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良臣諫章奏本(中華千年文萃)
- 秦榆
- 5952字
- 2015-04-19 12:24:36
楊朱曰:“天下之美歸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惡歸之桀、紂。然而舜耕于河陽,陶于雷澤,四體不得暫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愛,弟妹之所不親。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堯之禪,年已長,智已衰。商鈞不才,禪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窮毒者也。鮌治水土,績用不就,殛諸羽山。禹纂業事仇,惟荒,土功,子產不字,過門不入,身體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禪,卑宮室,美紱冕,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憂苦者也。武王既終,成王幼弱,周公攝天子之政。邵公不悅,四國流言。居東三年,誅兄放弟,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危懼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應時君之聘,伐樹于宋,削跡于衛,窮于商周,圍于陳、蔡,受屈于季氏,見辱于陽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無一日之歡,死有萬世之名。名者,固非實之所取也。雖稱之弗知,雖賞之不知,與株塊無以異類。桀藉累世之資,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內;恣耳目之所娛,窮意慮之所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逸蕩者也。紂亦藉累世之資,居南面之尊;威無不行,志無不從;肆情于傾宮,縱欲于長夜;不以禮義自苦,熙熙然以至于誅:此天民之放縱者也。彼二兇也,生有從欲之歡,死被愚暴之名。實者,固非名之所與也,雖毀之不知,雖稱之弗知,此與株塊奚以異矣。彼四圣雖美之所歸,苦以至終,同歸于死矣。彼二兇雖惡之所歸,樂以至終,亦同歸于死矣。”
楊朱見梁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畝之圓而不能蕓,而言治天下如運諸掌,何也?”對曰:“君見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箠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可西。使堯牽一羊,舜荷箠而隨之,則不能前矣。且臣聞之:‘吞舟之魚,不游枝流;鴻鴿高飛,不集污池’,何則?其極遠也。黃鐘大呂不可從煩奏之舞,何則?其音疏也。將治大者不治細,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謂矣。”
楊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為四事故:一為壽,二為名,三為位,四為貨。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謂之遁民也。可殺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羨壽?不矜貴,何羨名?不要勢,何羨位?不貪富,何羨貨?此之謂順民也。天下無對,制命在內。故語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諺曰:‘田父可坐殺。’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極;肌肉粗厚,筋節肉卷急,一朝處以柔毛綈幕,薦以梁肉蘭橘,心體煩,內熱生病矣。商、魯之君與田父侔地,則亦不盈一時而備矣。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謂天下無過者。昔者宋國有田夫,常衣缊,僅以過冬。暨春東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廣廈隩室,綿纊狐貉。顧謂其妻曰:‘負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獻吾君,將有重賞。’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莖芹萍子者,對鄉豪稱之。鄉豪取而嘗之,蜇于口,慘于腹,眾哂而怨之,其人大慚。子,此類也。’”
楊朱曰:“豐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有此而求外者,無厭之性。無厭之性,陰陽之蠹也。忠不足以安君,適足以危身;義不足以利物,適足以害生。安上不由于忠,而忠名滅焉;利物不由于義,而義名絕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鬻子曰:‘去名者無憂。’老子曰:‘名者實之賓。’而悠悠者趨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賓邪?今有名則尊榮,亡名則卑辱。尊榮則逸樂,卑辱則憂苦。憂苦,犯性者也;逸樂,順性者也。斯實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賓?但惡夫守名而累實。守名而累實,將恤危亡之不救,豈徒逸樂憂苦之間哉?”
莊周
ZHUANGZHOU
莊周,生活于戰國時期的前369-前286年,宋國蒙(今河南商丘東北)人,曾做過蒙地方的漆園吏,一生貧困,但蔑視名利,曾拒絕楚威王的厚幣禮聘。他繼承和發展了老子的“道法自然”觀點,其哲學思想達到了很高的思維水平。中華千年文萃中華千年文萃良臣諫章奏本良臣諫章奏本說劍
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擊于前,死傷者歲百余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說王之意止劍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
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圣,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絕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劍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劍。”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后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說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劍服。”治劍服三日,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
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劍,故以劍見王。”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悅之,曰:“天下無敵矣!”
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后之以發,先之以至。愿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劍士七日,死傷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劍于殿下,乃召莊子。王曰:“今日試使士孰劍。”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后試。”
王曰:“愿聞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背,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也無旁,上決浮云,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圣人為鐔,以豪杰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后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子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于斗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于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
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自處也。
呂不韋
LüBUWEI
呂不韋(?-前235),戰國末年衛國人,原為陽翟(今河南禹縣)大商人。后因遇到在趙國入質于趙的泰公子異人(后為莊襄王),從此步入秦王室。輔佐年幼的秦王政,為相國,封文信侯,擴大了泰國的領土和勢力。他有門客三千,家僮萬人,命賓客編《呂氏春秋》,匯合先秦各家著作和學說。秦王政親政后,他被貶官,自殺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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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曰:
凡官者,以治為任,以亂為罪。今亂而無責,則亂愈長矣。人主以好暴示能,以好唱自奮,人臣以不爭持位,以聽從取容,是君代有司為有司也,是臣得后隨以進其業。君臣不定,耳雖聞不可以聽,目雖見不可以視,心雖知不可以舉,勢使之也。凡耳之聞也藉于靜,目之見也藉于昭,心之知也藉于理。君臣易操,則上之三官者廢矣。亡國之主,其耳非不可以聞也,其目非不可以見也,其心非不可以知也,君臣擾亂上下不分別,雖聞曷聞,雖見曷見,雖知曷知,馳騁而因耳矣,此愚者之所不至也。不至則不知,不知則不信。無骨者不可令知冰。有土之君能察此言也,則災無由至矣。
且夫耳目知巧固不足恃,惟修其數、行其理為可。韓昭厘侯視所以祠廟之牲,其豕小,昭厘侯令官更之。官以是豕來也,昭厘侯曰:“是非向者之豕邪?”官無以對。命吏罪之。從者曰:“君王何以知之?”君曰:“吾以其耳也。”申不害聞之,曰:“何以知其聾?以其耳之聰也。何以知其盲?以其目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以其言之當也。故曰去聽無以聞則聰,去視無以見則明,去智無以知則公。去三者不任則治,三者任則亂。以此言耳目心智之不足恃也。耳目心智,其所以知識甚闕,其所以聞見甚淺。以淺闕博居天下,安殊俗,治萬民,其說固不行。十里之間,而耳不能聞;帷墻之外,而目不能見;三畝之宮,而心不能知。其以東至開梧,南撫多嬰頁,西服壽靡,北懷儋耳,若之何哉?故君人者,不可不察此言也。治亂安危存亡,其道固無二也。故至智棄智,至仁忘仁,至德不德。無言無思,靜以待時,時至而應,心暇者勝。凡應之理,清凈公素,而正始卒。焉此治紀,無唱有和,無先有隨。古之王者,其所為少,其所因多。因者,君術也;為者,臣道也。為則擾矣,因則靜矣。因冬為寒,因夏為暑,君奚事哉?故曰君道無知無為,而賢于有知有為,則得之矣。
有司請事于齊桓公,桓公曰:“以告仲父。”有司又請,公曰:“告仲父。”若是三。習者曰:“一則仲父,二則仲父,易哉為君?”桓公曰:“吾未得仲父則難,已得仲父之后,曷為其不易也?”桓公得管子,事猶大易,又況于得道術乎?
孔子窮乎陳、蔡之間,黎羹不斟,七日不嘗粒。晝寢。顏回索米,得而爨之,幾熟,孔子望見顏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選間食熟,謁孔子而進食。孔子佯為不見之。孔子起曰:“今者夢見先君,食潔而后饋。”顏回對曰:“不可。向者煤炱煤炱:煙塵。入甑中,棄食不祥,回攫而飲之。”孔子嘆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固不易矣。”故知非難也,孔子之所以知人難也。
不二
七曰:
聽群眾人議以治國,國危無日矣。何以知其然也?老耽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后。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有金鼓,所以一耳;必同法令,所以一心也;智者不得巧,愚者不得拙,所以一眾也;勇者不得先,懼者不得后,所以一力也。故一則治,異則亂;一則安,異則危。夫能齊萬不同,愚智工拙皆盡力竭能,如出乎一穴者,其唯圣人矣乎!無術之智,不教之能,而恃強速貫習,不足以成也。
執一
八曰:
天地陰陽不革,而成萬物不同。目不失其明,而見白黑之殊。耳不失其聽,而聞清濁之聲。王者執一,而為萬物正。軍必有將,所以一之也;國必有君,所以一之也;天下必有天子,所以一之也;天子必執一,所以摶之也。一則治,兩則亂。今御驪馬者,使四人人操一策,則不可以出于門閭者,不一也。
楚王問為國于詹子,詹子對曰:“何聞為身,不聞為國。”詹子豈以國可無為哉?以為為國之本,在于為身。身為而家為,家為而國為,國為而天下為。故曰以身為家,以家為國,以國為天下。此四者,異位同本。故圣人之事,廣之則極宇宙,窮日月,約之則無出乎身者也。慈親不能傳于子,忠臣不能入于君,唯有其材者為近之。
田駢以道術說齊,齊王應之曰:“寡人所有者,齊國也,愿聞齊國之政。”田駢對曰:“臣之言,無政而可以得政。譬之若林木,無材而可以得材。愿王之自取齊國之政也。”駢猶淺言之也,博言之,豈獨齊國之政哉?變化應求而皆有章,因性任物而莫不宜當,彭祖以壽,三代以昌,五帝以昭,神農以鴻。
吳起謂商文曰:“事君果有命矣夫!”商文曰:“何謂也?”吳起曰:“治四境之內,成訓教,變習俗,使君臣有義,父子有序,子與我孰賢?”商文曰:“吾不若子。”曰:“今日置質為臣,其主安重;今日釋璽辭官,其主安輕。子與我孰賢?”商文曰:“吾不若子。”曰:“士馬成列,馬與人敵,人在馬前,援桴一鼓,使三軍之士樂死若生,子與我孰賢?”商文曰:“吾不若子。”吳起曰:“三者子言不吾若也,位則在吾上,命也夫事君!”商文曰:“善。子問我,我亦問子。世變主少,群臣相疑,黔首不定,屬之子乎?屬之我乎?”吳起默然不對,少選曰:“與子。”商文曰:“是吾所以加于子之上已!”吳起見其所以長,而不見其所以短;知其所以賢,而不知其所以不肖。故勝于西河,而困于王錯,傾造大難,身不得死焉。夫吳勝于齊,而不勝于越。齊勝于宋,而不勝于燕。故凡能全國完身者,其唯知長短贏絀之化邪!
《戰國策》
ZHANGUOCE
《戰國策》系戰國時游說之士的策謀和言論的匯編。初有《國策》、《國事》、《事語》、《短長》、《長書》、《修書》等名稱和本子,西漢時劉向編訂為33篇。宋時已有缺佚,后由曾鞏作了訂補。中華千年文萃中華千年文萃良臣諫章奏本良臣諫章奏本蘇秦始將連橫
蘇秦始將連橫,說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胡貉:貉,讀hé。指北方少數民族地區出產的貉皮。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肴、函肴、函:肴指崤山,函指函谷關,在今陜西潼關以東、河南新安以西。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萬,沃野千里,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請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著,不可以煩大臣。今先生儼然不遠千里而庭教之,愿以異日。”
蘇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農伐補遂,黃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堯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而伯天下。由此觀之,惡有不戰者乎?古者使車轂擊馳,言語相結,天下為一;約從連橫,兵革不藏;文士并飭,諸侯亂惑;萬端俱起,不可勝理;科條既備,民多偽態;書策稠濁,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無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辯言偉服,戰攻不息;繁稱文辭,天下不治;舌弊耳聾,不見成功;行義約信,天下不親。于是,乃廢文任武,厚養死士,綴甲厲兵,效勝于戰場。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續之。寬則兩軍相攻,迫則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勝于外,義強于內,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萬乘,詘敵國,制海內,子元元,臣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亂于治,迷于言,惑于語,沉于辯,溺于辭。以此論之,王固不能行也!”
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鎰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羸縢履距喬羸縢履距喬:羸縢,裹著綁腿。距喬,草鞋,負書擔橐,形容枯槁,而目犁黑,狀有歸色。歸至家,妻不下,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嘆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踵,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