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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沒有玫瑰的花店

01

那個寂寞的午后,臺風過境,整座城市一片狼藉。我坐在一排盛滿矢車菊的木桶后面讀一本舊詩,粉色藍色的花朵將我掩映,以至于一陣清脆的風鈴后,我竟然沒能意識到有人推門進來。

是他先問:“喂,有人嗎?”

我慌忙探出頭來,推一推眼鏡,說:“啊,你等一下。”

我跑出門,站在大街上朝對面喊:“媽,有人買花。”我回頭,又推一推的眼鏡,很緊張,他真的帥得讓我大跌眼鏡,長得有一點像《戀愛地圖》里的冢本高史。對了,電影里冢本高史飾演的修平和李小璐也是這樣認識的。

媽媽在幫他選花,矢車菊,不喜歡;天堂鳥,不喜歡;蝴蝶蘭,不喜歡。

媽媽問:“你打算送給誰?”

他開始比劃:“一個女孩兒,這么高……”

媽媽笑出聲來:“不是問她多高,是問你們什么關系。”

關系很復雜嗎?他想了很久才說:“新同事。”

“那就選紫丁香吧。”媽媽胡亂推薦,把隔夜的一叢丁香抱出來,他居然喜歡。

媽媽又去街對面店聊天,讓我學著包扎花束。這是一捧什么花啊,已經開到凋謝,輕輕一碰就有花瓣掉下來,我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坐在我剛剛坐的小板凳上翻我剛剛讀的舊詩,地攤淘來的線裝版,散佚泛黃,他也小心翼翼。隔壁的貓迅速地躍過窗臺,又竄出門去,一陣雜亂的風鈴竟驚得我們同時抬起頭,他看見我偷偷看他。

我包好了,他抱好了,我幫他拉開門,該死的小貓又竄回來,他嚇得躲閃,懷里的丁香撲撲地落了一地。他一臉無辜地看著我。我連忙說抱歉,推薦他選白山茶:“白山茶的花語,真愛,真情。”

臺風又起,他護著花,低著頭,艱難地走遠了。我想起一種山茶煙,煙盒上寫著“與君初相識 猶如故人歸”,可是我翻遍了古舊的詩集,也沒有找到那一句。

02

那個無聊的夏天,很少有顧客光臨,只有貓嬉鬧著來回撞響門后的風鈴,讓我一次一次驚覺。

沒有人,只有風。

那叢凌亂的丁香被我整理之后,養在窗前,居然莫名其妙地開了很久。

林惜文常常過來找我,總是借口說:“我去海灘,剛好路過這里,就進來看看。”

那時候他在海濱度假村兼職救生員,曬得黑黑的,人字拖,花褲衩,脖子上掛著一只藍色蛙鏡。他粗魯地推開門,探出頭,笑出一口白牙,熱情地喊:“阿姨,我來找小雨。”

他的普通話有一點閩南口音,拖長了腔調,像是撒嬌,所以我媽特別喜歡他。總是樂顛顛地喊:“小雨,阿文來找你,你們去沙灘走走吧,不要老是悶在店里。”

那本舊詩已經被我翻到破爛不堪,被林惜文坐在屁股下面,他聳一聳肩膀:“每天都有沙灘派對,我們一起去好不好,看什么詩,狗屁不通。”

我推他,搶回我的書:“坐在狗屁股下面,當然不通。”

媽媽又去街對面聊天,林惜文忙著給花換水,一桶一桶地搬進搬出。我跟在后面跑進跑出:“輕點輕點,花瓣全散了。”生意太冷清了,紅玫瑰一桶一桶地蔫了,輕輕一碰,花瓣落滿地。林惜文還臭美,把裝滿水的木桶舉過頭頂當啞鈴,要知道,我最惡心肌肉男。

夏天不適合戀愛嗎,為什么大家都不過來買花?我是在期待他來嗎,如果他再來,新同事一定變成女朋友了,我該不該期待呢?真是一個無比煩躁的夏天,比夏天更煩躁的是林惜文,他又開始彈亂七八糟的吉他,唱一首不著調的歌。

03

花店里的風鈴響起,一個女孩兒抱著隔壁店里的大黃貓推門進來,要知道那只貓最沒有安全感,總是一驚一乍,此刻卻安靜地趴在女孩兒的懷中,慵懶地撒著嬌。她穿淺綠色的花苞裙,有一點點可愛,又有著濃郁的女人味,站在層層疊疊的花架前。

她一定非常懂花藝,她選走了我最喜歡的一小盆紫茉莉。

她推開門,朝街對面喊:“快來啊,幫我拿一下。”

我這才發現街對面的他,抱著安全帽斜靠在摩托車上等她,聽見呼喊,輕巧地越過路邊綠島的柵欄,跑進來。他好像已經不記得我了,沒有朝我看,只顧和女孩兒說著什么,然后接過花就走了。

女孩兒把貓放在花架上,跟過去,兩個人一路笑著走遠。那只呆貓,趴在花架上,看著漸漸消失的背影,悵然若失。我走過去抱抱它,它不肯,折起尾巴,竄出去。連貓都只喜歡她,這讓我嫉妒,也失落。我想起第一次見他,他比劃的身高,一定就是她了吧,他的新同事已經變成了戀人。

我坐在電腦前涂鴉,畫一只貓,畫一盆紫色花,畫一個他。

林惜文抱著一只橄欖球,滿身沙礫地闖進來。此時剛剛在拾色器里選好顏色,被他撞到鼠標,我畫出的她,右頰多了一顆淺褐色的痣。林惜文看看電腦,又看看我,問:“自畫像嗎,很像呢。”

“像嗎?”我反問。

他回答:“像啊,旁邊的男生像我。”

我把他滿是沙礫的橄欖球丟出門去:“做夢,你有這么帥嗎?”

林惜文迅速地撲球,一臉得意地看著我:“今天的沙灘音樂會,每個人都要帶女朋友,你也去吧。”

我擦掉編輯器里的大黃貓,擦掉紫色花,擦掉他,擦掉自己,只剩下一顆滴淚痣,像是句號。

林惜文按著我的鼠標,追著問:“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啊。”

我抽出手,對他說:“NO,不去,我沒有男朋友。”

04

南方的夏天總是被臺風吹得漫長,悶熱的夜晚,我拖著大涼鞋在堤上來回地走,石階上有一簇一簇的三角梅。一輛橘黃色的機車停在海灘上,我等了很久都不見有人過來。

遠處的海邊派對,有人在彈吉他,有人在拍非洲鼓,清亮的聲音,伴一首清澈的歌:

看著你低著頭眉頭閃爍/一個人癡癡站在對面街頭/我不知所措/希望你能多點停留/好讓我開口/找個理由對你說/近來可好……

剛剛還是一輪紅日燃燒天際線,一轉眼,已經海上升明月,終于看見他從遠處的酒吧走出來。他喝醉了嗎,搖搖晃晃,走三步,退兩步。我走下臺階,希望他看見我,可是只一眼,他又低下去開他的摩托車。該死!總是打不著火,他一腳踹在車上,他穿著人字拖,痛得打轉,彩虹紋的T恤,看著像一只彩色的陀螺。

“你拿錯鑰匙了,應該是寬寬的那一把。”我提醒他。他抬起頭,朝我敬禮,“謝謝,花店小妹。”

原來他記得我的。他終于找對鑰匙了,他要走了,我走過去,站在他的旁邊。我有許多話要說,可是我該怎么開口,難道說“我看見你的機車停在港口,我在這里等了你一晚上”。

我問:“怎么,你心情不好嗎?”

他說:“是啊。”

他熄掉車,靠在上面,點燃一根煙,默默地抽。我也靠在石階上,有沙礫鉆進我的T恤,我坐立不安,有時候,暗戀就是這樣,如芒刺在背,它讓你輾轉難安,夜不能寐,而你卻看不見它的模樣。

05

大黃貓趴在屋檐,瞇著眼睛看街上人來人往。

林惜文坐在橄欖球上,抱著吉他,一會兒唱卡奇社,一會而唱深綠海。

我坐在電腦前,拾色器里總選不出我中意的顏色。我又去讀我的舊詩,可是林惜文哇哇地唱歌,吵死人。于是,我練習包扎一叢敗了的紫丁香。

“我要這一束。”抬起頭,是他,指指我包壞的花。

我說:“對不起,這束已經凋謝了,我幫你另外包吧。”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心跳像是非洲鼓點。

林惜文拿眼睛瞪我,他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傻了,有人傻到垃圾也肯買,我居然不賣。

紫丁香已經沒有了,矢車菊,不喜歡;天堂鳥,不喜歡;蝴蝶蘭,不喜歡。我來回地走,心里藏滿小糾結,小矛盾:“那就選黃玫瑰吧。”

他點頭。他坐在小板凳上看我的舊詩,大黃貓跑過來,趴在他的腳邊,用腦袋親昵地蹭他。

我包得認真,結實而不傷花莖,綴上滿天星,灑上紫色的亮粉。他很滿意,朝我道謝,開著車往海邊去了。我繼續涂鴉,繼續讀我的舊詩,繼續包扎那叢垂敗的紫丁香,林惜文把吉他彈得亂糟糟,我的心也亂糟糟。

我站在街上喊:“媽,我出去一下。”

我飛快地踩我的單車。老遠的,我就看見他們了,一前一后站在港口避風的地方。女孩兒的樣子依然甜得讓人蛀牙,可是她卻哭了,她揮著手里玫瑰朝他吼叫著,然后狠狠地甩進海里,頭也不回地跑掉。他茫然地站在那里,朝她的背影喊:“我又做錯了什么,我已經送花了,為什么都不聽我解釋。”

我跨在單車上,我有點累了,林惜文把手里的橄欖球狠狠地朝我丟過來,我撲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林惜文瞪著我,問:“你為什么要幫他選黃色玫瑰,你不知道黃色玫瑰寓意分手嗎?”

他不聽我解釋,抱著球便走了,其實,我也沒想過要解釋,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對自己解釋,我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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