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了多久,只覺得手臂上傳來的痛楚都快要麻痹之時,才緩緩松口,卻驚覺自己呼吸困難,一抬手,竟是滿臉淚痕。
她曾經以為自己此生是不會再有眼淚了。自從母親去世那年,她大哭過,大病過之后,淚腺便仿佛干涸了,從那年開始,她沒有讓自己掉過一滴淚。
可是如今,卻為了身后這個男子,淚流滿臉。
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于是拼著最后一絲力氣,不顧身體上的酸楚,掙扎著下了床。
天色已經快要亮了,不過他既是睡著的,天黑天亮,關系倒也不大。
夕顏尋出絹子來,沾了水,輕輕的往自己唇上擦拭著。
雖然明知那藥不會對他產生什么傷害,可是她亦不敢涂抹太多,如今只怕已經被他盡數吞入腹中,所以他才睡得這樣熟。她怕自己先前服下的解藥藥性散開,因此匆忙將唇上殘留的藥物擦去,這才開始穿衣。
卻不知為何,衣衫似乎也不愿從她,夕顏努力地系了很久,才終于將那套已經十分熟悉的男裝穿上身。匆忙又坐到鏡前為自己束發,然而一舉一動間,眼睛都總也離不開那床榻處低垂的幔帳。
她終究還是不軟弱的,緩緩走了過去,打起幔帳,看向他熟睡的俊顏,心中的酸楚泛濫成災。
“皇甫清宇…”她低低的喚了一聲,手卻在離他臉頰很近的地方頓住,猶豫了片刻,終于縮了回來,隨后咬牙,轉身,奪門而去。
徒留下滿室馨香。床榻上的人,依舊沉睡不自覺。
過了昨夜,這府中的守衛也應該都松懈下來,對于夕顏來說,想要避人耳目出府,實在是再容易不過,更何況,她手中還有他的玉佩。
時辰尚早,大街之上鮮見人影。夕顏一步步走在大街之上,手中緊握著那枚玉佩,有些魂不守舍。
為何,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要回去呢?
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應該要買一匹馬,一轉身,卻驀地看見一輛馬車朝著自己迎面而來,已成直奔之勢,根本無法停住。
夕顏呼吸一窒,站在那里沒有動。
那馬車原是從旁邊拐出來,車夫原也沒想到這一大早街上會有人,此時忙的拉韁繩,卻還是來不及,那馬匹終于停住之時,夕顏已經被重重撞倒在了地上。
“皇子妃,撞…撞到人了…”
夕顏只覺得全身都痛,迷迷糊糊間聽到這句話,唬了一跳,也顧不得疼痛,掙扎著坐起身來,卻見那車夫躬身對著馬車里的人請示著什么。
不多時,馬車的簾子打了起來,出現在夕顏面前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踏雪。
夕顏這時方才知道,原來那聲“皇子妃”,是在喚她。
踏雪淡淡往她身上看了一眼,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可曾撞傷了公子?”
夕顏料想她也認不出自己,因此只是淡淡搖了搖頭,強撐著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往街角走去。
然而剛剛走出沒幾步,那車夫忽又追了上來,分明一臉為難卻不得不說的模樣:“公子要去往何處?我家…夫人說可以送公子一程。”
夕顏心中一動,回過頭去,正對上踏雪的雙眸,沉靜如水。
馬車很快再次啟程,夕顏一動就渾身都疼,索性靠在那里,眉宇間微微泛著痛苦的神色。
“要出城?”踏雪忽然淡淡開了口。
夕顏睜開眼來,心下不知為何也安定下來,笑道:“是啊。”
踏雪挑開車窗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道:“也應該是開城門的時間了。”
夕顏頓了頓,只覺得奇怪。按例,踏雪是堂堂皇子妃,不可能隨便邀請一陌生男子同車而行,還是,她已經洞悉了自己的身份?
可如此,卻仿佛更不可能。在北漠,只有皇甫清宇和子彥知道她的真容,踏雪又怎會知道?
夕顏心中愈發疑惑,便試探道:“你近來,還好吧?”
聞言,踏雪向來波瀾不驚的容顏上,終于閃過一絲不明的意味:“好是如此,不好亦是如此,終也比不得你。”
夕顏幾乎立刻就確定了,踏雪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她如何會知,她又為何要幫自己?
蹙了眉,夕顏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剛要開口問她,卻忽聽她道:“到了。”
城門剛剛開啟,馬車便正好徑直出了城,在城邊上停了下來。
夕顏全身都疼,面對著踏雪淡漠的眼神,終也覺得尷尬,便強行掙扎著要下馬車。不想剛剛彎下腰身,馬車門外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對她伸出手:“顏顏,來。”
是南宮御。夕顏早就猜到他必定會在這里等自己,畢竟自小相熟,就算昨夜沒有說透,他也猜得到自己的想法。
然而此時畢竟踏雪還在身邊,夕顏亦覺得被她看到自己與陌生男子這樣親密頗為不妥,一轉頭,卻驀地發現她緩緩閉上了眼睛,靠在車壁上,仿佛什么也沒看見。
眼見如此情形,夕顏倒覺得是自己多心了,搭著南宮御下了馬車,卻忽又想起了什么,轉頭往馬車內看去只是,踏雪的眼睛卻又睜開了,只是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邊的人。
那眸光,竟不似平常那般沉靜,反倒多了一絲波瀾。
波瀾嗎?夕顏亦看向南宮御,卻見他只是低了頭查看自己身上的傷,一時間有些拿不準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踏雪的目光這才轉向了夕顏:“還有事嗎?”
夕顏一頓,方才記起自己先前,竟然想要請她代為照顧皇甫清宇!此時再想起,未免覺得可笑。踏雪終究是九皇妃,若然她真對皇甫清宇有情,又能怎樣照顧于他?更何況,皇甫清宇那般精明的人,身旁還有她為他尋回的獨舞,他也那樣喜歡獨舞,又怎會缺人照顧?
思及此處,夕顏心頭驀地一痛,抬頭卻只是看著踏雪微笑:“沒事,只是想說一聲,保重。”
踏雪終究沒有再說什么,目光也沒有再次轉動,命車夫放下了簾子之后,馬車返回了城中。
南宮御這時方才抬起頭來:“腳能走嗎?”
“你認識踏雪?”夕顏卻偏了頭就問他。
“剛剛那位?”南宮御搖了搖頭,“不認得,怎么了?”
“我看她看你的眼神,比看她自己夫君還要熱絡,還以為你們之間有什么瓜葛。”夕顏揚起臉來,粲然一笑。
南宮御摸著下巴想了想,道:“早就說過你師兄我玉樹臨風了,想必是那小婦人對我一見傾心。”
“你想得美!”夕顏瞥了他一眼,微哼一聲,掩飾住了自己心頭的那聲輕嘆。
終于出了城,終于沒得回轉身的余地。
終于,皇甫清宇,再見。
再也不見。
“七哥!七哥!”
當十一的聲音響徹門外之時,床榻上的皇甫清宇方才緩緩睜開眼睛,坐起身來。頭上傳來鈍鈍的痛感,他微微一偏頭,卻發現床榻的左側早已沒了夕顏的身影。
喚了人進來服侍更衣,十一卻依舊在外面不停的嚷著,他腦中微微清明了些許:“讓十一爺進來。”
“七哥!”十一一見到他,立刻搶上前,“老三那邊,出岔子了--”
“皇子妃呢?”皇甫清宇沒來得及聽完他的話,猛然想到了什么,劈頭便問身邊的碧溪。
碧溪一驚,這才看向床榻,微微有些驚慌:“奴婢不知。”
皇甫清宇頓了頓,沒有再問下去,看向十一:“你繼續說。”
十一忙的繼續自己先前的說話,迫不及待的向他陳述著原本周詳的計劃中出現的漏洞,講了許久,卻發現他好像失了神,并沒有聽。
“七哥?”十一疑惑著喚了他一聲。
下一瞬,皇甫清宇猛然抬起頭來:“十一,調遣你手下的禁衛,立刻封閉城門。”
十一一怔,有些摸不著頭腦,然而見他臉上的神情,又仿佛是刻不容緩,因此盡管猶疑,卻還是立刻傳了令下去,再回來才猛然醒悟了什么:“七哥,你是說,七嫂她逃走了嗎?”
皇甫清宇微冷的眸色投過來,十一忙的避開來:“可是,她怎么敢呢?她難道不怕北漠因此出兵攻打西越嗎?”
“你不如說,是她吃準了七哥不會將她逃跑的事情對外宣揚。”皇甫清宸的聲音驀地自門外響起,“七哥,你費盡心思想娶的女人,到頭來終是算計了你,是不是?這會子,只怕她早已逃出了城門,還等著你去堵?”
皇甫清宇靜靜坐在那里,許久之后,方才冷笑了一聲:“是啊,被她算計了。不過終有一日,她要為今日的算計,付出應有的代價。”
隨后,在皇甫清宸與十一震驚的目光中,他緩緩站了起來,長身玉立,眸色疏冷。
十一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猛地上前抱住他,驚喜得幾乎熱淚盈眶:“七哥,原來你--”
皇甫清宸亦回過神來,嘴角劃過一絲微冷的笑意:“好,苦心經營了這么多年,終于也是時候施展了。”
“禁衛那里,仍舊要嚴密排查,不可放過一個有嫌疑的人。”他淡淡吩咐了一句,順手往自己腰間一摸,不出意外的發現她沒有將玉佩歸還自己。
終究還是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緩緩坐下來,陷入了沉思。
十一見狀,也忍不住隨著嘆了口氣:“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我本以為我們兄弟里出一個九哥,已經是夠讓人咂舌,不想連七哥你也是這樣。”
聞言,皇甫清宸與皇甫清宇對望了一眼,各自轉過了頭,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