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童卯卯得意洋洋的把圍巾裹了起來,遮住她線條優美的頸,“我可不敢落后,你都能從我刷壞的睫毛洞察出我的細微之處,我也得有看出你破綻的能耐才有資格站在你身邊??!”
肖潔笑了。她接過應侍生遞來的大紅色長風衣,撩了撩耳邊的碎發。
才一出門,凜冽的風就迎面吹來,像甩巴掌一樣甩過她們倆的臉。童卯卯跺了跺腳,鞋跟在地面上篤篤的響了兩下。
倫敦的冬天冷的噬骨。雖說她也是生于長于北京,但倫敦的濕冷到底比北方的干冷讓她更難招架。她習慣了北方干裂的氣勢,卻始終無法適應這里綿綿不盡的陰冷。
肖潔看了卯卯一眼,對她說:“妞,你在這兒等著,姐取下車一起回去。”
“好?!蓖呀洶咽植暹M了衣袋里,那個棕色的包被她掛在肩上,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干練中帶著一撇熟女的味道。
VIP里,鄧飏跟紀閔還在侃侃而談。顧銘獨自喝著杯里的龍舌蘭。
他們之間聊的最多的還是剛結束秀。她作為開場模特出席,他以首席總監身份入場,還有鄧飏,以倫敦金融巨子身份入會。他們三個象是今天的最大主角。此刻卻偏安一隅,躲在這深宮后院逍遙,不諳世事。
跟顧銘再次見面是在星期三下午。
倫敦的天氣依舊不好。天陰陰的,卻一直沒有下雨。天空里,是一種奇異的青白色。
童卯卯素臉朝天穿著一身的休閑裝扮,推著一輛購物車在她公寓所在街區的一個大型百貨商店里購物。說的好聽叫購物,通俗點就是買菜。
她把穿在黑色羽絨馬甲里的灰色運動衫的帽罩扣在腦袋上,把身上裹得實實的,唯一曝露在空氣里的只有那張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臉。卯卯踱步在一排又一排碼放的很整齊的貨架上拿她需要的日用品跟食材。她已經很久沒出來買東西了,倫敦的濕冷常常讓她望而卻步。
她推著車,漫不經心的在超市里晃蕩。就當卯卯一面沉浸在迤邐的五音符里的時候,她的推車不歪不移的,結結實實的正好撞上了前方人的。于是優雅的沉靜里,‘哐當’的響起了突兀的一聲。卯卯本能的說了聲對不起,她把頭埋的低低的,頭上的帽子把她的眼睛遮住。
“你是不是習慣性的低頭?”
一個低沉的男音從頭上鋪天蓋地的向她襲來。卯卯抬起眼睛,看見顧銘正在看自己。她撥弄了下額前的頭發,有點局促的跟他打了個招呼。
她連嘴角都懶得扯開就對顧銘說了句hi,然后掃見他的購物車里有瓶灌裝的進口純牛奶、一包pasta和一包的菌菇…凌亂的堆積在車里。
卯卯打量了他一圈,他今天的著裝也休閑到居家男人的模樣。淡藍色開衫里搭的是一件干凈的白色Tee,褲子也是一條看起來很舒服的灰色棉布褲。跟她對他的第一印象似乎很不相符。
沒有鎂光燈,沒有頂級的奢品。
與他的身份似乎有些道貌岸然。
看見他的時候,她覺得顧銘是從清晨的陽光里走出來一樣,全身散發著一股清新爽人的氣息。在這樣陰霾的天氣里,卯卯忍不住多看了‘陽光’兩眼。
“我要去那邊,先走了?!泵畬λf,推著她的車小心翼翼的走開了。她走的有些匆忙,忘記跟他說再見。
顧銘看著她離開,沒有說話。
離開了一段距離后,卯卯開始一邊挑著架子上的卷心菜一邊越過眼前那些條條干干瞄著不遠處正貓著腰看筆記本的顧銘。不久后,她就看見他照著本子拿了蔬菜架上一顆裝在真空盒子里的西蘭花和一個滾圓的紅甘藍放進推車里。
卯卯的目光順著顧銘的車子緩緩前行。她不明白,倫敦鼎鼎有名的設計師不在辦公室畫圖設計居然有空跑出來遛超市買菜…是女友要來,還是有重要人物?
卯卯無聊的忖思。
另一邊顧銘抬頭,往童卯卯離開的方向看去。
心里一虛,卯卯隨手抓了一把蔥丟進車里轉身推車離開。所以在顧銘看她的時候,她正推著購物車背對著他挑另一面架子上的菠菜。
他們之間隔了兩排架子,不遠不近的距離。
到柜臺結賬的時候,卯卯沒有再遇見顧銘。她接過長相甜美的收銀員遞來的零錢和單子一把塞進了小錢包里,提著兩大袋的東西出了那個大的驚人的百貨商店。
剛來倫敦時肖潔便把這棟驚人的大廈介紹給她,并對她說在那里=可以能買到超乎她想象的任何東西。從日常用品,到世界最頂級的奢侈品,只要想的到的幾乎都可以滿足。
LD的確超過了她的想象。
外面的天空還是很陰,有些發灰。
卯卯對著冰冷的空氣長長的噓了口氣,白色的熱氣從嘴里逃竄出來。她提了提手上的兩個大袋子,喁喁前行。身上鼓鼓的羽絨黑馬甲跟下半身比起來顯得有一些突兀。她垂著兩只細細的手臂,拎著手上的大袋子,仍舊低頭走路。
“你好像也住這附近?”顧銘趕上童卯卯的時候問。這一問,結實把卯卯嚇了一跳!她抬起頭,瞪著她那雙黑靈靈的眼睛看突然間出現的顧銘說不出一個字。
“又見面了。”顧銘說,走在童卯卯的右手邊,臺階下面是街道。路上有穿著黑色呢大衣的上班族和奇裝異服的倫敦時尚達人。
“不是好像。”童卯卯重新把頭埋下去,目光定在路面的地磚上。剛來倫敦時,她被路上那些方方正正的地磚迷惑了,這么的一個城市全鋪上地磚的話,需要多少塊?需要多少工時外加人力?
顧銘側眼看了一下旁邊的童卯卯,只看見她灰溜溜的,罩在灰色運動衫帽罩下的圓腦袋?!澳闼坪鹾芟矚g低頭走路。”有這樣行為的女人,要么孤獨,要么自卑。
“這句話應該用肯定句問才正確?!泵呑哌呎f,對顧銘始終保持距離。她覺得胳膊有點麻,“你好像很喜歡用‘好像’、‘似乎’這些疑問詞?”
“袋子給我?!鳖欍懻f著把自己兩只手里的大袋子攏到一只手上后接過她手里的袋子。卯卯沒拒絕,等到把手里的重量分擔一半給顧銘后她馬上覺得命都回來了半條。她這才開始有心思聽他說話。
“謝謝?!泵α怂Ψ核岬氖直?。
“生活不就是由公式、定理組合起來的疑問。”顧銘說的時候童卯卯并沒有發表看法。顧銘放緩了腳步,與她并排而行。
童卯卯覺得他的話過于深奧。是她學得太多感性的東西后就理解不了太理性?
“你說你叫,什么?”
“童卯卯。”卯卯有點郁悶,特別的名字第一次有人第二次問她。
“童話的‘童’,子丑寅卯的‘卯’,童卯卯?!?
“童卯卯?!睂τ谂降牡拿诸欍憶]有發表任何看法。
卯卯橫了他一眼,顧銘沒有看見。她最不喜歡不熟的人連名帶姓的叫她的名字,因為童卯卯聽起來特別像‘童某某’,沒有感情色彩的某某。
“卯時出生?”
“嗯?!?
“二月生日?”
童卯卯扭頭看他,她有點佩服起他來。如果這不是在倫敦而是北京的話,她一定會懷疑他找人調查過她。
他是第二個一次就猜中她名字意義的男人。第一個是齊喆,當年他也是一下子就猜出來的,只是他們問的順序恰好是相反的。
看來,這兩個男人都是被神眷顧的孩子,他們連頭腦都能性感到這般睿智。
“能否問你一個問題?”卯卯打算掌握談話的主動權。
“你說?!?
“為什么這里要鋪地磚?”卯卯忽然指著腳下的路問顧銘,“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行為只為了好看嗎?像北京城那樣灌上水泥路不就好了,節時又節力,非得這樣大費周章?!?
“你覺得這是吃力不討好?”顧銘轉頭,對上卯卯半瞇著的眼睛。那雙眼睛下面帶著一圈不太明顯卻又不容忽視的黑眼圈。
卯卯點頭,她習慣了北京的水泥柏油路和胡同小路,這種走起來有些滑滑的地磚路,她依然沒法從心底愛上。
“北京是什么樣的天氣?”
“溫帶季風氣候?!泵攵疾幌刖驮谀X海里蹦出答案。然后她看見顧銘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那神情仿佛在說,剩下的不用我說了。的確,不用他說卯卯也明白。腦袋短路其實只是在一瞬間。
從小大家都說她很聰明,但從小到大都沒人知道,很多時候,她的腦袋常常因為常識問題出現短路,比如今天。這個類似于短路的問題,她想了很久都沒弄明白。
顧銘吸了吸鼻子,沒說話。他們拐過街道轉彎口的那根路燈,往街道深處走去。卯卯瞇著眼睛悄悄掃了一圈顧銘的側臉。
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有一對濃濃的眉毛、一個高挺的鼻梁和一張性感的嘴唇。卯卯想,這張臉無論走到哪里都能俘獲不少女人的芳心。
顧銘一直把卯卯送到她家公寓樓下才知道原來他們就住在同一個街區里。他家跟她家,前后不過相隔幾條街道。談不上遠親,卻也算得上近鄰。
回到家,顧銘發覺自己兩只手臂已經酸的麻掉。他把一堆的東西丟在餐桌上后就從冰柜里拿了一瓶非碳酸飲料擰開瓶蓋喝了起來。
他回到那間大的驚人的客廳,臥倒在沙發里,開始后悔自找麻煩幫童卯卯提那么大的袋子回家。
童卯卯,是真傻還是裝傻?
那晚她把他甩在酒吧門口自己跑掉,第二天卻還能那么若無其事的假裝跟他不認識。
她是那個穿著很端莊很OL的衣服用德語為老外翻譯的黑馬女人。
她是那個夜店里呷著酒一副頹廢女王樣的嫵媚女人,也是那個穿著牛仔褲把運動衫帽罩扣在頭發上酷酷的女人。
她身后到底拖著多少重的人格?
倫敦一直在下雨,濕冷的陰雨。
卯卯趴在陽臺上看外面下雨濕漉漉的街道。街上人很少,偶爾經過一兩個打著雨傘或穿一件透明雨衣的路人。
又是下雨的日子。
她人生里許多重要的事情都發生在下雨的天氣里。這在少雨的北京城的確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地理課上老師曾經對他們說過,北京是個干燥少雨的城市。
她甚至一度認為雨能給她帶來好運。
只是倫敦一直是個多雨的城市,卻始終沒有給她帶來真正意義上的好運。
她從來不敢想象,把她丟到干旱的撒哈拉大沙漠,她就是再怎么讀遍三毛《撒哈拉的故事》都不能釋懷。
還好,她跟齊喆分手那天沒有下雨。不然她會討厭雨天,就像很多人不喜歡下雨。
齊喆,那個她在日日夜夜年年歲歲里喊了七年的名字她已經很久沒再說出口了。可奇怪的是,這兩個字卻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身體里,那么熟悉,那么觸手可及卻又那么的遙遠。
“那個女孩叫什么名字?”
那是齊喆自己后來跟她說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時問的第一句話。那天,她正在學校的劍道社跟學長揮絲斬亂麻的舞劍。于是,她那日本武士般優雅的姿勢被來社團找同學的齊喆看見了。直到齊喆跟她告白的那一天,卯卯還是有點難以置信--那個校草級風云人物竟然喜歡她!
一整個冬天她都有點受寵若驚。
論家世,她比不上外交官世家出身的肖潔。
論相貌,她也不及上帝巧奪天工的孔唯。
唯一能讓她驕傲的是她每次考試排名第一的好成績。
至于齊喆,他是外交學院的王子。父親是京城W大校長,母親是國內十分有名氣的舞蹈家。他是英語系的大才子,認識他的人都說他英語說的比漢語更好,認識他的人還都說他的英語講的跟他的臉一樣好看。
后來,認識她的人也都說,你能跟齊喆在一起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小A曾經說過:童卯卯,齊喆上輩子一定是殺害你全家的殺手,所以今生他來找你贖罪了。
現在想來,齊喆上輩子的確是殺她全家的殺手,不過,今生他不是來贖罪,而是來找她這個遺孤繼續磨刀霍霍向豬羊。
當她問齊喆為什么會喜歡她時,他說他第一次看見像她這么帥氣的女生。他說童卯卯,你跟我認識的那些女孩不一樣,不是坐在鋼琴前淑女的彈琴,也不是點著腳尖跳雅致的芭蕾,而是舞著一把細細的竹劍像個古代的忍者。
對于本校大才子首次對她的這番評價,直到現在她都保留自己的觀點。
齊喆呢,在追了她整整一個學期后才將童卯卯這只倔強的潑猴收入他齊天王的如意黃金塔。
剛開始,卯卯并不怎么喜歡這個被大肆鼓吹和宣揚的帥氣男生。她對長相好看的男生一向沒有好印象,因為那些長的好的男生在她眼里代表花心。
他們之間就像簡·奧古斯丁筆下的那場‘傲慢與偏見’,最終達西是跟伊麗莎白幸福的在一起,可她童卯卯跟齊喆最終還是分道揚鑣,各自出界。
但齊喆那時似乎很有毅力。他先是加入她所在的劍道社,與她成為劍友。經過多方渠道弄到卯卯的課程表和她的選修課程表,然后無孔不入,見縫插針。他在大課堂假裝與她同桌,在食堂佯裝與她偶遇,在圖書館又上演一場又一場的相遇大作戰,偶爾還加番外。
最后,童卯卯在多方壓力下,接受了齊喆的戀愛宣言,開始她的第一次初戀。
其實,在那樣的青春里,被一個這般內外兼具的優秀男生喜歡,不管是出于女生的虛榮心或者感動,戀愛似乎是順其自然就可以發生的事。
跟齊喆在一起,很大程度上得歸功于他宿舍的那幫鐵哥們和肖潔、孔唯這倆妞。尤其是肖潔,簡直就是‘功不可沒’,卯卯不知道她們是花癡成分居多還是也叫齊喆收買了。她只記得肖潔聽到英語系的大才子齊喆正在追她的時候,激動的跟打了雞血似地。
但現在,留下的記憶也徒有虛殼。
肖潔開門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瞧見卯卯披了條暗紫色的珊瑚絨懶人毯站在陽臺上發愣。她踢掉腳上的靴子,大大咧咧的進門,脫掉外套圍巾和手套。
“想什么呢?”肖潔呼啦一聲拉開陽臺上的玻璃門問卯卯。卯卯轉過頭,咧著嘴說了句:“你回來了?”
“童卯卯,跟你說了,不開心的時候就別亂笑,你那張臉就是叫這皮笑肉不笑給笑毀的,懂不?”肖潔趴在玻璃門框上,再次警告她。
卯卯摸了摸自己的臉,“想看到我童卯卯的笑,也是得需要‘千年等一回’啊!一般人,我不對他笑?!泵當[出范偉說那句‘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表情,差點叫肖潔崩潰。
肖潔嘿嘿的干笑了一聲,“那本小姐為了不看見你那慘絕人寰的笑,干脆犧牲點不活一千年那么久。”
“去!”卯卯笑了起來,伸手給肖潔一個肉錘。這要在以前換做齊喆,她該給他的鐵定是一腳了。
“說吧,剛才想什么想的那么入骨了?”肖潔走到陽臺把手肘撐在陽臺的扶欄上,看樓下的街道。一滴橢圓的水滴從屋檐上滴下來,落在樓下的擋雨板上。咚的響了一個悶聲。
卯卯嘆了口氣,眼神有些幽怨。肖潔一見直搖頭,然后聽見卯卯說:“我開始懷念以前在學校的生活。”
肖潔跟卯卯之間的友誼最好的詮釋就是她們倆對彼此來說都是透明的,沒有秘密的。
就像肖潔說的,童卯卯,我都好意思把自己光溜溜的身體都暴露在你這淫賊面前了,你還敢對我遮著藏著掖著什么心事的話,你就太不把我肖潔當人看了!
卯卯甩甩手,裹著身上的懶人毯進屋了,她走的一路帶花。肖潔跟著她進屋了。
卯卯踢掉棉拖,把腳埋進沙發的抱枕里,“我后天去圣安德魯斯,估計在那里會待兩天?!?
“干嘛去?”肖潔抓起沙發上的另一個抱枕殷勤的窩上去,像只寵物狗一樣蹭在童卯卯身邊。
“那里需要一個德語翻譯?!泵f,想起那天接到這個單子時的激動心情。事實上,她已經很久都不曾激動了。只是這次去的是她從大學時就一直很向往的大學,University of St Andr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