“文四,你家少爺跟那個潘家少爺很熟嗎?”
文四想了想,笑著回道:“少奶奶,這潘家集的人家大多姓潘,咱家少爺也姓潘呢。”
葉蘊儀不由失笑道:“那倒也是。”
她隨即又昂起了頭,那雪白的頸項略略向一旁彎起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她的眼中神采奕奕,傲然地說道:“不過你家這個潘少爺與那個潘家少爺可不一樣,你家少爺可是堂堂軍校的高材生,才不像那個強搶民女、還娶了18房姨太太的潘家少爺,那一準兒就是個紈绔子弟。”
文四低了頭,沒有作聲。
葉蘊儀又問道:“文四,剛剛他們提到的那個百合會館是個什么地方?”
文四早有準備似的,恭敬地答道:“回少奶奶,我也不太清楚。”
葉蘊儀皺了皺眉,說道:“你家少爺從廣州回來后,在做什么事?為何潘家少爺會與他有公干要談?”
文四愣了愣,并不直接回答,反而緊走兩步,指著樓梯笑道:“少奶奶,您仔細這樓梯,咱這地方潮濕,樓下陰氣重,好的房間都在樓上。”說著便側身一讓。
葉蘊儀這次卻并未被他的話給岔了開去,她把著扶手,一邊上樓,一邊說道:“文四,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文四緊跟在她后面,他暗自咬咬牙,答道:“我只知道少爺好像在潘司令的軍中做事,至于具體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葉蘊儀的腳步一頓,她轉過身來,驚異地問道:“你說的那個潘司令,是那個西南最大的軍閥潘燁霖?”
文四的額上細細密密地滲出汗來,也不敢抬手去擦,只低頭答道:“潘司令的大名是叫潘燁霖,至于是不是您說的那個什么軍閥,我就不知道了。”
葉蘊儀微蹙了眉,轉身上樓,一時間,她不由滿心疑惑。
當初,他參加北伐,不就是為了打倒軍閥,建立一個統(tǒng)一的民主國家嗎?
他與她聯(lián)手在萬人集會上共同演講《論軍閥亂國之危害》,令萬千學子和民眾群情激昂。
他與父親共同討論振興中華之國策,在打倒軍閥后如何強國的問題上,爭論得面紅耳赤,正因為此,父親才對他贊賞有加,連稱“后生可畏”。
可現(xiàn)在,他為什么會為西南最大的軍閥潘燁霖做事?
那潘燁霖也姓潘,那潘家少爺如此跋扈囂張,會不會便是跟這潘司令有關?
而啟文會不會是受了那潘家少爺的影響,才會去幫潘燁霖做事?
潘啟文沿著回廊緩緩地向后院走去,透過雨簾,他看到那幾株桃樹在風雨中搖曳生姿。
那一天,在廣州桃花澗的那一片旖旎粉色中,他與蘊儀情定終生,他第一次吻了她,那相映成紅的人面桃花,令他沉醉不已。
滿心歡喜中,他猶豫再三,想要告訴她,他們家其實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大戶人家,他的父親實際上是西南最大的軍閥潘燁霖,為了能報上軍校,為了安全起見,他隱瞞了真實身份。
他還想告訴她,家里為他娶了一門親,他是逃婚出來的。
他對她一見鐘情,卻怕她因他的身份而瞧不起他。
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追求者眾,他怕,一旦告訴了她,他便連一絲的機會也不會再有,所以,他對她隱瞞了這一切。
然而,她那一句干脆利落而不容置疑的話,將他所有的坦白堵了回去:“啟文,我要你發(fā)誓,這一生只愛我、娶我一人,絕不負我、欺騙于我。”
他毫不遲疑地發(fā)了誓,卻將那些秘密埋進了心底,他告訴自己,反正他也不打算回去,他更不會帶她回那個令他喘不過氣來的家。
然而,命運的陰錯陽差,竟讓他們在潘家集重逢。
如果,讓她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曾經的荒唐,再知道了他從頭到尾的欺騙,她,會怎么樣?
如果,她的父母真是因他這軍閥獨子的身份而枉死,她,又會怎么樣?
屋檐下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天空中的烏云散了開去,潘啟文的心里,比先前亮堂了不少:大不了,帶她走就是!
下了決心,先前的忐忑不安變成了想要見她的急切,他不由加快了腳步,向后院走去。
正要上樓,卻見文四匆匆從樓上下來。
“不是讓你在少奶奶跟前伺候著嗎?你去哪兒?”潘啟文皺眉道。
文四低頭垂眸道:“少奶奶的行李已送了過來,她不讓人幫忙,非要自個兒整理。我去讓人給少奶奶上茶點,順便要那些個下人們管嚴他們自個兒的嘴。”
潘啟文點點頭,說道:“每人多給他們一些工錢,讓他們好生伺候!另外,”他的眼中帶上了一絲狠色:“警告他們,誰要多嘴多舌,休怪我的槍子兒不長眼!”
文四心里一顫,他想起葉蘊儀的話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先前少奶奶再三問起您在哪兒做事,我避不開,只好說您在潘司令軍中做事。”
潘啟文眉一擰,點點頭:“知道了,她還問了什么?”
文四見潘啟文并未怪罪,心里一松,忙道:“她還說,要跟您住一間房!”
潘啟文揮揮手:“把我房里的東西搬過去,這邊東西也不多, 回頭你回大宅,把我的東西全搬過來,以后我就住這邊了。”
文四急道:“那大宅那邊兒,還有司令和夫人那兒,怎么個說法?”
潘啟文不由沉吟起來:那林嬋鳳現(xiàn)在底細不明,日本人在這邊勢力到底如何,也不清楚,安全起見,眼前倒不宜令蘊儀太過張揚。
他抿了抿唇,說道:“大宅那邊兒,就說我新娶了位十九姨太,安置在別處,不許人打擾!”
文四心中疑惑,卻也不敢問,只是點頭應了。
潘啟文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他問文四:“當初我去廣州,你跟著我,是我爹派你去的吧?我當時連黎昕都沒告訴,我爹怎么知道我什么時間走,又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的?”
文四笑道:“那段時間混戰(zhàn)多,可不像現(xiàn)在這么太平,司令是派了人保護您的,怕您反感,沒敢讓您知道,所以,您的動靜,司令全知道!”
潘啟文心里一驚,那如果他現(xiàn)在要帶蘊儀走,可還能走得掉?
以前潘燁霖只當他去散心游玩,可現(xiàn)在,他已能在軍中獨擋一面,潘燁霖有心扶他這個獨子上位,他按革命軍的標準在軍中實施的變革已深得人心,軍中人都已開始稱他為“少帥”,這個時候,潘燁霖怎么可能放他走?
正沉吟間,又聽文四說道:“少爺,您要住這邊,時間長了,恐怕司令和夫人那里會不好交待!畢竟,那邊兒還有一位黛兒小姐呢!”
潘啟文點點頭:“你先這樣說著,爹和娘那里,我明兒抽空回去一趟,親自跟他們說。”
他又叮囑文四道:“你派人去上海最好的琴行訂一架德國出的貝希斯坦的三角鋼琴,要白色的。”
文四應了,又問道:“對了,少爺,今天那個叫小清的丫頭?”
潘啟文沉吟著道:“讓她在蘊儀跟前伺候,讓她嘴嚴實些就好!”
他對文四揮揮手:“你去讓人上點茶點上來,晚餐豐盛些,多做些清淡的菜,記住不要有一點辣的東西。回頭你想辦法請個會做廣東菜的廚子來。”
說完,他轉身向樓上走去。
葉蘊儀嘴角含笑,正拿著一雙男式皮鞋在端詳,聽到動靜,她側過頭來,對潘啟文嫣然一笑:“啟文,正好,你來試試這雙鞋合不合腳?”
她臉上那燦爛的笑容,令潘啟文心里的陰霾一掃而空,他走上前去,從身后環(huán)住她的腰,把頭擱在她的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道:“你還是用的那款法蘭西香水?”
葉蘊儀點點頭:“那時沒敢回家,什么都沒帶出來,這香水是后來宗堯托人給我買的。”
潘啟文心里一緊,他指著床上的皮箱,沉聲道:“那這些東西也都是方宗堯給你置辦的?”
葉蘊儀看出他的不悅,忙笑道:“他一個男人,哪會這些,這些都是方伯母給我備下的。”
潘啟文臉色稍霽,卻仍是不高興地問道:“你住他家去了?”
葉蘊儀搖搖頭:“宗堯救了我以后,就將蘊杰從家里也接了出來,把我們送到廣州郊外的一家修道院,他說,沒查清是誰制造事端前,不敢讓我們露面。這些東西,是方伯母悄悄命人送來的。”
潘啟文略為緊張地問道:“那他后來有沒有查清是誰做的?”
葉蘊儀黯然低下頭:“沒有。開始,他懷疑跟你參加了青軍會有關,但那畢竟是軍校內的爭斗,我爸在軍校兩派之間都有很高的威望,應該沒人敢動他,而且,出事后,據說校長親自嚴令查處!”
潘啟文緊追不舍:“后來呢?”
葉蘊儀皺眉道:“后來,軍校那邊什么也沒查出來,有結論說不是軍校的人做的,可到底兇手是誰,為什么要這樣做,仍然一無所知。”
潘啟文心中一凜,知她不愿意再提起那段惡夢般的日子,忙岔開話題,問道:“那蘊杰呢?他沒跟你一起來?”
葉蘊儀一下子淚盈于睫,低聲道:“這么山高水長的,路上又不太平,蘊杰還小,這邊的學校情況我也不了解,我就沒敢?guī)黄鹱摺U梅郊乙崛ド虾#讲刚f上海的學校對蘊杰有利,我就同意讓蘊杰跟著方家去了上海。”
說到這里,她的眼淚簌簌直往下掉,她轉過身來,趴在潘啟文懷中哭道:“我跟蘊杰分開那天,他死死地拉著我的手怎么也不肯走,他一直哭著喊著,‘姐姐,求求你帶我一起走!不要扔下蘊杰!’”
說到這里,葉蘊儀已是泣不成聲:“可是,路上這么亂,路途遠又辛苦,蘊杰身體又不好,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我哪里敢?guī)纤吭谏虾#鸫a他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的。”
“啟文,父母突然去世,蘊杰還這么小,他就一個人去過寄人籬下的生活,一想起這個,我的心就好痛!是我自私要來找你,不僅不能照顧他,還扔下他一個人,我怎么對得起他,怎么對得起我的父母?”
潘啟文心如刀絞,他不知該如何安慰懷中的人兒,只恨恨地一拍桌子:“等我找出兇手,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葉蘊儀抽泣著說道:“幸好我找到了你,啟文,幸好,我找到了你!”
潘啟文輕輕地撫著葉蘊儀的背,柔聲說道:“蘊儀,都過去了。明天我就派人去上海接蘊杰過來。”
“我們可以送蘊杰去省城讀書,我會派專人照顧他,省城離這里坐船只需要半天,這樣,至少你想見的時候,就能見得著。”
葉蘊儀卻搖搖頭道:“不,我不要再跟蘊杰分開了,不行的話,我跟蘊杰一起去省城。”
潘啟文想了想,說道:“也好!我跟你們一起去省城。”
葉蘊儀抬起頭來,眼中盡是不安地問道:“你走得了嗎?啟文,我聽文四說你在為潘燁霖做事?為什么?”
潘啟文早有準備,見她問起,忙答道:“我家里跟這邊軍中有些軍需方面的生意來往,潘司令知道我是軍校畢業(yè),就要我?guī)退母镘婈牐蚁耄郧澳惆志驼f過,改造舊軍閥,為國民政府所用,反而是條捷徑,所以就答應了他。”
葉蘊儀點點頭,又緊張地問道:“那你在他軍中做事,能隨便走嗎?能不能陪我們去省城?”
潘啟文心中一動,心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既可讓蘊儀遠離潘家,又可不離開軍隊,讓潘燁霖也沒有話說。
潘啟文牽住葉蘊儀的手,將她帶到外面桌邊坐下。看到桌上的茶壺,他抱歉地笑道:“我忘記囑咐文四你是喝慣咖啡的了,回頭我叫他們去給你備下,先試試這茶可好?”
葉蘊儀含笑點頭:“我來了一個月,天天喝這里的蓋碗茶,倒也別有一翻風味呢。”
潘啟文揭起她面前的茶碗蓋,將面上的茶沫拂了拂,笑道:“我們這里喝茶雖不如廣東講究,可是這花茶自有一股子清新香氣,你試試。”
說完,他看向葉蘊儀,卻見她正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腕,他忙放下茶碗,撈起左手的衣袖,將手腕上那串紫檀木的手珠完全露出來,伸到她面前,輕輕說道:“蘊儀,我一直戴著它的。”
葉蘊儀也伸出自己的右手,雪白的手腕上也是一串一模一樣的手珠,她一下子紅了眼。
那一次在廣州,他們一起去黃大仙祠游玩,玩笑著去抽簽,結果兩人竟然都是抽中的下下簽。
潘啟文抽中的簽文是:“遇不遇,逢不逢,月沈海底,人在夢中。”
而葉蘊儀的卻是:“人生百欲終如夢,水中撈月笑空還。”
正值新婚的他們,都抽中這樣的簽,兩人心中都是一緊。
潘啟文忙對葉蘊儀笑道:“你不是信耶酥的嘛?這里的神仙管不著你,咱不信!”說著,將兩張簽文一揉,就要扔掉。
葉蘊儀卻按住他的手,惱道:“不許胡說!那邊有個解簽的,咱們看看他怎么說?”
潘啟文卻深知那解簽的定說不出什么好話來,只怕她更難受。
他一把拉住她,抬手攏了攏她額際的發(fā),直直地看向她的眼,正色道:“蘊儀,信這些個,不如信我們自己,蘊儀,相信我,咱們的山盟海誓,絕不會成為鏡花水月!”
葉蘊儀整個身心都被他眼中的深情所包圍,她撲進他的懷中,喃喃地道:“啟文,我信你,我當然信你!”
再后來,著名的宏一法師塵一法師到廣州游學,弘揚佛法,葉蘊儀的父親曾與宏一法師塵一法師有些交情,便帶了蘊儀和潘啟文,去面見法師。
宏一法師塵一法師見了二人面相,神色凝重,卻什么都沒說,只是將這這兩串開過光的紫檀手珠親手給二人分別戴上,并囑咐萬不可取下。
蘊儀心中有所牽掛,終忍不住殷殷詢問:“大師,可否解說我二人姻緣?”
法師面帶微笑,垂首低低地答道:“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亂世之際,‘大愛’,方有緣,‘信’,方有份。”
兩人雖然聽得云里霧里,但那兩串手珠從此卻再未取下。
現(xiàn)在別后重逢,再見這珠串,兩人皆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尤其是潘啟文,他一度以為葉蘊儀已不在人世,當時真的以為是那簽文一語成讖,現(xiàn)在重逢,竟有再世為人之感。
他一把將葉蘊儀扯進懷中,緊緊地抱住,將兩人的手腕并在一起,喃喃地道:“蘊儀,看來法師的手珠能壓得住邪。”
葉蘊儀慢慢平靜下來,問道:“啟文,你們這里可有靈驗的廟宇,我曾在心中許愿,如能與你重逢,定要去拜謝神靈的。”
潘啟文抓起她的手指,柔柔一吻,笑道:“明天我便帶你去鎮(zhèn)外的元華寺,那里的觀音菩薩據說靈得很。”說完,將她的手指含進口中,細細地輕輕地啃咬起來,葉蘊儀想要縮回手,他卻不讓,她在他腿上幾番扭捏磨蹭下來,便感覺到他下身那硬梆梆的東西頂上了她,她紅著臉,不敢再動。
他卻干脆帶著她的手按上了他的硬挺處,邪邪地一笑:“這幾天,它也好好陪陪你!”
說完,一把橫抱起她,徑直往里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