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今年是德魯克誕辰100周年。可以料想,國內將掀起又一陣德魯克熱,自然會有一眾的學者和實踐者發表宏論。作為本書的譯者,我只做自己的本分,僅針對翻譯過程中的體會和感想說兩點,希望對讀者有所裨益。
就這本書要說的一句話是:此《管理》已非彼《管理》。
《管理》原版于1973年面世,它提出了一個關于管理的知識體系,是德魯克管理思想的綱要,修訂本也仍然是德魯克思想的綱要,只不過,讀原版,與你神交的是60歲出頭的德魯克,而讀修訂版,你領略的是一個95歲老人一生的智慧。
修訂本刪除了原版相當一部分內容,同時增補了德魯克直至2005年仙逝在管理方面的著述和思想。內容得到極大的豐富,例如增加或拓展了創新、自我管理等主題,篇幅反而有所縮減,于是全書就像一場演講的PPT,雖綱舉目張,但是少了許多生動的示例和解釋,信息因此變得高度濃縮和抽象。除非讀者很熟悉德魯克的著作,否則最好是采納修訂人馬恰列洛教授的建議,把本書當做一部提綱,讀到意猶未盡之處或者覺得似有言外之意,就去相關著述中尋找更加詳盡的解釋。
這個問題頗有些雞與蛋誰先的意味——如果很熟悉,哪用得著去查找?如果不熟悉,又哪知道去什么地方找呢?在我看來,編撰這樣一個索引是一件意義非凡的事情。但愿國內能有研究和傳播德魯克管理思想的機構和學者站出來擔此大任。
就翻譯要說的一句話是:理解德魯克可以更加平實一些。
德魯克被尊稱為管理“大師中的大師”。或許是因為我們有頂禮膜拜大師的傳統,拔高甚至歪曲德魯克著述的情況并不罕見。有些人或許認為,只有思想、精神、使命這樣關乎美好情感和思想境界的話題,才配得上大師的稱號。其實大謬。有人甚至認為德魯克“太偏實踐”(見吉姆·柯林斯為本書所作序言)。以下僅舉幾例。
Management:Tasks,Responsibilities,Practices一書的譯名是《管理:使命、責任、實務》。管理者的“使命”是什么?德魯克給出的答案是:目標管理、組織、激勵與溝通、績效管理、自我管理與人員培養。可是,這些分明都是再客觀不過的工作,說成“任務”既貼切又明了,可為何中譯本大都選擇“使命”這個詞?
又如,Innov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一書譯為《創新與企業家精神》。然而,德魯克在該書前言的第二句就指出:“本書要談的不是企業家的心理和性格特質,而是他們的行動和行為。”當然,把Entrepreneurship譯為“企業家精神”,或許也是出于無奈,因為這個由法國經濟學家塞伊創造的詞,就連在英語世界里也沒有形成統一的定義,在漢語里也根本找不到一個完全對應的詞。馬恰列洛教授向筆者解釋說,德魯克所稱的Innovation,指的是“創造新的財富”(the creation of new wealth),Entrepreneur則是“為創新創造條件的人”——他們可能親自參與創新,也可以放手讓別人去做。我們常常用“企業家”來稱呼那些白手起家,最終成就斐然的企業領導人,有時也用來稱呼比較有影響力的企業的負責人。對于這些人身上表現出來的不畏險阻、敢闖敢拼、百折不撓的品性,我們則稱之為“企業家精神”。然而,德魯克在Innov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的第1章開篇就指出,Entrepreneurship指的是一種“大幅提高資源的產出,創造一個新的市場和一批新的顧客”的行為。(我將其譯為“創業”,取“開創一種全新的業務”之意。它與當前時興的“大學生創業”、“不就業就創業”等情境中的詞義是不同的。后者在很多情況下就是德魯克所說的“前人做過無數次”的“熟食店或者墨西哥餐館”。)明明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為何要把它跟看不見、摸不著的“精神”強扯上關系?大抵是因為“使命”和“精神”幾乎總是與神圣、崇高、偉大這等詞如影相隨,能讓管理這一職能及其承擔者的形象變得更加高大吧。
“Theory of business”的譯法也值得玩味。德魯克用它來概括“組織建立和經營所依據的假設”,也就是組織對方方面面做出怎樣的判斷和預測,它討論的也是再客觀不過的事情。《哈佛商業評論》中文版譯之為“經營之道”,用上“道”這個蘊涵深厚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字眼,這無疑是給它賦予了高尚的感情,只不過也讓它變得有些高深莫測。對此我不敢茍同。我保留了王永貴先生原版譯本的譯法——“事業理論”。如果是首次譯介,我更傾向于選擇“業務理論”,因為說到底它回答的是一個組織想做和應該做什么事情這個問題,它應該是冷靜客觀的分析,不應該帶上絲毫的感情色彩。
德魯克是不認同那些譯法的。知識工作者抱有“如果一個人所做的工作能夠被人理解,那么這個人就是粗淺的”這種看法,是最糟糕的問題之一。“專家們必須承擔起讓自己和自己的專業被別人理解的責任……每一門學科的領頭人,特別是各個領域里領先的學者,必須努力闡述自己所做的是什么樣的事情。”“一個人如果不能改變人們的生活,那他就什么也沒能改變。”一個持這些觀點的人,怎么可能認同那些有意無意把道理說得很復雜、很玄乎的做法呢?
德魯克總是力圖用最簡單的語言講述最樸素的道理,雖然不少觀點在提出來的時候極具前瞻性,甚至不無離經叛道的意味,但到了今天,如果讀者像他用畢生的精力所倡導的那樣,真正信奉并且致力于“讓整個社會變得更加富有效率,并且變得更加仁愛”,致力于“把人本身看成目的”,那么他講的道理其實是不難理解的。
最后還要講一些程序化但也非常重要的話。首先要感謝我的妻子超藝。她鼓勵我接下這個任務,并一如既往地在繁重的工作之余,默默承擔起打理家務和照料孩子的重任。沒有她的全力支持和悉心照料,翻譯根本不可能按時完成。感謝修訂本的執筆者約瑟夫·馬恰列洛教授,他不厭其煩地通過郵件為我釋疑解惑。感謝《管理》原版的譯者王永貴先生。我在翻譯本書(特別是第六部分、第七部分和第九部分大部分章節)時參考了他的譯文。感謝以各種方式參與本書譯校的石書賢、周望貞、周金桂、石志宏、張璐、張穎、陳虎、林榮琴、戴訓軍、張欣、聶曙光等朋友。
在110天的時間里譯完這本書,我的學識、能力、時間和身體都承受了一場挑戰極限式的考驗。深感遺憾的是,德魯克最重要的著作大都已在國內翻譯出版,但由于沒有上文所說的“索引”,再加上時間緊迫,未能一一找來參考,以更好地滿足華章編輯們“出精品”的期望。譯文若有差錯,全部責任在我,敬請讀者指正。您可以聯系華章的編輯,也可以給我發郵件:enjoy2075@gmail.com。這樣,將來再版,大家便能讀到一個更好的版本。
辛弘
2009年9月3日
Peter F.Drucker was asked in early 1999,“What do you consider to be your most important contribution?”His answer:
*That I early on—almost sixty years ago—realized that management has become the constitutive organ and function of the Society of Organizations;
*That management is not“Business Management”—though it first attained attention in business—but the governing organ of all institutions of Modern Society;
*That I established the study of management as a discipline in its own right;and
*That I focused this discipline on People and Power;on Values,Structure,and Constitution;and above all,on responsibilities—that is,focused the Discipline of Management on management as a truly liberal art.
——Peter F.Drucker,
January 18,1999
1999年初有人問彼得·德魯克:“你認為自己最大的貢獻是什么?”他回答說:
●我在近60年前就認識到管理已經成為組織社會不可缺少的器官和機能;
●我厘清了管理并不等同于“企業管理”(雖然管理最先是在企業當中得到重視的),而是現代社會所有機構的控制器官;
●我把管理發展成為一個獨立的學科;
●我把這個學科的重點放在人和權力、價值、結構和制度,特別是責任上面,也就是說,把管理這個學科的重點放在管理作為一門真正的人文學科上面。
——彼得·德魯克
1999年1月18日
資料來源:The Drucker Institute
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
Claremont,California 9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