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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懸空大石

潘燁霖書房內,煙霧繚繞。

坐在寬大書桌后的潘燁霖,眉頭緊蹙,對著煙嘴啪嗒啪嗒猛吸了幾口,這才抬起頭來,對坐在對面的潘啟文與黎昕道:“這倒賣槍支,咱不都是有數的嗎?這一人一槍是配好了的,怎么能倒得出來?”

潘啟文一臉嫌惡地揮了揮眼前嗆人的煙霧,冷笑一聲道:“一人一槍是沒錯,可要是這人數上錯了呢?”

潘燁霖一驚,把煙桿往桌上重重一放,雙手撐桌而起,一雙眼瞪得老大,愕然道:“你是說,他們,虛報人數?”

黎昕點點頭,沉聲道:“目前查實的是這樣,那劉五原名劉大安,他所在的團,向軍需報的人頭是1200人,可實際只不到800人,咱們排以上的軍官都配得有手槍,其余士兵都是步槍,他連建制都多報了,這樣下來,便余下約50只手槍和300多條步槍。”

“不僅這多的槍他們拿出去賣了,每個月這多出的軍餉,恐怕也是進了他們幾個的腰包。”

“棘手的是,不僅這一個團這樣,據我們了解,潘家集駐軍三個團,都有這個問題!”

潘燁霖不由驚道:“如果每個團都是這樣虛報的人頭,要是打起仗來,我這號稱的20萬大軍,實際只有15萬人不到,這……”

一股惡寒透過肌膚直滲到心里去,潘燁霖一時間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一拍桌子,狠戾地道:“給我查!查到一個殺一個!”

他想起什么,眉毛胡子皺成一團地道:“那曾副官和百合會館到底怎么回事?”

潘啟文沉聲道:“我懷疑,那些個軍官都是曾副官在負責聯絡,畢竟日本人未必敢這么大張旗鼓地接觸這么多軍官。”

他看了看潘燁霖:“那百合會館你是絕對不能再去了,不安全!”

潘啟文臉上泛起一個戲謔的表情:“你要實在惦記那百合會館中的巧姐兒,又夠膽的話,就把她給接回家里來。”

潘燁霖一把揪下煙槍上的煙絲袋扔了過去,暴跳如雷地道:“接個屁!連你老子也敢戲弄!”

一旁的黎昕忍住笑,手攏成拳,放到嘴邊,輕咳一聲道:“那曾副官成天攛掇著你去百合會館,這突然間不去了,倒易引起懷疑。”

潘啟文眉一挑,唇角一勾:“這好辦,讓我娘去鬧一場不就得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潘大帥懼內,她這一鬧,不去也就名正言順了!”

就在這時,文四匆匆走了進來,俯身在潘啟文耳邊說了幾句話,潘啟文揮揮手,冷笑道:“繼續派人盯著她,還有她那丫頭玲兒!”

文四應聲走了出去,潘啟文哼道:“我剛一進府,這林嬋鳳就往書房來了,被攔了下來。”

黎昕皺了眉:“雖然廣州那邊現在還沒有消息,但這林嬋鳳的出現實在太過蹊蹺,只是這日本人派個女人來,又能起什么作用?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潘啟文眼中泛起一抹狠色,恨聲道:“管他什么目的,我已派人嚴密監視她,娘和黛兒那邊都已有專人保護。現在雖說我們在安排好一切前,不想驚了日本人,但一旦有證據表明林嬋鳳和這些日本人跟蘊儀父母的死有關,我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晚上,潘燁霖與黎芙錚臥室中,潘燁霖接過黎芙錚遞過來的茶,愜意地笑道:“咱這兒子算是出息啦!這些個販大煙和槍支的事兒,他拎得比老子清!”

他眼中精光一閃:“趁著這事兒,就讓他全盤接管過去,他今兒可是自己說了,改制以后,這司令他來當!”

傍晚,德園門口,文四手中拿著一個褐色的信封,正要跨進門檻,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他抬起的腳不由放下,靜靜地候在門口。

晃眼間,一身戎裝的潘啟文已翻身下馬,梭角分明的臉上顯示出一絲興奮和急迫,他將馬鞭隨手扔給門邊的馬伕,疾步上了臺階,向大門而來。

一邊走,一邊急急地問道:“少奶奶在哪里?”

文四急忙雙手將信遞過去,笑道:“少奶奶剛在園子里看書來著,這會子只怕已回到樓上了。這是少奶奶的信。”

潘啟文接過信,腳下未停,他看了看信封上的落款,不由皺眉道:“昨天上海不是才來了信嘛,怎么今天又來一封?”

文四笑道:“這信并非郵差送來,是上海派專人送到徳園的,許是忘記什么重要的事了,又再補一封。”

潘啟文的眉心莫名地一跳,會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專人送信來?

昨天那信,蘊儀后來給他也看了,大致是說在上海找到一個老中醫,可為蘊杰根治哮喘,只是還有一個半月的藥程,那老中醫道,如果這哮喘不在9歲之前徹底治好,便再難根治,方家的意思是等蘊杰徹底治好了,再送他過來,正好2個月后,方宗堯會到這邊出趟公差,就一起送他過來。

蘊儀聽說蘊杰的病還能治好,興奮非常,對方家的安排自是感激不已。

潘啟文想到這里,雙眼微瞇,那方宗堯為南邊政府做事,到潘家集來出公差,只怕跟潘家軍有關?如果方宗堯真為這事過來,他這潘家少爺的身份只怕……?

想到這里,他腳下一頓,本是往后院而去的腳步卻是改變了方向,徑直向書房疾步而去,一邊走,一邊對文四吩咐道:“先不要跟少奶奶說這信的事。”

他走進書房,在書桌邊坐下,拿起信封上下翻看幾遍,幾番猶疑,終是將信按在桌上,拿起小刀,小心翼翼地挑開封口,抽出其中白色的信箋來。

攤開一看,不由心中一驚!

“蘊儀如晤,昨日得知有關伯父伯母案件之消息,因事關重大,不敢發電報,即修書一封,并派專人送出。”

“據吾父言,近日上海一起暗殺案件,系日本浪人所為,軍方秘密逮捕此等日本浪人,方知廣州伯父伯母之案件亦是此幾人所為,細拷問之,只知與西南軍閥潘燁霖之子有關,具體事宜,一概不知。”

“吾等百思不得其解,伯父伯母何曾與日本人有仇,又何故與潘燁霖有牽涉?后思之你所到之處即啟文家鄉之潘家集,正是潘燁霖行轅所在,不知這其中有何關聯?”

“由是,家父家母甚為擔憂,叮囑再三,你與啟文切切注意自身安全。又及,家父時常言道,啟文乃人中龍鳳,蘊儀亦是女中翹楚,何故雙雙屈身于西南偏隅之地?”

“家父之意,如你二人愿來滬上或金陵發展,家父可代為安排,萬不致于屈了啟文之才。”

潘啟文將信放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口袋摸摸,掏出一個香煙盒子來,他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上,那支煙隨著他的唇不停地輕顫著,他終是費力地點上了煙,狠吸了一口,往座椅上一靠,閉上了眼。

一絲帶著絕望的寒意,就那樣爬上了心頭。

他派去廣州的人遲遲沒有消息,一年前的無頭舊案,要查出來,談何容易?

雖然明知林嬋鳳的出現太過蹊蹺,他心底卻隱隱抱著希望,最少,沒有證據說明岳父岳母是因他而死,也許,林嬋鳳的出現,不過純粹是巧合。

他知道,他的身份遲早瞞不住,只要他與黛兒解除婚約,將那些女人全部送走,他曾經的隱瞞、他曾經的荒唐,全部的出發點都是基于愛她,他總有希望能與她說得通,總有希望能得到她的諒解。

可是,如果她的父母卻因他隱瞞的身份而死,還是那樣的慘烈,對于她來說,那一切便是翻了天覆了地的不同!更何況,她一直內疚著,她的父親是替她而死!

沒有消息,他便可以自欺欺人地繼續隱瞞下去,他甚至可以心安理得地想著,即使林嬋鳳是日本人的奸細,卻也很可能與她的父母之死無關!

然而,方宗堯的信卻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和心安理得!這個證實了的消息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可以壓下這封信不給蘊儀看,如果單只方宗堯一人前來,他也可想法不讓他們見面,可方宗堯要送蘊杰過來,這如何能瞞得住蘊儀?

即使瞞住了她,他又如何能再心安理得地面對她和蘊杰?

不期然間,當初那兩句簽文“人生百欲終如夢,水中撈月笑空還!”一下子浮上腦海,令他心中一顫。

他怕,怕自己猶如困獸般,無論他怎樣左沖右突,哪怕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也沖不出命運的樊籠。

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他猛然抬頭,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凌厲:“誰?”

潘啟文將信往書桌的抽屜里一塞,急急地站起身走出書房。

剛跨進后院,遠遠地,便聽見樓上的琴聲傳來,是那首著名的《波蘭舞曲》。她曾經在軍校北伐軍的誓師大會上為所有人演奏過。那豪宕的旋律、雄壯的氣魄、曠達的襟懷、深入而悅耳的虔敬,激揚了所有人的熱情。

他離家那天早上,在門口與她吻別,剛跨出大門,便聽到這首曲子響起,那富麗光耀的琴音,沖淡了離別的憂傷,讓他軒昂地踏上了旅程,并在艱苦的戰爭中,支撐著他整整半年的相思和那虔誠的強國信念。

再聽到這首宏亮而堅毅的曲子,潘啟文一下子振奮起來,心底的那份不安突然間便淡了下去,內心深處,竟升起一絲感恩的情緒來。

他知道,這一個多月以來,她從未出過德園的大門,她在專心研究他給她的那些地方志的書,她說過,她要助他建立一套國家體系,打造一支鐵血軍隊,令這一方百姓安居樂業。

聽小清說,她一邊看書一邊寫東西,已經寫了厚厚一大本。那么,她現在亦是雄心勃勃,要與他共同開疆拓土了?

一曲終了,在那激蕩的余音中,潘啟文跨過門檻,爽朗地笑道:“蘊儀,你這一曲,可是胸中已有丘壑?”

葉蘊儀從鋼琴前轉過身,站起來,夕陽的余暈映在她的臉上,令本就散發著自信光茫的她,更顯光彩照人。

她迎上前去,習慣性地撣了撣他肩上的灰。

這個動作是在廣州養成的,那時,他整天在軍校里摸趴滾打的,回到家,這便成了她迎接他的一個儀式,如今,他的身上并無塵埃,他卻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靜靜地享受著她臉上那看似嫌棄,實則嬌嗔的表情。每當這時,他那回家的急迫之心便逐步地安定下來,仿似一天的期盼便是為的這一刻。

葉蘊儀接過他手上的帽子,笑道:“我現在只是照本宣科,有了一些大致想法,很多農作物及水利、工商業情況和稅制實際情況,還需實地考察。我想明天開始,出去走走。”

潘啟文眼神一閃,他稍作沉吟,隨即笑道:“也好!我讓文四跟著你,他的身手好,安全些。這里的地頭他也熟,可以先為你打點。”

他一邊解著軍裝上的扣子一邊笑道:“蘊儀,這么長時間,我也沒有好好陪你出去走走。正好,省城來了個俄羅斯的芭蕾舞團,我特意請了他們過幾天專門來趟潘家集,到時我陪你去看!”

葉蘊儀眼中一亮,臉上閃著興奮的光芒,她用力地點點頭:“好!”

這一剎那,潘啟文似乎又看到廣州時那個簡單、易滿足的女大學生,下一刻,一絲陰影又籠上了他的心頭,她的單純快樂又能維持多長時間?

一餐飯在這樣輕快的氣氛中結束,潘啟文卻想要延續這份快樂,拉著葉蘊儀到樓下散步。

他想與她十指相交,她卻挽上了他的胳膊,笑道:“這樣,讓我有一種可以依靠的感覺。”那一瞬,他滿心的感動,只為她想要的依靠。

星光下,緩緩前行中,她終是想起來問了一句:“啟文,為什么你都不說話的?”

他停下腳步,在她眼皮上輕輕一啄,一本正經地道:“我腦子笨,反應慢,你說了那么多,總得要給我時間慢慢消化。”

她懷疑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臉上泛起一個促狹的笑:“那倒也是,你國際像棋從未下贏過我,你那豬八戒的腦子,是笨了一點。”

他伸出雙手,作兇惡狀,重重地哼出兩個長音:“是嗎?”

說著,一把抓起她,雙手緊緊地箍在她的肋下,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他飛快地轉著圈,將她甩成一條直線,嚷道:“說,誰是豬腦子?”

他越轉越快,她高聲地驚叫,伴著咯咯咯的笑聲,嘴上卻不肯求饒,喘息著道:“有本事咱們殺一把,誰輸誰是豬腦子!”

他手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把她往地上重重一放:“好!老規矩,輸的貼胡子、鉆桌子!”

剛落地的她一陣眩暈,身子一晃,他趕緊一把扶住她,一臉緊張和懊惱地問:“怎么樣?”

葉蘊儀臉色發白,她一把推開他,走到一邊,扶著廊柱,嘔吐了起來。他趕緊上前,攙住了她,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邊急慌慌地叫:“快來人,打熱水來!”

她輕輕喘著氣,卻也并沒有吐出什么東西來,只是干嘔著。見她不再吐,他伸手摸摸身上,卻沒摸到手絹,干脆直接伸出袖口去,快到她嘴邊又停下,隨即挽起外衣袖子,用里面雪白的干凈衣袖為她輕輕擦拭。

他扶著她坐下,又覺那石凳涼,遂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一只手摟住她,另一只手輕輕揉著她的胸口,一臉心疼地問:“感覺怎么樣?”

她搖搖頭,啞聲道:“沒事了。”聽到她出聲,他的心里稍定。

兩個丫頭飛快地打來熱水和漱口水,他接過熱毛巾,細細地為她擦拭了手和臉,又喂她漱了口,他吩咐丫頭去熬點小米粥送到房中,這才一把打橫抱起她,直往樓上而去。

彎腰將她放到床上,剛直起身,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傾下身去,喜孜孜地道:“蘊儀,你,是不是有了?”

葉蘊儀一怔,隨即失笑地看著他:“昨天才來的月事,哪就有了?”

潘啟文長長地“哦”了一聲,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葉蘊儀嗔怪地道:“剛吃過飯,你就那樣甩,又吹了風,不吐才怪呢!”

潘啟文懊悔地扒扒頭發,坐下來,拉起她的手,眼中滿是心疼。

他看看她的眼,又忍不住戳上她的額頭,臉色一沉道:“你明明不舒服,叫一聲,討個饒,有那么難?非要死倔著?”

葉蘊儀撇撇嘴:“你自己沒輕沒重的,還怪到我頭上來?要是真有了孩子,還不得給你甩沒了?”

潘啟文一把按住她的嘴,眼神凌厲地看著她,不悅地道:“你怎么什么話都敢說?”

葉蘊儀縮了縮脖子,吐吐舌頭,笑道:“好啦,是我錯了,好不?”

潘啟文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俯下頭去,吻上她的唇,在她耳邊喃喃道:“嗯,你的藥要堅持吃,明天我也讓大夫看看,一定要讓你早點懷上。”

聽到他一個大男人也要為這事去看大夫,葉蘊儀總覺得心里怪怪的,她捧起他的頭,深深地凝視他,輕聲道:“啟文,你在擔心什么?我們才重逢一個多月,哪那么快就有了孩子?你到底在急什么?”

說到這里,她的心里滑過一絲不安,不由輕皺了眉,問道:“是不是公公婆婆說了什么?才讓你這么著急?”

潘啟文眼神一閃,笑道:“你想到哪去了?我是今天行轅中有兩個副官都爭著請滿月酒,看他們那得瑟樣,我受他們刺激了!”

葉蘊儀偏頭打量他一會兒,松了口氣,笑道:“你真是,這事也跟別人去比!”

潘啟文將頭埋在她的肩窩里,眼前卻浮現起方宗堯送來的那個褐色信封,只覺得那便如一塊懸空的大石,不知什么時候便冷不丁地壓上他的心頭,令他在本來的平和快樂中,時不時地便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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