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時任市檢察院反貪局偵查科科長的馬光輝丟了一支槍,因此而受到撤職處分,調到后勤部門工作。明天罡清楚丟槍案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但至今未戳穿。
一
翁力再次來檢察院招待所找馬光輝,服務員說馬所長去北溝鎮了。
“去干什么?”
“買蘑菇。”
“幾天回來?”
“這個說不好,所長沒講。”服務員說。
翁力回到指揮部,歐陽志學問:“怎么,沒見到人?”
“馬光輝不在,去北溝鎮買蘑菇了。”
“歐隊,明局當年是馬光輝丟槍案的負責人,我們想請他講講這個案子。”
“你舍近求遠啦。”歐陽志學說。
“歐隊也知道馬光輝丟槍的事?”翁力興奮地說。
“應該說是吧。明隊是我們的專案組組長。”
“我是舍近求遠,可是從來沒聽你說過啊!”翁力說。
“說什么呀,案子沒破,槍至今未找到。”歐陽志學有些愧疚,“那起丟槍案十分復雜,也是久偵未破的原因。”
“十分復雜?”
“從案情看這樣說不為過。”歐陽志學說。
一個檢察院的干警丟了支槍和5發子彈,槍未找到,也沒發生涉及它的命案,持槍的人害怕藏匿或丟棄,使它永不見天日,談不上多么的復雜。外商頌猜街頭被殺,根據現場遺留的子彈殼鑒定是七七式手槍發射的,但也未必就是馬光輝丟的槍。翁力問:“因為丟槍跟‘7·31’案子沾邊兒,所以說復雜?”
作為“7·31”專案組副組長,歐陽志學了解的情況比部下多。他說:“你以后會感覺到案子的復雜程度。馬光輝的槍丟得蹊蹺,許多疑點至今尚未弄清。”
馬光輝丟槍的案子發生在夏天的傍晚。那天馬光輝外出辦案回來,在火車站出口,遇到老同學。
“怎么力!”
馬光輝一愣,只見一個男人奔過來,嘴還不停地喊:“怎么力!你不是怎么力嗎?”
“你是?”
“坐在你后面的林志髙啊!把我給忘啦?”
噢,馬光輝想起來,過去在鄉下居住時的小學同學,林志高是倒騰皮張小販的兒子,全班最有錢的學生,老師校長都髙看他一眼,學校的籃球架子都是他父親贊助。
“你不是入了新加坡籍了嗎?”馬光輝問。
“是啊,華僑,華僑。”林志高自傲道,“走,喝杯茶去!”
同馬光輝一起外出辦案的小周說:“馬科,你們去吧,我回去啦。”
“一起去吧。”林志高說。
“謝謝,你們老同學見面,好好聊聊。”小周回避了。
馬光輝事后想,身上帶著槍外出辦案子,回來后應馬上回檢察院。都是這個林志髙鬧的。
茶館竟然客滿,林志高拉他進了朝鮮族狗肉館。馬光輝有些猶豫,這林志高可是個酒鬼,坐到桌前你不喝都不行。
“這家的狗肉正宗。聞到狗肉香,神仙要跳墻。”
“有恁香啊?”
“不食狗肉,不知天下大味。”林志高講起狗肉,“補中益氣,溫腎助陽。吃了狗肉暖烘烘,不用棉被可過冬!”
出于禮貌、同學友誼,馬光輝還是進去了。
“紅棗煨狗肉,干焅狗肉,”林志高問服務員,“新鮮嗎?”
“我們店的狗都現宰。”
“那還差不多。狗肉醬湯、香辣狗肉絲……”林志高點了幾個菜,對馬光輝說,“你再點幾個菜。”
“夠啦,咱倆哪吃得下這么多菜。”
“先點這些,來一瓶五糧液。”林志髙說。
“要酒,你自己喝。”馬光輝說。
“又是禁酒令?現在是下班時間,禁酒令失效。”
“你又不是檢察長。”
“哎,沒人叫你的外號了吧?”林志髙調節氣氛,他喜歡喝酒熱鬧,“小時候的事,你說多有意思。”
上學時,有一次馬光輝寫作業時一馬虎,把“怎么辦”寫成“怎么力”,鬧出笑話,林志髙愛給同學起外號,從此就管馬光輝叫“怎么力”。
“你不只起外號,還拿我的衣服當畫板。”馬光輝控訴道。
嘿!為當年的惡作劇悅然,盡管行為不文明,畢竟是讓人記住它,幾十年過去,能夠記住的事情有多少啊!因此更顯得彌足珍貴。
打開童年的記憶,他們沿著往事的河流走去,有茂盛的蘆葦,還有藏在蘆葦叢中的鳥窩,和斑點的鳥蛋……當他們從潔白的沙灘疲憊走回來時,夜很深了。
“先生,時間很晚啦。”
餐館里空空蕩蕩,沒有其他食客。
馬光輝實際是給人叫醒的,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見林志髙趴在桌子上大睡,一只手還握著酒杯。
“志高,志高!”
林志髙一聲不吭,甚至一動不動。他伸手去扳他,桌子下一片嘔吐物,林志髙的嘴角流出血。
“怎么啦先生?”餐館經理慌張起來。
“快打120!”馬光輝說。
二
飲酒過量導致腦出血,當即手術。命是保住了,但人也殘廢了。
“我是誰?”
“烏鴉!”
“你是誰?”
“壁虎!”
新加坡烏鴉、壁虎多,林志髙的記憶停留在從前了。
馬光輝忙乎了一夜,又累又困地走出病房,到樓外吹吹風。他忽然想起什么,打開手包,頓時緊張起來,額頭冒出一層冷汗,腦袋忽然大了。
“槍!槍哪里去了?”
從狗肉館到醫院,七八個小時之內,活動在此范圍內,槍在這個范圍內丟失的。他反復找,也沒見槍的影兒。
丟槍引起警方重視,刑警支隊長明天罡帶人尋槍。
“昨晚在這里吃飯的有幾桌?”明天罡問。
狗肉館經理答:“十二桌。”
“客人你都認識嗎?”
“大概齊吧。”狗肉館經理說,“都是回頭客。”
“你把他們的名單寫下來。”
根據餐館經理提供的名單,警方找到所有的進餐者,后逐一排除。狗肉館的工作人員也排査了,剩下就是醫院了,120車上的人員最先排除,醫院環境復雜,人員來往密集,且流動性大,要想把接近過馬光輝的人全找到,難度很大。
“找,多難也找。”明天罡下了決心。
兩周下來,一無所獲,警方向社會懸紅,建立槍案網站,在網上和在三江街頭貼出公告懸賞:
2001年8月7日晚,三江市檢察院一名干警不慎將一支七七式手槍及槍套去失,內有子彈5發,槍號18××642。凡撿到槍支或提供重要線索者,我局將給予人民幣貳萬元獎勵。對于撿到槍支不主動交出者,將按私藏槍支彈藥罪依法從重追究其刑事責任。
聯系人:明警官
歐陽警官(手機號碼)
三江市公安局
2001年8月23日明天罡問馬光輝,“裝槍的包離開過你的視線嗎?”
“沒動地方,我把包放在面前,始終沒離開我的視線,后來睡著了,我枕著它睡的。”馬光輝清醒時包看得緊,只是后來送林志高去醫院,在醫院只顧忙乎病人,看槍的意識也淡薄了。
“好好回憶,包在什么時候離你最遠?”
馬光輝沒有太清晰的記憶,像是自己老拿著包,也沒感覺出包忽然輕了。
林志髙被推進手術室,馬光輝焦急地等在門口。他說:“如果丟失也是在手術的兩個小時內。”
“那晚還有其他人手術?”刑警問。
“沒有。”
“手術室門前有別的人嗎?”
“也沒有。”
“除了這里,你再想想……”
“急診室。”
夜間,醫院最忙亂的地方是急診室。8月7日晚上,有幾個病人在急診室搶救,門外的家屬隨員很多。
這一時段是重點。明天罡想。
醫院給警方提供了當晚急診患者的名單。明天罡他們基本都査到了,沒有任何線索。
尋槍的腳步始終未停下,三個月過去,那支槍像被融化了一樣無影無蹤。警方有三種猜測:槍已流出三江;槍給人藏匿起來;槍被丟棄到難以發現的地方。這三種可能危害最大的是第一種,犯罪分子用此槍作案,后果不堪設想。
身為丟槍專案組組長,明天罡找到當時的檢察長。怎樣跟檢察長談的,具體是什么內容,外人不知道,有一點肯定,這次談話對馬光輝的處分和后期安排都起到了關鍵作用。
三
明天罡跟馬光輝最后一次談話是在七年前,警方作出停止尋槍把案子掛起來的決定之后。
“很遺憾,槍沒有找到。”明天罡說。
馬光輝丟槍后一夜間頭發全白了,他突然一笑,說:“必然有今天。”
“你是說丟槍?”
“是。”
“為什么?”
馬光輝第二次笑,沒有第一次笑那樣苦澀,看透什么又藐視什么的笑,他說:“我即使不丟槍,也會攤上別的什么事……”
明天罡疑惑地望著他。
“明隊,我們都是干偵査的,結局會是怎么樣?天平呢?砝碼呢?還有良心。”
明天罡琢磨他的話。
“你們是刑警,面對的是罪犯,而我們反貪局呢?面對的不是普通罪犯啊!槍你們別找啦,也找不到。”
“你知道什么?”明天罡問。
馬光輝答非所問:“明隊,我們朋友多年,我有一事相求。”
“你說吧。”
“幫助我留在檢察院,我一定得留下。”
“很重要?”
“是,不出檢察院,我就還有機會。”他說。
檢察長聽取公安部門的意見,明天罡講了丟槍的客觀原因。
“馬光輝正在辦一個案子。”檢察長說。
明天罡自從接觸馬光輝,就感覺到他有難言之隱。
“什么案子?”
“一樁舉報案。”
檢察長沒講那個案子,明天罡也不便問。
“馬光輝盡可能留在檢察院……”
“我也是這么想的。”檢察長說。
七年前的結局就是這樣。結束尋槍案后,歐陽志學很少見到馬光輝。他惋惜道:“丟槍毀了一名優秀的偵査員。”
“他私下一直在尋槍。”翁力說。
槍丟了七年,馬光輝一直在尋找,令人感慨。
“檢察院政治處主任向我們介紹,馬光輝出事后沉默寡言,性格孤僻,妻子帶著女兒離他而去……”翁力無限同情,“他的一句話,令我再三尋思。”
“他說什么?”
“他說,‘因為我知道槍是怎么丟的’。”
“你們沒問?”
“問了,他不肯說。”翁力說,“我們說到罪犯可能使用那支槍時,他很坦然。”
“馬光輝開口之日,就是揭開謎底之時。”歐陽志學聯想到七年前,當時就看出來,馬光輝有話不說。
“他為什么不說呀?”
歐陽志學認為馬光輝顧慮主要是因為沒有證據。如果說馬光輝七年中不停地尋槍,不如說他在尋找一個陰謀的真相。
“不肯講,自己的冤屈不愿洗清?”
“我覺得馬光輝一直在為洗清冤屈不懈地努力。”歐陽志學說,“我們這樣做,是在幫助他。”
“他可不這樣看。”翁力受不了馬光輝冷漠的態度,“那樣的態度我們很難在他那兒找到線索。”
“什么態度?”
“我說不好,總之是不信任。”翁力說。
當年歐陽志學跟明天罡辦這個丟槍案,馬光輝也是這種態度,七年沒有改變,想想原因,他說:“我們對他缺乏了解。”
“馬光輝這人……”
“他的心靈之窗從來沒向我們完全打開,站在窗外,我們什么都看不到。這說明什么?”
翁力尋思支隊長的話,一個人的心靈之窗只向信賴的人打開。馬光輝對警方不信任,七年前他心里就藏著秘密。
“如此推斷,七年前他就知道槍是怎么丟的。”翁力說。
“對,但是他不肯講。”
“為什么呢,支隊長?”
歐陽志學說:“這就是我們工作的難度,做馬光輝的思想工作,爭取讓他說出丟槍的原因,順著丟槍的原因這條線索査下去,査到槍殺頌猜的兇手。”
四
為偵破頌猜遇害案,明天罡局長撿起一個七年前的丟槍案。馬光輝丟槍案懸了七年,這支槍也讓明天罡惦記了七年。從刑警支隊長到公安局局長,他始終未忘掉那支丟失的七七式手槍,準確說不是要找到它,而是關注由它牽涉的內容,是什么明天罡默默記在心里。
七年前與馬光輝的一席密談,至今只有他倆知道。怎樣的秘密守了七年。專案組大多數刑警不能理解他,為什么檢起馬光輝丟槍的舊案?
刑警支隊長歐陽志學也只是理解部分,明天罡在下步分析案情時會告訴他為什么。
在現場意外地找到一顆子彈殼,經專家鑒定,它是一支七七式警用手槍發射的。明天罡聽到這個結論,馬上和七年前的丟槍案聯系起來。
明天罡如此想,緣于七年前跟馬光輝的密談。
“明隊,你們找不到那支槍,換句話說,不可能輕易叫你們找到。”馬光輝說。
明天罡聽出這不是對刑警能力的懷疑,而是丟槍者流露出他知道槍的去向。
“你清楚誰偷走了你的槍?”
馬光輝望著陽光下的一棵植物,說:“他們很強大。”
“誰?”
“蟲子。”馬光輝若有所思地說。
明天罡想到馬光輝的反貪局偵査科科長身份。
“我得罪了蟲子。”馬光輝說。
“你肯定?”
“他們要板倒我,目的是要我放手。”馬光輝說。
明天罡望著他,對方搖搖頭,表示他什么都不能說。
“他們這一手夠毒的,丟了槍足以使我丟了飯碗,再也沒機會接觸案子,就是說我的檢察干警生涯就此結束。如果他們再使用這支槍殺人,我的罪責會更大。”
有這種可能,馬光輝的推斷正確的話,偷槍者不僅要他名譽掃地,丟掉飯碗,甚至會追究他的刑事責任。
“我倒不是怕自己身受其害,因為蟲子要食掉的不是我呀!”馬光輝憂慮地說。
“我能幫你做些什么?”
馬光輝凝望明天罡,沉吟片刻道:“如果你愿幫助我,就請求檢察長把我留在檢察院,做什么都行。蟲子咬我一口,躲不開沒辦法,組織不信任,我不是傷口流血,而是心流血。”
明天罡決心幫助他。
“還有,我一天不離開檢察院,蟲子一天不舒服。”馬光輝說。
今天,七七式手槍出現,明天罡堅信槍就是馬光輝丟的那支。這支陰謀的槍,馬光輝可能再次遭陷害,說明那伙人始終沒放過他,要保護他免受第二次傷害,所以提出丟槍和頌猜被殺并案。
“明局,我不明白,兩案串并,是否有些牽強附會?”翁力小聲問。
明天罡思考說,“現在是牽強附會,因為這里邊有些事情以后我會告訴你們的,那時你才覺得不是牽強附會。”
“噢,是這樣。”
“翁力,七年里,馬光輝肯定沒停止找槍,說不定有了什么線索。”明天罡說,“你去找他,爭取得到他的配合。沒問題吧?”
“肯定有問題,你對馬光輝不了解,一提丟槍他那脆弱的神經就受不了。”
明天罡慨嘆道,“丟槍對他的傷害太大,太大!怎樣說要斟酌,切入點要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