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柔情經典(4)
- 放縱心跳:青春幽默美文
- 趙凝
- 4733字
- 2015-04-20 23:22:59
房間里空蕩蕩的,四壁響著他的回聲。我擁緊棉被,感到冷得厲害。云霄不說話的時候我可以聽到雪花輕輕落在窗臺上的聲音,那只是一剎那,緊接著收音機里響起了木吉它的聲音,有個男聲,聲音微啞,唱起了一苜歌《雪花》,那首歌是云霄送給一個叫玫玫的女孩子的。玫玫剛才撥通了音樂臺的電話,玫玫聽到云霄的聲音,激動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一直咬著手指猶豫著該不該去按那些桔紅色的鍵子,拿起電話聽到一個悠長的蜂音我就感到害怕。云霄反復播出的那個號碼我早已在心里背得爛熟,我心里總是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是“打,還是不打?”
我在心里再次默誦了一遍那個電話號碼,手指每按一下桔紅色的按鍵,心就跟著哆嗦一下,總是撥不完那七位數就顫抖著把聽筒放下,想說的話我根本無法啟齒,也許我已經愛上了他,準確地說,是那個聲音。
我把臉深深地埋進棉被,不讓他看見我的淚水。對我來說云霄是無所不在的,雖然我無法看見他,然而他卻能夠穿透電波看見我,黑暗中到處都是他的眼睛。
為玫玫點的歌放完了,一切都靜下來。
我聽到云霄的聲音,他說他要走了。節目開始的時候他說,“今夜,有我在身邊陪你”,而現在他卻要走了。云霄的聲音像空氣像流水,我無法握住他無法挽留他。
終于,我像瘋了似地撲向那部電話,按鍵盤的手指快得失去了控制,我對著聽筒聲嘶力竭地喊:“今夜有雪,當心路滑!”
聽筒里傳來嘀嘀噠噠的短音,而他,想必已經走遠了吧?
云霄說,“明天晩上,等你在老地方”。是的,云霄是說過這樣的話,隨后,他就隨著電波消失了,去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能否見到他。對我來說,他就像生活在月亮上,白天無法與他見面,只有到了晩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和他那慈愛的聲音才會準時準點來到我身邊。我把臉貼在收音機上,聽他,看他,想他,等他。
有很多女孩打電話給他,我只是躲在暗處,一言不發。我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我說“今夜有雪,當心路滑”,可他并沒有聽到。
我等待明天,而明天遙遠得好像永遠不會再來了。我夢見鋪了一地的雪花,我躺在上面,越飛越高……
“云霄,月亮上也會下雪嗎?”
第十節 詩人與咖啡
老實說我是一個喜歡走極端的人,頭發要么極長,要么極短,裙子也是如此,要短就短它個驚天動地,不能再短為止,要長就長它個拖拖拉拉,人已經下了公共汽車,裙子還在車上。車門一關,夾了我的長裙就走,為了不至于當街出丑,我只好像體育明星那樣健步如飛,同時左顧右盼,看看有沒有英雄佐羅前來救我。
佐羅還是有的,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人情兒還是挺濃的。我剛跑了兩步佐羅就來了,兩臂橫在車前,像勇攔驚馬。公共汽車果然剎車,我忙把拖拖拉拉的裙角往外拽。
佐羅笑笑地站在我面前,雙手抱肩。“你看看你這樣穿戴有多危險,以后最好裙子短一點。”
佐羅長得不帥,人卻可愛。我建議跟他一起去喝咖啡,當然由我付錢。走進那家“浪漫咖啡店”我才明白,原來佐羅就是這家店的小老板。咖啡的香味兒好濃,我和佐羅杯碰著杯,臉對著臉。這樣柔情地和一個陌生男孩聊天,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
“讓我猜猜你的職業,”佐羅說,“空中小姐對不對?”他看到我的藍裙子便開始自由發揮。我拖長了聲音說:“錯啦——”
“那你是個大學生?”
“又錯啦,我壓根沒考上大學,如果考上的話,我今年該讀大三了。”我告訴佐羅我現在是個“自由職業者”,一天到晩躲在家里寫稿子掙錢。
“寫稿子能賺幾塊錢?不如到我店里來干,我一個月給你兩千。”佐羅的英雄本色這會兒已完全褪盡,和這座城市里的凡夫俗子一樣。
夜晩我躲回我那小屋里去,我要遠離燈紅酒綠。心情煩躁的時候就去看朋友,我這位朋友住在鬧市區的一所破房子里,那扇黑漆漆的破門里住著一位白馬王子型的詩人,這真是一個奇跡,讓人不敢相信。
穿過一條長長的水果街,小屋就到了。經過橙黃色的水果的過濾,心情一下子變得水晶透明。他是寫詩的亞當,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和他聊天,忽然跌進另一種意境里去,忘了剛才的佐羅和只顧賺錢的咖啡店小老板。
“有人讓我去打工呢,”我坐詩人對面,一本正經地同他商量,“那人說他一月給我兩千。”
詩人說:“兩萬也不干。你還是好好寫你的稿子吧。去打工你賺到的可能是一些錢,但浪費的卻是才華。”
我水晶一樣清澄的心情變得沸騰了,有人這么看中我的才華,錢算什么?可我和別的女孩一樣,我得吃飯。第二天一早我準時去了佐羅開的那家“浪漫咖啡店”。“對不起,我不是老板的女朋友,和你一樣我也是來干活的。”我對替我開門的小姐這樣講。
這時候,喜歡走極端的個性又顯現出來了,我不是走得極快把咖啡灑了一地,就是慢慢吞吞思想跑出八里地去,還常常張冠李戴,把A的咖啡去送給B。
打烊的時候,店里只剩下我和老板。小老板很嚴肅地問我:“你是否還打算在這里干下去?”我想哭卻又覺得自己沒出息。小老板遞了一打餐巾紙給我,這會兒又有點像那個俠情的佐羅了。
“走吧,我們一起去看場電影。”佐羅自作主張地掏出兩張票來,我說去不去還不一定呢,佐羅說我相信你會跟我走的,再說這么好的電影,不去可惜。我說你可以請別人,反正有的是人愿意跟你。佐羅卻說,請女孩可以,卻請不到一個像你這樣詩情畫意的。他拿起我寫字的右手來看了看,又出乎我意料地親了親。我的臉一直漲紅到脖根,我說不行我得走了。佐羅追上我一起走出“浪漫咖啡店”,大街上的行人都像是有什么要緊事急著要去辦,只有我和佐羅,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穿過一道橙黃色的水果街的時候,忽然想起該去看看我那位詩人老友了。像這樣的夜晩,大街上人來人往,他一個人還在孤獨地寫著么?
佐羅問我想什么呢,我說沒什么,電影就快開始了。
第十一節 尋找金麒
我曾經喜歡過一個男孩,那是在高二那年的一個夏令營。當時參加夏令營的孩子很多,大家都來自于不同地區不同城市的不同學校,因此相互之間顯得禮貌而陌生。
有一天早晨,夏令營組織大伙兒去爬山,我換好旅游鞋就上了那輛大客車。我正低頭看著一本書時,旁邊來了一個男孩。
“你好!你看的那本書正是我的詩集。”男孩很自信地沖我一樂。
我抬起頭來打量他,只見他身穿運動短褲足球襪,一副運動健將的樣子,哪兒像什么詩人嘛。“你吹牛吧?這本書的作者可叫圓圓。”
“我就是圓圓。我本名叫金麒,‘圓圓’是我媽年輕時候的筆名。”
“你媽媽也是寫詩的嗎?”車子開動起來,我倆也開始聊天。金麒告訴我,他媽媽不僅寫詩,也寫散文寫小說,“母親寫了一輩子,卻從沒有一個字變成鉛字。我寫詩,就是為了給母親償還這個夙愿,所以,我寫作用母親的筆名。”
“你的詩集終于出版了,你母親一定很高興吧?”
金麒低下頭來說:“是自費出版,所以我這才帶到夏令營來賣,母親為我借了債……”
這兩代人對文學始終如一的癡情,真讓我不知說句什么才好。那年我只有17歲,從來沒有寫過東西,竟不知寫作是一頂如此迷人的事業,值得兩代人付出全部的心血和努力。
老實說那時代我并不懂得詩的好壞,我感興趣的,是那個寫詩的男孩。他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長,端端正正的一張臉,總是微笑地看著你,好像有一肚子話要跟你說似的。他身上穿的那件T恤衫是檸檬黃色的,映襯著一張年輕而白凈的大男孩的臉。
兩個小時的路途似乎很短,還沒聊幾句呢汽車就到站了。金麒問我:“咱倆一塊兒上山好嗎?”
我很使勁地點了點頭。金麒說:“趙凝你使我想起我妹妹來。”
“是套話吧?”
“真的真的,騙你不是人。”
面對這樣一個可愛又可氣的大男孩,我心里真有一種說不出的依戀和喜歡。就想跟他在一起,聽他說話,跟他聊天,看他那活靈活現的喜劇表演。“將來你就等著瞅吧,”金麒說,“將來報紙上刊物上都將印滿我的筆名——圓圓。”
“其實,我覺得還是你的本名比較好,一只金色的麒麟,聽起來就蠻有詩意,何必要改用筆名呢?”金麒快樂地拍手大叫:“高招!高招!那我以后就不用筆名了。以后你在雜志上一看到金麒的大名,就立刻給我寫信,好嗎?”
“沒看到你的大名就不能給你寫信了嗎?”
“當然可以寫,”金麒的眼睛顯得又亮又大,“還從來沒有女生給我寫過信呢,不過你例外。”我問金麒:“那你給不給我寫信呢?”金麒想了想說:“還有一年就快考大學了,如果我考上了就給你寫信,如果考不上……”金麒的眼晴黯淡下來。這時候我們已經爬到山頂了。
夏令營結束,我帶著金麒那本詩集回到北京,而金麒也帶著我送給他的一支筆回到了他所在的那個南方小城,從此再也沒了消息。
即使在高考前夕最緊張的日子里,我也沒有停止過對金麒的信的等待。學校傳達室的那只小窗前,每天人來人往,只有我肯放慢腳步,眼睛盯住小窗里的信件一封一封慢慢地看。多么盼望有一天,有一封大大的牛皮紙信封上,寫著“趙凝收”的字樣,底下落款是“南方的金麒”。可是一直沒有金麒的消息,金麒這個人就像空氣、像水,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也曾試著給金麒寫過信,可都被蓋上“查無此人”的血紅印章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高考前的那段日子里,我的情緒低落到極點。
我一直留意我所有能找得到的報刊雜志,看看有沒有“金麒”和“圓圓”這樣兩個名字。我已經從金麒那里開始,對文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立志無論將來學什么干什么,都不能放下手中的一支筆。
高考結束后的那個暑假,我一邊呆在家里等消息等金麒的信,一邊開始了我“格子紙生涯”的第一頁。記得那篇稚嫩的小說里,寫了一個大男孩的故事,其中滿篇都是金麒的影子。故事里把他描繪成一個多愁善感、敏銳而又“詭計多端”的人,故事里的女孩一直在苦苦地等待他的只言片語。那些時候,我多么希望金麒會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說一句“嗨,你好。”一切都沒有發生。沒信、沒消息,也沒有金麒。所有文學刊物都讓我找遍了,沒有金麒一點痕跡。我到外地讀大學去了。
那年五月的一個星期天,我收到一個陌生的信封,竟以為是金麒。心口怦怦亂跳著撕信,手抖得怎么也撕不開。一位同學在一旁道:“你胡亂撕什么嘛,看看下面的落款,怎么可能是你那位莫明其妙的白馬王子寫來的呢?”在同學中間,我和金麒的故事早已流傳開了。
我一看信的落款,白紙紅字,竟是我心儀已久的一家編輯部的地址。一直盼著我的朋友金麒的名字變成鉛字,沒想到早早變成鉛字的竟是我自己的。記得幾個月前好像懵懵懂懂往哪里投過稿子,扔進信筒轉身就忘了,因為我對自己根本不抱希望,只是潛意識里想和我喜歡的那個大男孩金麒有個共同嗜好罷了。這樣無心插柳,沒有等到金麒,倒把自己給陷了進去。大學四年,我一直功課平平,文學作品倒是讀了個飽飽的。
大規模寫作是在大學畢業以后。發表的作品漸漸多了起來,“趙凝”這個名字也有一點點響亮了。每天收到的約稿信、編輯來信、讀者來信都很多,常常是從收發室抱一懷信回來坐在地毯上慢慢拆,慢慢讀,很充實,很滿足。四面八方到處都有愛我的喜歡我作品的朋友,他們寄來一封封熱情洋溢的信,雖然我來不及一一回信,但我總想我會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來報答大家的。
有一天,在大準的讀者來信中我見到了他——那個用鋼筆清清楚楚寫著的“金麒”。
金麒,我長久以來苦苦等待的金麒,是你嗎?我心跳得厲害,信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拆。他的字很漂亮,和他人一樣,瘦瘦的,傲傲的,好像一面霧中的旗。
“趙凝,我一直無法面對你,因為我是個失敗者。”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反反復復讀著金麒寫給我的信,心痛得厲害。金麒在信中說:
“那年夏令營分手后,我一直都處于瘋狂創作的狀態,我拼命地寫,到處投稿,想早點拿出成績來去見我心目中好美的一個女孩。可是我失敗了,稿子石沉大海,得不到一點回音,以致于后來影響了我的高考成績,我沒能考上大學。母親當年為我出書欠了債,磨粗了雙手到現在還沒能還上。現在我已經決定放棄文學這門‘貴族職業’,我得去干粗活兒了,我得掙錢養活我自己,養活我媽。”
沒有留下地址,我無法回信給他,金麒的故事到現在對我來說仍是個謎。也許會有那么一天,有一個滿臉胡茬的男子會驀然出現在我面前,大聲說:“還認識我嗎?我是金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