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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死火

我夢(mèng)見自己在冰山間奔馳。

這是高大的冰山,上接冰天,天上凍云彌漫,片片如魚鱗模樣。山麓有冰樹林,枝葉都如松杉。一切冰冷,一切青白。

但我忽然墜在冰谷中。

上下四旁無(wú)不冰冷,青白。而一切青白冰上,卻有紅影無(wú)數(shù),糾結(jié)如珊瑚網(wǎng)。我俯看腳下,有火焰在。

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搖動(dòng),全體冰結(jié),像珊瑚枝;尖端還有凝固的黑煙,疑這才從火宅中出,所以枯焦。這樣,映在冰的四壁,而且互相反映,化為無(wú)量數(shù)影,使這冰谷,成紅珊瑚色。

哈哈!

當(dāng)我幼小的時(shí)候,本就愛看快艦激起的浪花,洪爐噴出的烈焰。不但愛看,還想看清。可惜他們都息息變幻,永無(wú)定形。雖然凝視又凝視,總不留下怎樣一定的跡象。

死的火焰,現(xiàn)在先得到了你了!

我拾起死火,正要細(xì)看,那冷氣已使我的指頭焦灼;但是,我還熬著,將他塞入衣袋中間。冰谷四面,登時(shí)完全青白。我一面思索著走出冰谷的法子。

我的身上噴出一縷黑煙,上升如鐵線蛇。冰谷四面,又登時(shí)滿有紅焰流動(dòng),如大火聚,將我包圍。我低頭一看,死火已經(jīng)燃燒,燒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

“唉,朋友!你用了你的溫?zé)幔瑢⑽殷@醒了。”他說(shuō)。

我連忙和他招呼,問(wèn)他名姓。

“我原先被人遺棄在冰谷中,”他答非所問(wèn)地說(shuō),“遺棄我的早已滅亡,消盡了。我也被冰凍凍得要死。倘使你不給我溫?zé)幔刮抑匦袩穑也痪镁晚殰缤觥!?

“你的醒來(lái),使我歡喜。我正在想著走出冰谷的方法;我愿意攜帶你去,使你永不冰結(jié),永得燃燒。”

“唉唉!那么,我將燒完!”

“你的燒完,使我惋惜。我便將你留下,仍在這里罷。”

“唉唉!那么,我將凍滅了!”

“那么,怎么辦呢?”

“但你自己,又怎么辦呢?”他反而問(wèn)。

“我說(shuō)過(guò)了:我要出這冰谷……。”

“那我就不如燒完!”

他忽而躍起,如紅彗星,并我都出冰谷口外。有大石車突然馳來(lái),我終于碾死在車輪底下,但我還來(lái)得及看見那車就墜入冰谷中。

“哈哈!你們是再也遇不著死火了!”我得意地笑著說(shuō),仿佛就愿意這樣似的。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四日《語(yǔ)絲》周刊第二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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