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河晚報》做過報道,題目好像是‘長壽村的長壽秘訣’。”高昂說。
“對,我就是受這篇報道啟發,才注冊‘壽星山泉’牌礦泉水。”
崔振海神采有些飛揚,搶先商標注冊,是他聰明,巨眼水業能有今天的輝煌,得意于“壽星山泉”品牌。也正是如此,他才下決心在“水”上做文章。
“障子邊屯人長壽的秘訣,記者那篇文章沒展開,只強調生活在青山綠水間,空氣好……其實不然,他們終年吃長壽湖的水。二弟,你想一想,長壽湖幾億立方的水對我們意味著什么?”
“財富。”
“幾億立方的水裝進瓶子,作為商品進入市場,巨大的財富啊!因此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拿下長壽湖的經營權。”
“不太容易。”高昂說,“劉海蓉不沾錢,就像貓不沾腥,這樣的人挺可怕。”
“噢?可怕?”崔振海皺了皺眉,表情明顯不快。
“我是說……”高昂見到一道蒼狼一樣饑餓的目光,心理發懼,急忙補充:“我是說難以征服。”
崔振海似乎成竹在胸,他說:“人總是有弱點的,即使她高尚,也并非無懈可擊。”
高昂唯諾道:“那是那是。”
“二弟,手里的事你先放一放,去障子邊屯……”崔振海對高昂做了安排。
崔振海派心腹高昂去障子邊屯,和屯長商談巨眼水業集團出資建一個長壽院,只要年齡超過八十歲,生活費用全部由巨眼水業集團提供,包括生病就醫。
高昂尚不明白崔振海的良苦用心,表情疑惑,他沒把長壽院和長壽湖往一起想。
“長壽院建立,將大大提高我們的產品的知名度,延年益壽的礦泉水銷售定會經久不衰……”崔振海把前景看得很燦爛,“只要長壽湖的水不干,我們的財源就不斷。”
“滾滾,滾滾而來。”高昂抓住個說奉承的機會,“大哥真是高瞻遠矚……”
“二弟,別呼悠大哥了,談不上高什么瞻遠什么矚,長壽湖蘊藏的商機,何止一人兩人看出來,窺視、眼饞的又何止一家兩家。開發區建立之前,長壽湖默默無聞,把它列入開發項目,它搖身一變,土雞變鳳凰。”
“過去只聽說壽星山中有個什么湖,沒名。”高昂描述他遙遠記憶中的東西,努力回想殘存且破碎的印象,“它好像有個不雅的名子。”
“王八坑。”崔振海比高昂更了解長壽湖的過去,“那兒的野生甲魚年頭多,個兒大……半個世紀前,一個日本人到這兒來,把甲魚和長壽扯在一起,起名叫長壽湖。”
一個很響的炸雷,窗玻璃發出抖動的嘩嘩聲音,停在樓下的轎車響著警報聲。
“我們就是要把被歲月湮沒的長壽湖重新開發出來,現在甲魚沒有了,可是它名字還在,湖水還在……當今,誰不想長壽呢?但是最有說服力的是障子邊屯那幾個長壽老人,他們喝一輩子湖水,用他們的現身說法,是最好的廣告。”崔振海反復講開發長壽湖的目的和意義,連自己也感到絮叨,說:“嗯,不說這些啦。二弟你一定把障子邊屯的事辦好。”
“周三,我去給劉海蓉送申請,是她要求寫的。所有要開發長壽湖的單位,都要交一份申請。”高昂說。
“周三?”崔振海手翻動板臺上的臺歷,看周三那天的安排,用筆勾掉“去水場”幾個字,就是說一個活動安排劃掉了。繼爾寫上“周三去見劉”。他說:“申請我親手交給劉海蓉。”
高昂發現崔振海酒喝光了,起身為他倒了杯,他們繼續交談。
“獨頭蒜你還有印象嗎?”崔振海呷口酒,問。
“你的那位老鄉、遠親。記得,怎么不記得他。”
“他還在本市,有人看見了他。”
“噢?”高昂現出驚異,“不會吧?”
“的確在本市。”
高昂惶恐的目光望著崔振海,他在三年之前,親自辦了那件事情,結果如此的話,說明自己已經失職,他內心的慌張就不足為怪。
“假若獨頭蒜活著得到證實,你……”崔振海銳利的目光已刺入高昂的心臟,看見那顆心抖得厲害。于是他在失手、失職、失誤、失敗的幾個詞匯中選擇一個較輕較柔和的詞兒定論他:“你失誤。”
聰明過人,或者說是心狠手辣的高昂,去做崔振海交辦的事情,基本上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務,失手、失職他知道自己將要受到何種懲罰。
“那天你親眼見把獨頭蒜扔進冰窟窿?”崔振海在問他三年前冬天里的一件事。
“我親手把他豎進冰窟窿去的。”高昂肯定地說。
獨頭蒜被捆綁著手,扣著頭套讓人扔下遼河的冰窟窿里事情發生在三年前,暫且不敘述此事的起因,只說那個漆黑一團的夜晚,獨頭蒜悲慘的結局。
麻袋里的獨頭蒜被膠帶封著嘴,想呼想喊都不可能,眼睛被蒙著,即使天沒黑,他周圍也是一片漆黑。汽車長時間的行走,他還是準確無誤地感覺到了。
冬季的遼河大部分河段因水淺而凍決了底,只少數的河段水深未凍決底,當地人稱為渦子,高昂事先找到了一個遠離市區的渦子。
汽車沿著河岸走了很長一段路,高昂將車停在岸邊,用特制的鐵釬子穿鑿開堅硬的冰面,冰窟窿大小正好順下去裝獨頭蒜的麻袋,冰窟窿越小他的逃生概率就越小。
高昂扛起裝獨頭蒜的麻袋,對著冰窟窿豎下去,確定他已沉入河底已不可能浮上來,才離開。
在什么地方停的車獨頭蒜不知曉,當冰涼的水浸透他的衣服時,他才明白自己已被人拋到冰水里……
“我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獨頭蒜的水性很好,尤其是踩水。”崔振海說。
“他的腿腳是沒綁……”高昂想到那個夜晚行動某些細節的漏洞,導致失敗的漏洞。
“他現在只有一只胳膊。”
“一只胳膊?”
“一只。”崔振海說,“也許是那天晚上凍掉的。二弟,你說他死里逃生,為什么始終沒照我們的面?”
“他不知道是我們干的,他三年里沒來找我們的麻煩,也說明了這一點。”
“很難說。”
對獨頭蒜的了解,崔振海很透徹,用他自己的話說,了解到骨髓。他認為獨頭蒜對自己這個遠房親戚半信半疑,才沒再來找他。
“再給他重重茬兒?”高昂眼里兇光閃閃,問。
“不,不。”崔振海沒說原因,他阻止高昂去重復三年前冬夜那樣的事情。“獨頭蒜的事你不要沾手,哪怕在大街對面碰到他,你也不要動他。”
“是。”高昂諾諾連聲。
“明天你就去障子邊屯。”
申同輝躺在床上看晚報,還是從后面往前翻,跳過廣告版,挑自己感興趣的讀。
一則報道吸引他的目光,是白血患兒袁亮的連續報道。內容沒什么,只是介紹該患兒的本周近況,醫院對他應采取常規的治療,目前病情穩定。
該則報道緊緊抓住申同輝,他重新讀一遍,某些段落他精讀細讀。此事與他們緊密聯系,一段時間以來成為他們家庭生活重要內容。
這與妻子做得一件愛心事有關。
一個月之前,申同輝同此刻一樣獨自躺在床上讀報,那則關于白血患兒袁亮的報道,使他鼻子發酸。新聞圖片上,患兒的母親抱著白白胖胖孩子,目光是那樣無助……而患兒的父親,竟舉著牌子跪在街頭,寫著“賣腎救子”,紅色的字跡可以看出是血寫的。
“同輝,你怎么啦?”劉海蓉提前結束看影碟回臥室,發現丈夫今晚情緒不對勁兒。
他把報紙給了她:“看著叫人揪心。”
劉海蓉沒有先看報紙,而是上床。
“今晚這么早睡覺?”申同輝覺得奇怪,她每天晚上看影碟睡得都很晚。“哦,我猜著啦,今天沒弄到好碟子看。”
她笑笑,沒回答,靠在床頭看報紙。
申同輝側著身望著妻子,夫妻之間這樣凝視是不多的,以致她不經意抬起頭來,與他的目光相碰撞,她疑惑地:“怎么啦,這樣望著我?”
“我在想,做父母親的多么不易啊。”
她直直的眼神看他,目光很復雜。
“攤上一個患病的孩子,太揪心。”
劉海蓉收回目光,繼續看報。
他側身躺著,背對看報的妻子。
申同輝意識到了自己無意觸動了他們夫妻之間愛莫諱深,且敏感的話題。他們結婚十多年,卻沒孩子。治療沒間斷,硬不見效果。
妻子曾經這樣說過:“我們領養一個孩子吧。”
“如果你想領養的話。”申同輝同意。
多年以前的想法始終沒兌現,近幾年,他主動提到幾次,妻子表現出很淡漠,他看出她已改變了若干年前的想法,就是說她對領養孩子已不感興趣,他也沒再提起。
“同輝。”
申同輝沒聽見。
一只手伸過來,扳他的肩膀。
“同輝,你睡啦?”
申同輝翻過身,迎接她的胳膊,熱情地攬了一下。
“我想幫助袁亮。”
“袁亮?”申同輝一下蒙住。
“白血患兒袁亮。”劉海蓉揮了揮手中的報紙,說,“我想從經濟上幫幫他們。”
“不幸的遭遇,令人同情啊!”申同輝感嘆。
“他們都是農民……”妻子眼里閃出愛的光芒。
“你打算如何幫助?”
“目前治療白血病的有效方法,采用骨髓移植,所需的費用很高,報道說為救兒子,父親袁滿要賣腎……我想為他們出一些手術費用。”
“我支持你。”申同輝表了態。
劉海蓉兩條手臂摟住他的脖子,他感到她呼出來的氣息,他們深情地相擁著。
于是,劉海蓉走近素不相識的一對農民夫妻身邊,成為他們的朋友。
劉海蓉在某個上午到醫院的,她走進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并說明來意,女醫生向她詳細介紹了小患者的病情。
“我們正在聯系,尋找與患兒配型的造血干細胞……找到后,方可進行移植。”女醫生說。
“我聽說患者的母親可以通過再次懷孕,用新生兒的臍帶血提取造血干細胞。”劉海蓉問。
女醫生說:“這種方法也不是百分之百,有的也配不上。再說,就患兒目前的情況看,等待一年時間太漫長啦。”
“您的意思是說患兒等不及?”
“是的。”女醫生說。
劉海蓉在了解了患兒的病情后來到患兒病房。
“誰是袁滿?”劉海蓉問。
一位二十六七歲名叫袁滿的農民,站在劉海蓉的面前:“袁滿是我。”
幾天來,通過各種渠道得知袁滿夫婦遭遇的人,陸續來到醫院,送來一定數額的捐款。因此,當陌生的劉海蓉出現在面前,農民袁滿就看到一些光明和感到熱意。
劉海蓉打量袁滿,他再次說一遍自己的名字:“我叫袁滿。”
一個與袁滿年齡相仿的女人懷里抱著孩子,顯然是患兒的母親,那個在陌生人面前膽怯的男孩,拱在女人的懷里。劉海蓉只看到孩子的半張臉。
“孩子治病需要錢,我想幫助你們一些錢。”劉海蓉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現在還缺多少?”
“總共要二十幾萬元,我家的牛和十三只羊賣了……加上這幾天有幾個像你這樣的好人來捐款,還差十多萬元。”袁滿說。
劉海蓉說:“我先給你們三萬元。”
一個令劉海蓉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景出現——“大恩人哪!”袁滿一下子跪在劉海蓉面前,準備給她磕頭,并叫上妻子,“桂芬,你快過來給恩人磕頭。”
劉海蓉急忙扶起袁滿夫婦,說:“起來,快起來。”
“這下我兒子有救啦。”袁滿感激的淚水奪眶而出。
“遇到觀音菩薩啦!”桂芬拜起劉海蓉來,“謝謝菩薩,謝謝菩薩!”
在那個上午,劉海蓉認識了來自草原小鎮的農民袁滿夫婦,認識了一個叫袁亮的男孩。
患兒袁亮在劉海蓉到來的那天上午,病情是入院以來最好的一天,連醫生都覺著奇跡在發生。
說來也怪,那個孩子像認識了劉海蓉多少年似的,不停地望著她,向她微笑;劉海蓉見到這個孩子,心生異樣的感覺,袁亮讓她覺得親近和喜歡。
“我抱一下。”劉海蓉沒掩藏住強烈的愿望。
桂芬將懷里的孩子送到劉海蓉的面前還說:“他眼生。”
劉海蓉抱過孩子,袁亮非但沒哭,向她笑,表現出異常的親近。
“緣分哪。”農民袁滿望此情形,感慨地說,“你們娘倆前世有緣。”
劉海蓉抱著袁亮許久,心里漾出做母親的幸福,與在另外的場合——別墅里抱著蓬蓬的感覺一樣,仿佛這個小生命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個禮物,注定成為她生命的一個組成部分。
“緣分。”這個詞匯在劉海蓉的血管里終日流淌……
申同輝看晚報這個夜晚,劉海蓉一直在客廳里看影碟《城南舊事》,她也帶著淡淡的哀愁在城垛頹垣、殘陽駝鈴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