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一個冬日,一個特殊的際遇安排我來到這座百年古園。
偌大的園子披了銀色的法衣,莊嚴肅穆地矗立在眼前,一下子就將柔弱怯懦的我裹挾進了一種宏大曠遠的氣氛中。記得當時我縮在臃腫的大紅土襖里,頭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睜得大大的眼睛。我小心翼翼地在雪里蹣跚,連枯樹上偶爾落下的雪粒都震得我心跳加速。我把腳探向未名湖的冰面,剛一踏上去卻又立刻縮回來,后退幾步,轉身跑回路上。偶一抬頭,一口大鐘儼然掛在高處的亭中,而鐘下儼然是兩雙腿。生怕沖撞了主人,我紅了臉兒落荒而逃。人少,園深,景曠,雪靜:北大這一形象在我腦海中一定格便是三年。我一直以為,進了北大就要行規步矩,瞻前顧后,連說話都不能大聲大氣呢!
而如今,幾番風雨輾轉,我竟因奇緣而皈依了北大。數次漫步燕園,不禁感嘆:寓狂放于內斂,融張揚于深沉,顯奇絕狂傲于淡簡寬容,唯北大能為!為了檢討“失察”之罪,就寫寫北大之個性,權作豹之一斑吧。
我覺得,在北大最有價值的一句話是“我是我”。北大人個個是獨一無二的風景。有的古文倒背如流,有的電腦玩得堪稱專家,有的鋼琴小提琴水平登峰造極。有一天我去校園北部風景區散步,沿一藤蘿披拂的水上走廊迤邐而行,來至一亭中,見一男子兩手各執一筆正寫字。字寫在哪里?亭中地面!筆有多大?筆桿略粗于墩布把兒!墨在哪里?探筆出亭,一湖為硯!與亭隔湖相望的柳樹下,一老一少兩個大胡子坐在椅子上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待得湊近才發現原來兩人正在互畫對方的頭像。走在這樣的環境里,你還會對自己的形骸有所顧忌嗎?上周末我與幾位同學在未名湖湖心島排練新生晚會的節目,引得一大批游人駐足觀望。我放開嗓子吼出豫劇《花木蘭》的選段,一位少婦慌忙拉開正漸漸湊近我們的小女兒:“快閃開,阿姨在排練呢。”大笑之余,我竟臉不紅心不跳,這也許正是被北大之個性感染的征兆吧。
我更喜歡清晨的未名湖。清潔工一邊掃著殘葉一邊哼著歌,時不時有穿著高中校服、手握單詞本的學生跑過。還有老人們,有的精神矍鑠,穿著大背心大褲衩,聽著mp3,繞湖晨跑,有的十幾個人湊在一起練太極拳,更會看到遲暮的愛人們在清晨的薄霧里浪漫前行——他們已經白發蒼蒼,有的互相攙扶,有的一個坐在輪椅里一個推著車。
每到這時,總是不禁想起剛入學時在理教樓見到的謝冕先生:已經七十四歲高齡的他講課不用麥克風,不坐椅子,不喝水,一講就是兩個多小時,并且越講聲音越大,感情越豐沛,后勁綿綿不絕,真是高人中的高人。其實把未名湖邊的老人們稱作“老頭老太太”實在是大不敬,說不定他們的名字就在某個學術領域的最高層俯瞰著你呢。北大有一批最有個性的教授,怎能不讓學生心向往之。經常聽師兄師姐們說起老師們的個性風采,如孔慶東老師,常常參加學生搞的晚會,卻不大光顧表彰研討之類的大會;如陳平原教授,在妻子輔導學生時推開門,問人家要不要吃巧克力。我這樣聽著,不能不慨嘆道,只有這樣放得開的前輩們,才能做得出這樣高的學術,才能降得住這樣一批狂后生。
北大人對學術的癡狂讓我很懷疑社會上一些人對大學懶散透頂之類的評價。圖書館氣勢磅礴宏偉,書籍繁多,絕不是對外夸耀的擺設。不信,隨便翻開一本顯然已被翻過好多遍的書,可能才剛剛出版兩年呢。再看一看名師課堂上的情景吧:講臺上,地板上,窗臺上,走廊里,坐著的、站著的,年輕的、年長的,只要有容身的地方,擠兩個小時也心甘情愿。第一次見識時,我還以為是百年不遇的盛況呢,哪知這種堪比北京西站的夸張場面是不可勝數的。
北大的文化太多樣了,借“狂”發揮,信筆抒懷,即使失之片面,相信包容的北大也是不會介意的。
(仝十一妹 北京大學中文系06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