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斷手的故事(2)
書名: 魔鬼妖怪的故事(世界經典童話故事全集)作者名: 周治主編本章字數: 4420字更新時間: 2015-04-18 14:19:19
“我和我的妹妹來自遙遠的國度,”他一邊述說,一邊招手,示意我跟他走,“我和她住在我的一個朋友家里。我妹妹昨天暴病而亡,親戚們想明天埋葬她。但是,根據我們家族的一種古老習俗,所有的人都要安葬在祖先的墓室里。很多人死在異國他鄉以后,其親人也要千方百計經過一定的防腐處理運回家鄉安葬。現在,我同意把她的軀體交給我的親戚帶走,但是我無論如何要把她的頭帶給我父親,讓他再看她一眼,她畢竟是他的女兒。”這種把親人的頭顱割下來的習俗,雖然使我感到恐懼,但是我不想提出反對意見,怕得罪這個陌生人。因此,我對他說,給尸體進行防腐處理,我可以做,請他引我到死者那里去。但我忍不住問他:為什么這些事情都一定要在夜間秘密進行呢?他回答說,他的親戚認為這種做法太殘酷,如果白天做,他們會反對的。但是一旦把她的頭割下來,他們也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他雖然可以把頭割下來,但是一種天然的感情使他不忍心下手。
不知不覺中,我跟著他來到了一幢豪華的大廈前。我的同伴指著它對我說,這就是我們夜間散步的目的地。我們經過大廈的正門,進入一扇旁門。進門后,陌生人隨即小心翼翼地把門關好,在黑暗中登上狹窄的螺旋式樓梯。這個樓梯通往一條燈光暗淡的過道,然后進入一個房間。在這個房間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燈,燈是點亮的。房間里放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具尸體。陌生人把臉轉過去,似乎是不想讓我看見他流淚。他指著床上,暗示要我干凈利落地把事情辦完,然后迅速走出門。我把作為一個醫生常帶在身上的手術刀取出來,向床邊走去。尸體只露出一個頭,這個頭很美,我看了后不禁從心底里感到惋惜。烏黑的頭發結成長長的辮子向下垂,臉色蒼白,雙眼緊閉。我按照醫生截肢手術操作規程,先在皮膚上切開一個口子,然后拿出我最銳利的刀子,一刀就把喉管切斷。多么可怕!死者睜開眼睛,又立刻閉上,發出長長的呻吟聲。她的生命氣息看來到這時才完結。與此同時,一股熱血從傷口噴涌而來。我深信不疑,是我剛才把這個可憐的女子殺死了。因為她已經死亡,所以毫無疑問,她受了這樣重的傷,是沒有任何辦法挽救了。面對這種情況,我猶豫不決,呆呆地在那里足足站了好幾分鐘。我想,難道是我被那個披紅斗篷的人騙了?難道他的妹妹原來是假死?后面的設想在我看來,可能性似乎大一些。但是,有一個想法不能對死者的哥哥說,那就是,假如手術稍微慢一點點做,也不至于把她殺死。想到這里,我就想干脆把頭完全割下來。但是,死者又呻吟了一次,痛苦地動了幾下,才真正死去。
我當時嚇得手足無措,精神麻木,在神情恍惚中,跌跌撞撞沖出了房間。可是,過道上的燈已經熄滅,一團漆黑,同來的那人不知去向,只好在黑暗中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螺旋樓梯。我跌跌撞撞下了樓梯,下面同樣沒有一個人。我發現門是虛掩的。到達街上時,我的呼吸才平和一點。在那間房子里,我差點嚇死了。在恐懼感的驅使下,我跑步回到家。一頭鉆進被窩里,想把剛才干的這件可怕的事情忘掉。可是我再也睡不著了,天亮后才漸漸恢復平靜。這時我才意識到這是一種暴行。我想,引誘我去干這件事的人,總不至于出面告發我吧。我立刻決定到店里去做生意,盡可能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仔細一想,糟糕——以前我還沒有注意到這上面——我的帽子、腰帶以及刀子都不見了,不知是忘記在死者的房間里呢,還是在我逃跑時丟失了。前者的可能性最大,人們因此會發覺我是兇手的——天啊!
不管怎樣,我盡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因此,我像往常一樣按時開了鋪門,我的鄰居馬上向我走來。他是個健談的人,每天早上都要和我侃一會兒。
“哦,您怎么看,”他開口說道,“關于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我裝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一片愕然。
“怎么,滿城都沸騰起來了,您竟會不知道?您當真不知道:佛羅倫薩最美麗的一朵花,比安卡總督的女兒,昨晚被人謀殺了!唉!昨天我還看見她高高興興地和她的未婚夫坐著車從街上經過,因為他們原本今天就要舉行婚禮的。”鄰居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入我的胸膛。痛徹心肺,而且沒有止境,一陣剛過,一陣又來,因為每一個顧客都向我說起這件事,越說越可怕;然而誰也不能說得像我親眼看見的那么可怕。
中午時分,一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走進我的鋪子,叫我把閑人支開。“扎羅伊科斯先生,”他說,一面取出我遺失的物件,“這些東西是您的嗎?”我考慮了一下應不應當完全否認;但當我從半開的門戶中看見我的房東和幾個熟人時,我恐怕他們會出來作證,我決定不讓一句謊話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就承認這些東西都是我的。穿制服的人叫我跟他走,把我帶到一所高大的房屋里,我馬上看出就是監獄。他在里面暫時指定一個房間讓我呆著。
我一個人呆在監牢里,想起我的處境,覺得可怕極了。即使是出于無意,我也是殺了人。這個念頭老是在腦中重復出現,揮之不去。我也不能不承認,金錢的光芒晃瞎了我的眼睛,否則我也不會盲目地去干這件事。
兩個小時之后,有一人開了門,讓我跟他走,經過幾道樓梯,來到一間大廳堂里。堂上擺著一張長桌,桌上蒙著黑布,周圍坐著十二個人,大半是白發老人,大堂兩邊擺著一長串條凳,坐滿佛羅倫薩的上流人物——高高的樓廂上擠滿觀眾。當我走到黑桌子前面時,一個面容很凄慘的人站了起來。這就是總督。他向在坐的人說,因為他是死者的父親,不能審判這件案子,這一次他讓給年紀最大的議員。這個議員至少有九十高齡,彎腰屈背地站著,兩太陽穴披著稀疏的白發,兩只眼睛還燃著熊熊的火焰,說話的聲音也很有力、清朗,他開口問我,承不承認謀殺人命。我請求他聽我辯護。于是我勇敢地侃侃而談,把我做的和知道的事全部講了出來。我看見,當我申辯的時候,總督的臉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發紅。我一說完,他就怒沖沖地跳起來說:“怎么,你這惡棍!”他向我叫罵道,“你還想把謀財害命的罪過推到別人身上去?”
老議員責備他不該插言,因為他已自動將他的權力讓給了他;而且說我謀財害命,也沒有證據,因為根據他自己的話,死者的東西一樣也沒有丟失。他還進一步向總督說,他得交代一下他女兒以前的生活情況,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斷定我的口供是否屬實,同時他宣布今天停審,等總督交來死者的信件參考一下再說,于是我又被帶進監獄。監牢的生活實在難熬,慘不忍睹,我時刻都在渴望著早一天能弄清楚死者和紅衣人之間的關系。
第二天,我滿懷希望地走上法庭,桌子上放著好幾封信。年老的議員問我這些信是不是我的親筆。我把信看了看,發現信和我收到的兩張便條筆跡相同,無疑是一個人寫的。我向議員們說明這一點。他們好像并不重視我的話,反而說兩者都可能,而且必定都是我寫的,因為信后的簽署清清楚楚是一個字,正是我的名字的第一個字母。信上寫的都是恐嚇死者的話,并警告她停止正擬舉行的婚禮。
總督大約對我的人格作了別有用心的說明。因為這一天,他們對我殘忍、嚴厲多了。我根據我的兩張便條力辯,我還以為這兩張便條仍然在我的房間里呢;誰知他們說是已經全面搜查過,沒有發現什么便條。這一來,當天開庭完畢時,我的一切希望也完了。第三天,我又被帶到法庭上。他們向我宣判,硬加給我謀殺人命的罪名,決定處我死刑。我竟得到這樣的下場。親人離散,家鄉遙遠,年紀輕輕的就得無辜死于刀斧之下!
這個可怕的日子決定了我命運的終結。晚上,我坐在寂寞的死牢里,一切希望都已消失,我的全部思想嚴肅地集中在死上。這時牢門忽然開了,走進來一個人,默默地看了我好久。
“我又找到你了,你是扎羅伊科斯?”
在昏暗的燈光下,我沒有認出他。但是他的聲音勾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對,是瓦勒蒂,是我在巴黎求學期間結識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他說,他是碰巧到佛羅倫薩來的,他父親住在這里,是個很有聲望的人。他聽說了我的事情后,便再一次來看看我,并向我本人了解情況,弄清楚我怎么可能犯這么重的罪。我把整個過程從頭到尾向他述說了一遍。他似乎對此感到非常震驚,并且要我對他和盤托出,不包含只言片語的謊言。我向他發出最莊嚴的誓言,保證我所說的情況句句屬實。我只有一個過錯,就是讓金錢的光芒照瞎了眼睛,從而沒有識破那個陌生人的花言巧語。除此之外,我沒有過錯。
“如此看來,你真的不認識比安卡?”他問。
我敢向安拉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位漂亮的小姐。瓦勒蒂對我說,這件事情中恐怕隱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總督非常急切地要把我置于死地。現在人們中間已經流傳著一種謠言,說我早就認識比安卡,是為了報復她準備嫁給別人才把她殺死的。
我毫不隱瞞地對我的朋友說,這個謠言完全適合那個紅衣人,但我拿不出證據來證明他與這件事有牽連。瓦勒蒂擁抱著我,失聲痛哭。他答應盡一切力量,至少要挽救我的性命。盡管我對此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我知道他是個聰明人,精通法律,而且他是會盡量想法營救我的。我在半信半疑、惶恐不安中度過了漫長的兩天之后,他終于出現了。
“我為你帶來了寬慰,雖然這也是一種痛苦。但你將保全生命,并得到釋放,但要犧牲一只手。”
我真誠地感謝我的朋友救了我的命。他對我說,總督堅決拒絕重新審理此案,但他為了避免產生不公正的印象,最后還是同意,只要在佛羅倫薩史書上有類似案例的記載,他就同意按那個案子的方式,對我作出判決。他說,他和他父親日夜不停地翻閱古書,終于找到了一個類似我的案例。書上記載的案情是:犯人的左手要被砍掉,財產被沒收,本人永遠被流放。這次對我的懲罰也是如此,我現在只好等待我的那個痛苦時刻的到來。我不想給你們描繪那個可怕的時刻。那時,我在露天市場上把手伸到刑臺上,我的鮮血彎彎曲曲流遍了自己的全身。
瓦勒蒂把我接到他家。我康復后,他慷慨地送給我盤纏,因為我千辛萬苦賺來的一切,都變成了法院的戰利品。我從佛羅倫薩來到西西里島,從那里隨便乘上一條船到君士坦丁堡。我寄希望于拿到我存在朋友手中的那筆錢,我還請求他允許我住在他家。使我驚訝的是,他反而問我,我為什么不住自己的家。他對我說,一個陌生男子在希臘區以我的名義購買了一棟房子,并且告訴我的這位朋友,說我很快就會回家。我和我的朋友立刻到那里去,受到我所有的老朋友的熱烈歡迎。一位老商人給了我一封信,這封信是為我買房子的人留下的。
我念道:“扎羅伊科斯!世界上有兩只手正在不停地工作,以使你不至于感覺到喪失了一只。你眼前這所房子,以及房子里所有的東西,全都是你的。每年都會有人給你送來許多錢,你將屬于貴國人的富翁之列,但愿你寬恕一個比你更為不幸的人!”我早就猜到這是誰寫的,老商人回答我的問題時也說,據他看來,此人是個法國人,穿一件大紅斗篷。——不用說,這個陌生人還沒有完全喪盡天良。
在我新房子里,各種東西都很齊備,還有一個鋪面,堆滿了貨物,比我原有的貨物還要齊全、漂亮。從那時起,迄今已有十年了。我一直繼續外出經商,這并非因為生活的需要,而是由于我有這種老習慣。但我從來沒有再去佛羅倫薩,這是個使我倒霉透頂的城市。每年我都如數收到一千金幣。不過,雖然我很高興,知道這個倒霉鬼還有良心,但他也不能用金幣把我心靈上的憂郁購買去,因為比安卡被殺死的那副慘相永遠浮現在我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