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紅軍大部隊西征的準備工作已到了最后階段。
從會昌到瑞金的路上,3匹棗紅馬踏破晨霧正在向瑞金急馳,馬蹄聲清脆悅耳,3匹馬都已跑得吁吁帶喘???個人仍不停地快馬加鞭,恨不能插翅飛到瑞金。
中央蘇區(qū)粵贛軍區(qū)司令員兼政治委員何長工騎在馬上,兩耳的風聲不停地在他的臉頰旁掠過。昨天半夜時分,他接到了周恩來從瑞金發(fā)來的電令,讓他即刻到瑞金。何長工知道部隊又要有大的行動了,但部隊怎樣行動,向哪里轉移他并不清楚,他接到周恩來的電令便知道和這次部隊行動有關。后半夜他一直在盼著天亮,幾乎是睜著眼睛等到東方發(fā)白的。作戰(zhàn)參謀和警衛(wèi)員早給他準備好了坐騎。天一放亮他便帶著作戰(zhàn)參謀和警衛(wèi)員向瑞金急馳而來。
何長工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紅軍指揮員,自從第五次反“圍剿”以來,已經(jīng)感受到這仗愈打愈窩火,紅軍連續(xù)失敗不說,通過艱辛苦戰(zhàn)創(chuàng)建的根據(jù)地也在一天天縮小,不僅紅軍戰(zhàn)士不滿,就是他們這些指揮員也是滿腹牢騷。但對下級他們又不能把牢騷掛在嘴上,也不能寫在臉上,對于中央的指示,總是想方設法說服下級去執(zhí)行,并且千方百計地完成好中央交給他們的任務,但卻一直在為紅軍這種戰(zhàn)術打法擔著心,何長工做夢都想變換一下對敵策略了。果然,周恩來電召急赴瑞金,作為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指揮員似乎已經(jīng)嗅到了一種戰(zhàn)前的氣息。
此時的何長工不僅是興奮,還有一種臨戰(zhàn)前的亢奮,身下的坐騎已經(jīng)竭盡全力在向前急馳了,可他仍嫌馬跑得慢,他不停地揮舞著馬鞭,催促著坐騎快一些,再快一些……
當他們趕到瑞金中央蘇區(qū)所在地時,周恩來已站在院門口微笑著向何長工招手致意。距離周恩來還有十幾步的樣子,何長工便勒住了馬韁,從馬上跳下來,把馬韁交給身后的警衛(wèi)員。他緊走幾步,向周恩來敬禮。周恩來還禮后,一把握住了何長工一雙汗?jié)竦氖郑H切地道:長工同志,可把你盼來了。
何長工正色道:周總政委,是不是有重大任務要交給我們。
周恩來笑答:此事關系重大,非你去完成不可。
兩人說笑著走進了周恩來辦公室。周恩來的警衛(wèi)員上完茶后便退下了。何長工一邊抹著腦門上的汗一邊問:周總政委,到底是什么任務?
周恩來小聲地說:“南天王”陳濟堂已電約我們,要和我們舉行秘密軍事談判。
何長工吃驚地望著周恩來,和“南天王”談判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周恩來又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和朱德同志已經(jīng)商量過了,派你和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潘漢年為代表,到陳濟堂管區(qū)尋烏去和陳的代表密談此事。周恩來說到這,又挑起眉毛問:長工同志,有什么困難嗎?
何長工站了起來,他兩眼咄咄地望著周恩來,他知道此時肩上擔子的分量,他意識到此次談判的成功與失敗直接關系到部隊下一步的行動。他沖周恩來點了點頭說:我會盡力完成好這次任務的。
周恩來又一次拉住了何長工的手道:長工同志,這是中央給你的重任,望你勇敢沉著,見機行動,談判期間有什么困難咱們用密碼隨時聯(lián)系。
何長工認真地點了點頭。
周恩來又交給一封朱德署名的介紹信,這封信是寫給陳濟堂的代表第7師師長黃質文的。介紹信中寫道:
黃師長大鑒:
茲就貴總司令電約,特派潘健行(潘漢年)、何長工兩名代表前來尋烏與貴方代表幼敏、宗盛兩先生協(xié)商一切,予接洽照指為感!
此致 順致
戎祺!
朱德手啟 10月5日
信中提到的幼敏系陳濟堂第1集團軍總部少將參謀楊幼敏,宗盛系粵軍獨1師2旅參謀長。
1933年9月,蔣介石調集了百萬大軍,分東南西北四路“圍剿”中央蘇區(qū)。四路總指揮分別為北路顧祝同,西路何鍵,東路蔣鼎文,南路陳濟堂。近一年來的第五次反“圍剿”,北線打得異常慘烈,可南線卻一直比較緩和。這與南線陳濟堂所指揮的粵軍,與蔣介石嫡系爭名奪利,矛盾重重的關系是分不開的。粵9軍歷來與蔣介石同床異夢,陳濟堂曾三次通電反蔣,在這次“圍剿”中央蘇區(qū)中,蔣介石為了把陳濟堂綁在他的戰(zhàn)車上,封了陳濟堂一個南路軍總司令的頭銜,可清醒的陳濟堂并沒有買蔣介石的帳,他為了保存自己粵軍的實力,在江西并不想替蔣介石賣命,他對蔣介石的奸險狡詐、反復無常已經(jīng)吃透了。他知道蔣介石這次調他“圍剿”紅軍是想借刀殺人,一石兩命。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處理好與蔣介石及紅軍的三角關系,事關他能否獨霸廣東、永踞“南天王”的寶座。因此,陳濟堂進剿紅軍行動緩慢,一直覬覦韶關,只完成碉堡封鎖線,目的是防堵紅軍,同時也防堵蔣介石的中央軍入粵。他為了保存實力,只抽調了10個團的兵力進入江西,與其說是服從蔣介石的命令,倒不如說是為自己切身利益著想。直到19路軍福建兵變失敗后,蔣介石遂即派其嫡系李玉堂等部,陳兵福建西南地區(qū),以威懾廣東。與此同時,蔣介石在廬山召見陳濟堂的代表楊德昭,給了陳濟堂巨額軍餉,催促陳濟堂速進兵馬。在蔣介石的威逼利誘下,陳濟堂深知進攻紅軍不會有好結果,而抵抗蔣介石的命令也不會有好下場,于是他被逼無奈,只好和蔣介石耍起了陽奉陰違兩面派的手法。他一面派部隊進攻紅軍把守的筠門嶺,一面又派人和紅軍拉關系,以試探虛實。
1934年4月,敵人攻占了中央蘇區(qū)北方門戶廣昌,并不停地向蘇區(qū)腹地推進,在這種情況下,陳濟堂把守的南線不得不派出南路軍的兩個縱隊,計6個師,1個航空兵大隊,1個重炮團的兵力,向紅軍把守的尋烏、安遠、重石、清溪、筠門嶺等地區(qū)進攻。為了還粵軍以顏色,粵贛軍區(qū)紅22師英勇抵抗,給陳濟堂的部隊帶來了很大的傷亡。這一交手使陳濟堂大為吃驚,他萬沒料到紅軍會有這樣大的戰(zhàn)斗力。但最后紅軍還是因敵眾我寡,被迫放棄了筠門嶺等地。通過這次交手,使陳濟堂更加堅信贛南粵北紅軍的存在是隔斷蔣介石中央軍從江西進攻廣東的最好屏障。他既害怕蔣介石入粵,又怕紅軍乘虛反擊。在攻占了筠門嶺之后,就采取了“外打內通”、“明打暗和”的策略。一面虛張聲勢,謊報向會昌進攻,擺出決戰(zhàn)的架式,另一面又秘密地派出他的高級參謀楊幼敏,赴筠門嶺向紅軍作不再互犯的姿態(tài)。蔣介石雖對陳濟堂的伎倆有所察覺,但因疲于“圍剿”紅軍,也對陳濟堂無可奈何。
毛澤東雖然在第五次反“圍剿”中受“左傾”冒險主義的排擠,離開了黨和紅軍的領導崗位,但他仍然敏銳地意識到陳濟堂與蔣介石的這一層關系可以利用。在1934年春,正值反“圍剿”戰(zhàn)事吃緊之際,他以中央政治局委員、蘇維埃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等身份,多次從瑞金來到會昌,對粵贛情況進行調查研究,并指示:一定要吸取19路軍兵變的失敗教訓,抓住敵人內部的矛盾搞好統(tǒng)戰(zhàn)工作。毛澤東經(jīng)過多次調查,回到瑞金后懷著喜悅的心情,寫下了著名的詩篇《清平樂?會昌》,其中就有那句膾炙人口的詩句“風景這邊獨好”。毛澤東當時的遠見卓識,為后來對“南天王”陳濟堂的統(tǒng)戰(zhàn)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到了1934年9月,陳濟堂又密派李君為代表,要求和紅軍進行談判。軍委主席朱德親自致信陳濟堂,信中說:華北大好河山已淪亡日本,東南半壁亦岌岌可危,中國人民凡有血氣者,莫不以抗日救國為當務之急,德等深知為達此目的,應與國內諸武裝部隊作戰(zhàn)之聯(lián)合……如能停止進攻蘇區(qū),給民眾以民主權利及武裝民眾者,紅軍均愿與之訂立反日協(xié)定。
協(xié)定共分五條:
一、雙方停止作戰(zhàn)行動,而以贛州沿江至信豐而龍南、安遠、尋烏、武平為分界線,上到諸城市及其附廓十里之處統(tǒng)歸貴方管轄,線外貴軍,尚祈令其移師反蔣。
二、立即恢復雙方貿(mào)易之自由。
三、貴軍目前及將來所轄境內,實現(xiàn)出版言論、集會、結社之自由,釋放反蔣及一切革命政治犯,切實武裝民眾。
四、即刻開始反蔣賊賣國及法西斯陰謀之政治活動,并切實作反日反蔣之各項軍事準備。
五、請代購軍火,并經(jīng)筠門嶺運輸。
如蒙同意,尚希一面著手實行,一面派代表來瑞共同協(xié)商作戰(zhàn)計劃,日內德當派兵至筠門嶺黃師長處就近商談。
朱德的信很快得到了陳濟堂的答復,朱德和周恩來研究商定,派何長工和潘漢年前去尋烏秘密商談。
第二天,何長工和潘漢年經(jīng)過準備,帶上兩名警衛(wèi)便出發(fā)了。這次他們一行四人都換上了便裝,何長工和潘漢年一律長衫禮帽,一副商人打扮。兩個紅軍戰(zhàn)士也一律隨從裝扮。四匹紅馬從容不迫地向“南天王”管區(qū)尋烏馳去。
何長工和潘漢年打馬走在前面。潘漢年側身沖何長工小聲道:長工兄,看出來沒有,我敢肯定,咱們這次去尋烏密談將和大部隊的行動有直接關系。
何長工略有所思地點頭。
潘漢年又說:但愿我們這次能夠順利。
何長工感慨地道:我們要抓住這次機會,福建兵變失敗對我們來說是個教訓。
話題說到這,兩人都略有所思。
山路彎彎,馬蹄聲脆。他們轉過幾道山梁,太陽已漸漸西斜,山林樹木被斜斜地拉長了影子。
他們又順著剛才的話題說下去。
何長工試探地說:漢年兄,這次大部隊會不會順著6軍團走過的路走下去。
潘漢年半晌不語,馬慢了下來,他揮鞭打了一下馬的屁股,讓自己的馬和何長工的馬并駕齊驅,他這才說道:看來沒有那么簡單,6軍團突圍已引起了蔣介石的注意,看來蔣介石早有防備。
何長工不語,他似乎在思索。
天暗了下來,太陽在西山只剩下一個邊兒了,前面就是“南天王”的管區(qū)了,筠門嶺已遙遙可見。何長工心事重重地說:漢年兄,但愿咱們這次能夠順利。
潘漢年:但愿如此。
四匹馬馳到羊解水附近,便見路旁的樹叢里閃出幾個荷槍實彈的人,為首的一個喊了聲:前面來的可是陳司令的客人。
何長工和潘漢年對視一眼,下馬,沖那個為首的一抱拳答:正是。
那個為首的走過來,握住了何長工的手說:我是2旅特務連連長嚴直,我們嚴旅長特派我?guī)ьI全連來接你們。
何長工:多謝了。
嚴直連長又小聲道:何先生,我聽了你們的宣傳,我們與貴軍都是炎黃子孫,我們都不愿意看到中國人打中國人。
何長工搖了搖嚴直的手道:我們就是為這事才來的。
這時樹林里閃出兩頂轎子,一前一后地來到近前。
嚴直說:請你們坐轎子吧,這樣保險一些。
何長工和潘漢年對望一眼,點點頭。
潘漢年和何長工坐上了轎子,兩名紅軍戰(zhàn)士也把馬匹交給了嚴直手下的人,步行隨在轎子的左右。一連人分成兩撥,護著兩頂轎子向尋烏走去。
山林路旁不時地有崗哨問:轎子上是什么人?
嚴直就大聲地喊:這是司令請來的客人,少啰嗦。
崗哨便不再敢多言,縮回頭,好奇地望著這支隊伍從他們眼前走過去。到達羅塘鎮(zhèn)2旅旅部所在地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嚴直把一行四人安排在一幢兩層小洋樓里,給他們送來了還算豐盛的晚飯,便出去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少將參謀楊幼敏便帶著7師師長黃質文等人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經(jīng)過短暫的寒暄之后,談話很快轉到了正題上,因為以前有過接觸,雙方很快達成了五項協(xié)議:
一、就地停戰(zhàn),取消敵對局面;
二、互通情報,用有線電通報;
三、解除封鎖;
四、互相通商,必要時紅軍可在陳的防區(qū)設后方,建立醫(yī)院等;
五、必要時可以相互借道,紅軍有行動事先告訴陳,陳部撤離40華里,紅軍人員進入陳的防區(qū)用陳部的護照。
會議簡短而又利落,為保密起見,沒有正式寫成書面文書,只是把條款相互寫在記事本上。
中午,楊幼敏宴請何長工和潘漢年等人,席間誰也不提一句上午議過的事,他們只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剛吃過飯,譯電員便送來了一封電報,楊幼敏看了一遍,皺了一下眉頭,又遞給何長工。那是一封周恩來用密語發(fā)來的電報,電文是:長工,你喂的鴿子飛了。只有何長工和潘漢年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周恩來告訴他們,部隊即將出發(fā)了。
楊幼敏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綻,疑心地問:你們是不是要遠走高飛了?
何長工笑答:這是周總政委祝賀我們談判成功,和平鴿上天了。
楊幼敏聽了何長工的回答,長吁了口氣,又一次伸出手和何長工、潘漢年兩人握了握。
午飯后,何長工和潘漢年就提出離開這里,為了保密,楊幼敏等人也沒有勸留,便命嚴直率領警衛(wèi)連,一直把他們又送出陳的管區(qū)。
幾個人策馬揚鞭趕回于都,周恩來早派人在于都等候他們了。這時中央機關已從瑞金遷往于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