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陸小京，典型的賢妻，早做好了一頓豐厚的晚餐，等待丈夫歸來。

遞上一雙新拖鞋，接過聶翔手中的皮包，她笑盈盈地問：“今天氣色不好，是不是碰到麻煩了？”

盯著妻子的眼睛看了看，聶翔捕捉不到虛偽的影子，隨即擠出一絲微笑：“沒有，我們先吃飯?！?

暗地里，他覺得自己足夠堅強。

第一次遭遇這樣的事情，毫無心理準備，沒有一進門就質問，需要一定的隱忍。

陸小京看著丈夫的背影，感到奇怪。平時，他不會這么看自己，更不會笑得這樣勉強。他會脫下外套，舒服地伸個腰，快樂地說：沒有應酬的晚上，真是輕松??！

不過，她似乎對丈夫的反常有所準備，馬上追上去說：“好，就邊吃邊談，正好讓我猜猜，你今天究竟為什么而煩惱，呵呵——”

陸小京比聶翔大兩歲，是烏江縣人民醫院的藥劑科科長。剛結婚那會兒，他們這樣的家庭配置，享受了無數的羨慕。人們都說，天底下最光輝的工作，他們家全占了，而且占得實在。學校副校長，醫院藥劑科科長，兩人又都這么年輕，踏破小城角落都難找的最佳組合。

姐式的妻子，關心起丈夫來，往往比一般人更細心。她早就通過關系，打聽到一些關于教育部門的傳聞。傳聞說，今年暑期，因為新局長的到任，全縣范圍內的各學校，所有人事將進行一次洗牌。究竟怎么洗，她不關心。她只關心丈夫這張牌，一張力求進步的好牌。

不出意外，丈夫一定因為這件事憂心忡忡。她了解丈夫，甚于了解自己。

給丈夫夾了些涼拌西蘭花，陸小京心疼地說：“你的腸胃不好，我特地做了這盤涼拌西蘭花，你嘗嘗味道。我們醫院的專家說，它可以防癌抗癌。做這盤菜之前，我上網查了，確實有這么一回事兒。”

聶翔低著頭，用筷子翻了翻西蘭花，夾到嘴里：“西蘭花，好是好，卻食之無味，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你有心事呀！呵呵，老公啊，你是不是在擔心今年暑期的人事調整？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進門時的古董臉，也是這個原因?！标懶【┎恢唧w，說完猜測后，還自信地偷笑，一副窺知秘密的樣子。

見聶翔不說話，陸小京也夾了一筷兒，放進嘴里，邊嚼邊繼續說：“幾個月以后的事情，你現在就滿腦子憂慮，可不好。再說，你一直干得不錯，要相信自己的能力。我聽說——”

“聽說什么？你似乎對我的事情比較關心啊。這樣吧，可以直接告訴你，我是有心事，但跟TMD的暑期人事調整無關——”說著說著，聶翔激動起來，一時失控，罵了句久違的臟話，或許他自己也驚訝于這句臟話，嘆了口氣，低頭自言自語，“對不起，可能我太激動了?！?

陸小京愣了，一股不詳的預感席卷周身，嚼動的嘴巴也僵硬了。結婚這么多年，丈夫一向溫文爾雅，別說臟話，就連粗聲說話都少有。

直覺告訴她：丈夫今天的反常，一定跟自己有關。

“我們是夫妻，不是朋友，不需要道歉。我覺得，你應該聽說了什么。說出來吧，毫無保留地說出來，讓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盡管這樣，陸小京還是覺得心虛。

此刻，她腦子很亂，理不出任何頭緒。仿佛一剎那，自己就成了一個罪犯，正在接受問訊，而她壓根就不知道犯了什么罪。昨天，還是前天，自己干了什么？怎么一點都沒有印象？

空氣有些凝固，豐盛的菜肴，已經使人倒胃。

初夏的晚風吹，拂過窗簾，迎面撲來，讓她感到毛孔出汗。

“有人告訴我，說你有個大學時代的追求者，叫李商。他還說，你們給我編織了一頂帽子，”聶翔冷靜了下來，抬起頭，觀察妻子的表情，“就是這西蘭花的顏色，綠的?！?

跟剛進門那時不同，妻子的眼睛里明顯有東西在閃爍，只第一眼，聶翔便捕捉到了。那是什么東西呢？不安，還有驚慌。如果還有，那就是恐懼了。她突變的臉色，可以證明。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應該先問問你。事實上，你知道，我始終信任你，不管什么事情。但是，這件事兒，明顯傷著我了，使我心情很難平靜。首先，我覺得你應該告訴我，李商這個人是否真實?！甭櫹璧暮斫Y在抖動，折射著說話的艱難。

“是的，這個人確實存在，”陸小京不想騙丈夫，顫抖著嘴唇回答，“不過，我希望你冷靜，冷靜地聽我解釋?！?

“解釋吧，我聽著呢。我還想提個要求，解釋的時候，嘴唇不要顫抖。因為，那會讓我感到煩躁。你理解我的意思，對嗎？”眼睛與眼睛的對視，比心臟與心臟的撞擊，要殘酷得多，殘酷到足以殺人。

丈夫的話語，早已不是往日熟悉的味道，而充斥著冰涼與冷酷?；秀遍g，陸小京覺得自己已經戴上了枷鎖和腳鐐，曾經的溫馨與甜蜜蕩然無存。丈夫提到了信任，卻明顯就是不信任，甚至可能比不信任還要糟糕。

“我和他之間，確實有過關系。可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那時我們還在大學里，而我早就把它忘記了。天知道，有人別有用心地——”急于解釋，陸小京的語速加快了。

“我們？很親昵，你覺得呢？”聶翔不客氣地打斷了，語氣愈發逼人，“早就把它忘記了，為何這么容易說起？你覺得，這里有欺騙的成分嗎？再說，以前怎么沒聽你說起過？如果那只是過去，有隱瞞的必要嗎？”

“這不是隱瞞，而是我的隱私。老公，誰都有過去，并不代表一定要把過去說出來。你應該理解這一點，而不是一味對我冷嘲熱諷?！标懶【┌茨妥刃牡姆浚瑘猿肿鞒鲎钋‘數慕忉?。

她一直在考慮：是否毫無保留地說出來？應該用什么方式來說？

不過，這些解釋，在聶翔聽來，如同狡辯。他站起來，終于失去了耐心：“好吧，我尊重的你隱私。你可以繼續隱私，我沒有權利，也沒有心情知道?！?

“砰”的一聲，丈夫重重地關上了書房的門。陸小京的腦袋，也“嗡”的一聲炸開。她跟著站起來，看著緊閉的房門，身體有些飄飄然。又或者，她覺得自己置身于一片大海，前方的巨浪，正翻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