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藹可親的沙拉占醫生躺在一張皮背靠椅上,拿著一張剛出版的報紙仔細地看著。
看報紙是沙拉占醫生每天的消遣方式,不過他更愿意把這件事情看成是一種上好的休閑方式。
沙拉占醫生的年紀已過五十,即便如此,他臉上的皺紋卻沒有多少,他養尊處優,生活得無憂無慮,這就很好。他長得五官端正,穿著打扮也很紳士。他的為人很好,跟他交往過的人都覺得他特別親切。
他現在住在一家旅館里,住旅館是一種享受,他的生活觀是過好每一天,盡量不要讓自己留下什么遺憾,特別是在生活方面。
沙拉占在事業上也很成功,這不,在剛買回來的《每日新聞》、《每日郵報》、《泰晤士報》上,到處都刊登了他前些天在國際衛生學會大會上所作的關于“血球驗算”報告,這很了不起了。他看著報紙,會心地笑了。
沙拉占醫生輕輕地把報紙放到一旁,起身走到餐桌上拿了些美味可口的點心吃了起來。他覺得味道很好,馬上又吃了一些。他此時的心情很愉悅,吃了一些東西后,又重新坐回皮背靠椅上拿起報紙細讀了起來。
“寫得真好,文筆不賴!”
他情不自禁地贊揚起報道他的記者來了。他的英語講得不是很流利,因為他是法國人,他正在努力學習英語。那天作醫學研究報告的時候,他用的是法語,他也只能用法語,因為“血球驗算”這樣的醫學研究成果不是英國人取得的,而是他,一個愛國的法國醫生。那天作報告時,他的心情非常激動,今天再看到報道自己的文章時心情仍然激動異常。
這時,有人敲了敲他的門:“請問,這是沙拉占醫生的房間嗎?”
“是的,有什么事?”
“對不起,打攪一下,我能進來嗎?”
“請進!”
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推門走了進來。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沙拉占醫生問道。
“請允許我把這張名片交給你。”年輕人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名片。沙拉占醫生站起來接過它看了看,臉上立刻現出了驚訝的神態,名片上寫著:
查爾普先生,法律顧問。
倫敦安普登南路93號沙拉占醫生不解地問道:“對不起,我跟查爾普先生素未謀面,從不相識,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么回事嗎?”
“是這么一回事,尊敬的沙拉占醫生,查爾普先生現在就在你的門外等候你,他希望跟你當面談一談。”
“喔,是嗎?真的不好意思,查爾普先生可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快請,快請!”
沙拉占醫生雖然還沒有弄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是他還是很有禮貌地對遠道而來的拜訪者發出了邀請。
“謝謝,請稍等一會兒。”年輕人出去了。
不一會兒,剛出去的年輕人又領進來一個年輕人。
沙拉占醫生看著走在后面的那個年輕人,長得非常清瘦,瘦成了皮包骨,這樣的長相有點恐怖,沒見過世面的人會誤認為他不是好人。不過他的眼睛倒顯得特別地精神,打扮也很紳士,只是人長得很不紳士。他手上還提著一個漆皮旅行包,包里面鼓鼓的,很顯然,包的重量可不輕,但那個年輕人提起來卻絲毫不顯得吃力。
那個年輕人快步走進沙拉占醫生的房間,把旅行皮包和頭上的禮帽放好,還沒等沙拉占先生說話,就先開口說了起來:“請允許我作一下自我介紹,本人是威廉·亨利·查爾普,皮格卡丹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請問閣下就是沙拉占醫生嗎?”
“您說得不錯,我就是。”
“你的全名是弗朗索瓦·沙拉占?”
“您說得一點都沒錯。”
“你是從杜埃來的嗎?”
“我的家鄉就在杜埃。”
“您父親,叫伊西多爾·沙拉占?”
“是的。”
“可以肯定的是,你是伊西多爾·沙拉占的兒子。”
很快,查爾普先生拿出了一個筆記本,他仔細地看了看,又說道:
“伊西多爾·沙拉占于1857年死于巴黎第六區拉塔路54號埃科爾旅館,該旅館已關閉了。”
沙拉占一臉的驚訝,他對查爾普先生說:“你怎么知道的?”
“朱莉·朗熱沃爾是你祖母的名字。她出生在法國的巴勒迪克,是貝內迪克特·朗熱沃爾的女兒,她于1812年去世。還有,她還是第三十六輕兵隊的鼓手長雅克·朗熱沃爾的姐姐。當然,你祖母生前是一位漂亮的女士,這是她的照片,你瞧,她確實很漂亮。”查爾普先生發出了贊嘆聲。
“你說得很對,我必須承認你比我更了解我的家族情況。我的祖母確實是姓朗熱沃爾,對于我的家族,我所知的不多。”沙拉占醫生坦白道。
“朱莉·朗熱沃爾和你祖父讓·沙拉占是1807年離開巴勒迪克的,你祖父是在1799年迎娶你祖母的。他們在默倫安定居了下來,經營著馬口鐵。他們在默倫安住了4年,也就是在1811年,你祖母朱莉·朗熱沃爾去世了。你的祖母只生了一個孩子,叫伊西多爾·沙拉占,就是你的父親。后來別人便失去了你們家的消息,直到得知你父親在巴黎去世。”查爾普先生說道。
“后來的事情我知道,我祖父為了我父親受到更好的教育,他們全家遷到了巴黎。我父親后來從醫了。1832年,我祖父在離凡爾賽很近的帕萊梭去世。我祖父去世時我已經10歲了。我是1822年出生的。”沙拉占醫生補充道。
“哦,上帝,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父親就只有你一個孩子嗎?”
“是的,我是我父親的獨生子。在我兩歲的時候,我母親去世了,情況就是這樣。我現在要問你的是,你把我的身世打聽得這么詳細干什么呢?”
“祝賀你,我尊敬的布賴亞·喬瓦希爾·莫托拉納脫爵士,”查爾普先生很激動,“上帝保佑,我終于找到你了!”
“這個人真是個瘋子,比瘋子還要瘋!”沙拉占醫生內心對查爾普先生產生了一絲恐懼。
通過沙拉占醫生的神情,查爾普先生能夠看出沙拉占醫生對他很不理解。
“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所說的都有根有據,并不是無稽之談。你確實是雅克·朗熱沃爾男爵的惟一繼承人。雅克·朗熱沃爾于1819年成為英國臣民,在孟加拉總督的保舉下被大英帝國封為男爵。他的妻子蓓根·高古爾去世后,他獲得了她的財產繼承權。1841年,男爵去世,他惟一的兒子是一個白癡,在1869年去世了。這個白癡沒有留下后嗣,也沒有留下遺囑。蓓根·高古爾的遺產價值約500萬金鎊,一直在法律的監督下由人代管。那個白癡生前沒有動用過這筆遺產,全存進銀行里了。時隔多年,現在這筆遺產已達52,700萬法郎,你只要向司法部門提交你的家系證明,那么簽一張支票就可以把這筆錢提取出來。我非常愿意今天就替你委托辦理金融業務的卓斯聯合公司去支取這筆錢,你想取多少就可以取多少。”
沙拉占醫生被查爾普這席話驚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以為這一切都在夢境中,內心充滿了一種不安的情緒,他問查爾普:
“查爾普先生,在你承認你沒有開玩笑之前,我想問一下,對于這件事,你能為我提供什么可靠的證據呢?還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查爾普先生拍了拍他手中的皮包,對沙拉占醫生說:“證據全在里面。說到尋找你的經歷,我想可以用‘歷盡千辛萬苦’來形容,這一點兒都不夸張。為了尋找蓓根·高古爾真正的合法遺產繼承人,我們已經花費了五年的時間。我們明察暗訪了數百個姓沙拉占的家族,但一直沒有找到伊西多爾的后嗣。我認為法國肯定再也沒有姓沙拉占的人了。但事情偏偏有那么湊巧,昨天早上,我從《每日新聞》上讀了關于衛生學會大會的報道,竟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個我從未謀面的姓沙拉占的醫生的名字。我當時意識到,這是一個重大的發現,我馬上查看了我所搜集的關于這筆遺產繼承案的資料,才發現我們竟把杜埃城給漏掉了。我立刻乘火車趕到布賴頓,在你散會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了你。當時我就明白自己這五年的奔波勞苦沒有白費,你就是蓓根·高古爾巨額遺產的繼承人,你跟你舅祖父朗熱沃爾長得很像,我有他的一張照片。我已經確認無疑了,整件事就是這樣。”
說到這里,查爾普先生從他的皮包里找出一張老照片,讓沙拉占醫生看。沙拉占拿在手上仔細看了起來。照片上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一副軍官的打扮,非常威武,從照片的背景上還隱約可辨戰火硝煙,以及英武的騎兵隊。
“事實勝于雄辯,我尊敬的沙拉占醫生,沒有什么比這些證據更具說服力了。現在,我把這些全留給你。你隨時都可以找我。當然,兩個小時后我會再來拜訪你。”
查爾普先生速度飛快地從皮包里拿出七八卷文件,其中一些是印刷的,另一些是手稿筆錄。
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一邊向門口退去,一邊對沙拉占醫生祝賀:
“尊敬的布賴亞·喬瓦希爾·莫托拉納脫爵士,祝你生活快樂。”沙拉占醫生半信半疑地翻閱起文件來了。
他看文件看得很快,他完全相信這件事跟自己有密切的關系,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是真的,事實的確是勝于雄辯。其中有一份印刷文件上這樣寫道:
關于孟加拉之蓓根·高古爾·德·拉齊那拉遺產無人承繼事,茲向至尊女皇呈稟如下。
1870年1月5日謹呈蓓根·高古爾的遺產有:駱駝數匹,田地43皮加爾,房舍、莊園、村舍數十處,另外還有各種金銀、珠寶、武器等等。這些都是蓓根·高古爾·德·拉齊那拉繼承下來的遺產。法院對這筆巨額遺產做了詳細的調查:蓓根·高古爾原是呂克米修王公的遺孀及其財產繼承人。1819年再婚,嫁給了一個名叫雅克·朗熱沃爾的法國人。雅克·朗熱沃爾原在法國軍隊服役,是第三十六輕兵隊的少尉(鼓手長),1815年離開軍隊,在南特港的一艘商船上謀了一個職位。不久,他乘船到加爾各答,王公去世不久,他獲得其寡妻的垂愛,與之結婚。因為他在戰爭年代有突出表現,孟加拉總督就保薦他為男爵,又把布賴亞·喬瓦希爾·莫托拉納脫的土地封給他。1839年蓓根去世后,他享有其全部財產。兩年后,他也去世了。他們結婚后只生了一個孩子,而且還是白癡。白癡于是得到了法律的保護。
1869年這個白癡去世了。他死后的這么多年,一直都沒有人繼承這筆巨額遺產。在這種情況下,法院決定采取將這筆財產變賣的手段將其處理。……文件末尾是簽名。
另外還有一些文件:法院的裁決書副本,財產拍賣證書,英國銀行的存款單,以及在法國尋訪朗熱沃爾后裔的紀實材料。沙拉占醫生不得不相信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事情的結果就是:
他,沙拉占,就是蓓根的法定繼承人。他能合法地繼承存放在銀行里的那52,700萬法郎,當然在取出這筆錢的時候,他要呈交幾份正式的出生證和死亡證。
沙拉占醫生現在怎么也不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面對這么一筆從天而降的巨額財富,任何心如止水的人都會心動不已。現在他從背靠椅上站了起來,踱著方步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幾圈,最后,又重新坐回了背靠椅上。他把那些至關重要的文件又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把它們放好,然后拿起一張報紙蓋在了自己的臉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就在這個時候,查爾普先生在外面敲起門來了。
沙拉占醫生親自為查爾普先生開門,請他進來,對他說:“請原諒我剛才對您的不敬。衷心感謝您為此付出的辛苦。”
“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尊敬的布賴亞爵士,您不拒絕我當您的顧問吧?”
“不,不,我非常歡迎您,我衷心希望您能幫助我處理這件事。但是我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您以后別再稱呼我什么布賴亞爵士了,我個人覺得這個頭銜有點可笑。”沙拉占誠懇地說,查爾普略覺詫異,但也沒有堅持。
“您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查爾普先生說道,“我現在必須馬上回倫敦。我隨時等候您的吩咐。”
“我想把這些文件留下來,可以嗎?”沙拉占醫生問道。
“沒問題,我手上還有副本。”查爾普先生很快就離開了沙拉占醫生的房間。
現在整個房間里只剩下沙拉占先生一個人了,他坐到寫字臺前,鋪開信紙,寫了起來:
親愛的孩子,我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消息,我們獲得了一筆價值52,700萬法郎的巨額財產。你仔細看一下我附在信中的那兩三份印刷文件,你就不會說我在說夢話了。你和我都沒有想到的是,我原來是一位英國男爵的至親,而且還是他的巨額遺產的法定繼承人。
我非常清楚,你得知這個消息后的心情會怎樣。事實上,我們面對的是一次大的道德與理智的考驗。確實是這樣的,我們所面臨的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將越來越大。這件事情將深刻地影響我們的生活,不可否認的是,它還將從此改變我們現有的生活。我們先前過的那種恬靜安寧的生活,今后還會不會存在?或許不可能了,除非是……我真不敢把我此時的想法告訴你……除非我們利用這筆巨額財富去制造一種史無前例而又威力無比的科學儀器,一種為人類文明服務的工具。……這個問題,我們以后再詳細談一談吧。你收到信后,立刻給我寫信談談你的感受。你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母親,你母親是一個很有見識的女人,她會冷靜地對待這件事情。至于你的妹妹,她年紀比較小,這件事情應該對她的影響不是很大。我相信,在我們這個家庭當中,面對這筆從天而降的巨額財產,她的情緒波動一定是最輕的。代我向馬塞爾問好,我們未來的計劃少不了他的參與。
—0—你的父親弗朗索瓦·沙拉占1871年10月8日于布賴頓沙拉占醫生把信和幾份至關重要的文件裝進了信封里,然后寫上了收信人以及地址:“巴黎,西西里帝王路32號,中央工藝學院學生,奧克塔夫·沙拉占收。”他拿起信走出房間,寄了之后,便到會場去了。一刻鐘后,他就把那5億法郎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