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送晚,金玉別去。寧遠之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黝黑的金玉城外。此際晚霞如云漫,遮天蔽日。路邊老樹寒枝,枯葉隨風,煞是清冷。寧遠之裹了裹衣衫,徑直向前。突聽一道歌聲鏗鏘激昂,響徹天際:
大風吹去常將顧念勾起
清冷寒波老卻古人回憶
只道西風袖冷
誰憐彼時明月
杜鵑滿山啼
……
這聲音滄桑洞世,悠遠寧靜,煞是凄冷。寧遠之聽出是桂明隨口吟唱,當下里對這兩只巨獸更生出好感。雖說世態炎涼,誰又怎知禽獸通人,卻也是重情重義。就這樣一人兩獸一路無語,任憑桂明一個聲音四處回蕩,惹起西風,撥動秋意。
行出大約半天時間,寧遠之停在了一處石林面前。這石林高余丈許,茂密繁雜,青草叢生。此刻天氣漸冷,草葉微微泛黃,顯得石冷林靜。
“第八道守護,終于到了么?”寧遠之心道。
抬頭四處觀看,卻是找不到明顯的門徑。心里正猶豫,卻聽得桂明道:“往前五十步,有一塊石頭上雕刻著玲瓏二字,順著石頭走進去便是。”
寧遠之當下謝過,依言而行。五十步后果見一石頭上方雕刻著玲瓏二字。于是也不遲疑,直接順著這石頭走了下去。一路上石塊林立,羅列星辰,要不是有桂明指引,卻是路也尋不到的。
行了大約半里,眼前突然一片空曠。石林假山消失不見,卻是多出一塊空地,花草不生,整齊異常。
“走到這地形的中間,嘗試模擬八卦之相。”桂明道。
寧遠之依言走到空地中間。伸手取出云淡風輕,八指齊運,八道音刃瞬間飛出。這音刃飛到空中竟是凝結不動,隨著寧遠之手上力氣改變,八道音刃竟是緩緩流動起來。不一時便有了八卦的影像。
“很好,將影像流轉起來,尋找合適的陣門。”桂明道。
寧遠之手上加勁,一道道淡淡的綠色隨空而起,不一會,這些音刃竟推動周圍的空氣流動起來,帶動八卦影像轉動。
如此轉動一陣之后,但見八卦影像突然四散開去,逐漸變大變寬,朝著四野覆蓋開去。等影像完全覆蓋了空地,又開始不斷流轉起來。轉動許久之后,整個八卦圖形突然停止轉動,只見頭頂之上的八卦圖形光華閃耀,有如星辰璀璨,星光熠熠中陣圖突然消失,而寧遠之頓時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座洞府之內,洞內煙波浩渺,青草茵茵,花香四溢,竟是有如夏時。
寧遠之四下里打望,發現這洞府靈氣濃郁,溫泉汩汩,卻是修習的好地方。
“溫泉旁邊有一處涼亭,亭上有一具古琴,你去用那古琴彈奏一曲,定能引出老朋友。”這次卻是元頂天道。
寧遠之四處尋找,見那溫泉上游果真有一座涼亭,亭體明凈,檀香細細,卻是上等的佳料。低頭看那亭中石臺之上,果是放置了一具古琴。這古琴卻和現在的古琴不大相同:琴面寬出現在的古琴三指有余,琴弦卻是僅有三根,根根晶瑩好似玉砌。每根琴弦根處刻著一個小字,古樸端莊,落落有型,寧遠之細細看去,卻是“天地人”三字。看那怪琴卻也是有頭,有頸,有肩,有腰,有尾,有足。只是這造型與寧遠之認識里的卻是差別太大。
“你不要猶豫,這是上古時候遺留下來的古琴。此琴名為伏羲,是朱雀門最早考究樂理的琴具。”桂明道。
“此琴古怪,晚輩不知,晚輩只知道琴有五七弦之分,卻不想還有三弦琴。如此便來試上一曲。”寧遠之說著端坐在了伏羲琴前,這琴古樸,卻是經年累月不見有所磨損,可見主人對其多么珍愛。
寧遠之原本就精于單弦及多弦組合琴曲的訓練,因此即使這弦只有三條,卻也是難不住他。當下里思索一陣,手指輕放,屏氣凝神,彈奏開來。他是因為初到這玲瓏寶地,萬物芳美,有似洞天福地,所以想起了崆梧山上的風光景色。于是出手便是三弦版的《崆梧之語》。這崆梧之語本就追求寧靜致遠,淡泊明志,結合寧遠之清修的性格,竟是恰到好處。如今這玲瓏寶地內也是山明水秀,林木蔥郁,百花綻放,如此佳樂卻是曉之以理。兩只巨獸此時聽到這崆梧之語也是一陣嗟嘆。心道這寧遠之在樂理之上怕是已經漸臻圓滿了。他們也知道這琴的境界先是模物擬聲,再是以琴明志,轉而心中有琴,逐漸琴我不分,進入忘物忘我境界,卻不知寧遠之早已通達此理,進入衍生琴意的至高境界。
琴音空曠遼遠,有如大河滔滔,連綿不絕。時而這大河上打起點點浪花,泛起陣陣華彩,時而又似幽谷空懸,銀河謝幕,洞徹九天。直聽得兩只巨獸浮想連連。
一曲作畢,寧遠之輕撫琴弦。心里感慨這怪琴的雅致,連彈出的聲音都特別清涼明麗。
“好琴。”寧遠之愛撫這琴體,感嘆道。
“你的琴音配合這古琴也是一絕。”桂明道。
“恩,這首曲子配合這玲瓏的寶地,卻是再恰當不過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元頂天也問。
“前輩過獎了。這是晚輩以前所作的曲子,叫做崆梧之語。用來描寫我崆梧山的無限山河,壯麗景色。”寧遠之道。
“恩,卻是恰到好處。”桂明道:“江山幾沉淪,山河無限好。一琴三弦,也是惟妙惟肖。縱情山水,寄語花鳥,超脫世俗,這卻是人生好時節。”
“呵呵,前輩至理名言,想那江山代代更易,但是山河錦繡不變。前人也道,‘若無煩事掛心頭,便是人生好時節’,若能縱情山水,卻是沒有煩事擾心。”寧遠之嘆息。
兩只巨獸聽后沉思不語。此時卻聽得一陣稀疏掌聲響起。一個清秀的聲音響起:“好一句若無煩事掛心頭,便是人生好時節,好一首淡泊明志的崆梧之語。”
寧遠之循聲望去,卻見山水之間飄忽出一葉扁舟,舟窄且長,輕浮于水,竟有脫水而出的感覺。舟上站著一個少年,明眸酷齒,玉面朱唇,竟是俊朗異常。這少年也是一襲白衣勝雪,臨江獨立,風采卓越。
“老朋友來了,我們先不說話,看看她今次又搞什么花樣。”元頂天對桂明道。
當下兩獸隱了氣息也不說話,寧遠之想問卻突覺二人消失了一般。
“兄臺的琴藝震古鑠今,當真了得。”那白衣少年在船上一擺手,笑著對寧遠之行了一禮。
“不敢當,敢問這位仁兄可是此間主人?”寧遠之問。
那白衣少年看了一會寧遠之,臉色泛紅。當下道:“算是吧,兄弟我在這里駐足已久,不見有人來打擾,想是認定了我是此間主人。”說罷竟是銀鈴之聲笑了起來。
寧遠之心道這第八道守護的主人竟是如此年輕,轉而想到器靈化形,又疑慮起來。看這少年年紀輕輕,莫非是器靈所化?
猶豫間那少年竟是飛身上了亭臺。未見身動,卻是轉眼就出現在眼前。寧遠之心里也是一驚,這輕身功夫卻是與凌虛步極其的相似。
“敢問兄臺高姓大名?”那少年問。
“在下寧遠之,天鳳三代弟子。”寧遠之客氣道。
“哦,天鳳?”那少年似乎沒有聽說過這個門派。
“在下宋九齡,兄臺可以稱呼九齡便可。”少年道。
“哦,如此客氣了,不知九齡兄是否是這洞府的守護?”寧遠之問。
“守護?我從沒聽過什么守護的說法。”宋九齡道。
寧遠之滿心疑慮,這宋九齡既說沒聽得守護的說法,定是不愿意相告了。卻是宋九齡見寧遠之疑慮重重當下道:“寧兄莫怪,小弟我來這山中較早,卻也不知有這守護一說。”
寧遠之觀這宋九齡并不像說謊,心里卻是更加疑慮了。
“那這山中可有其他的住客?”寧遠之問。
“不曾見過。”宋九齡道。
寧遠之沉默不語。宋九齡見寧遠之一下不說話,當下問:“不知兄臺何以問起這守護之事,還有兄臺是如何進的我這玲瓏寶地?”
當下寧遠之將經過一說,他吃不準桂明和元頂天為何突然消失不見,自是隱去了桂明和元頂天指示這些。
“哦,”宋九齡意味深長地道,“如此便是緣分。”說完臉色更是潮紅許多。
“既然宋兄不是此間守護,那遠之便告辭了。”寧遠之伸手一拜就要離開。
“哎,莫急,莫急。”宋九齡慌忙攔住:“你我二人既然相遇便是緣分,寧兄你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想來是神通過人,小弟這邊正要討教一些。”
寧遠之正欲推辭,卻見這宋九齡竟是端坐在了伏羲之旁。一雙白素手又細又長,煞是好看。輕綰衣袖,五指按弦,伸手便彈奏起來。
琴音霎時彌漫整個洞府,清澈流淌的小溪流,婉轉鳴叫的小黃鸝,沾著初春雨露濕泥,芳草萋萋,白霧殷殷。竟也是一曲縱情山水的詠物調。
寧遠之聽出這琴聲中蘊含的力道,心中感慨:“這宋九齡竟是好強的修為。恐怕尚在師祖之上。”想到對方如此年紀又如此修為,當下也是驚訝不已。再聽這琴音曼妙,三弦引萬物萌生,生動活艷,妙相橫生,卻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比擬。
良久之后一曲作罷。宋九齡輕身起立,對著寧遠之問:“兄臺覺著我這一曲如何?”風度翩翩,玉樹凌風。
“宋兄修為令人嘆為觀止,這琴藝也已經修到琴意外放的境界,讓人贊嘆。”寧遠之由衷道。
“呵呵呵呵,可是兄弟總覺著這琴音中不及寧兄許多。不如寧兄再來彈奏一曲,如何?”宋九齡說著竟是將寧遠之推向了琴邊。寧遠之推讓不及,當下道:“也罷,兄臺既言,小弟便再現丑一番。”當下里也是不躁不動,靜若止水。這一次寧遠之彈奏的是“迷仙曲”。只聽琴聲一起,四處俱靜。萬物安靜地等待著優美的樂曲輾轉于琴弦之下,然后裹挾山河流水花鳥魚蟲萬物世情,紛紜而至。宋九齡只聽得其中音符空靈絕艷,卻是高貴不堪近視,當下里深深望了一眼寧遠之,靜靜欣賞起來。卻是寧遠之彈到興起,又進入了忘我境界,琴音起時琴意外放,勾起眾人一陣漣漪。
兩只巨獸隱藏了氣息,靜靜聽著這迷仙小調,漸漸也是進入癡迷的境界。當時獸道為這曲子取名迷仙,講的便是這曲子不是神仙便不能抵擋。如今這兩獸深陷其中,但覺山水明麗,清麗脫俗,卻又似天有雨露,點滴成音,高雅中帶著空靈,寧靜中有著威嚴。
一曲作罷,宋九齡也是深深癡迷進去,不能醒轉。
良久之后,宋九齡深呼一口氣:“寧兄高藝,實屬罕見,小弟甘拜下風。兄臺還需稍等,小弟有一姐姐,也是粗略通些琴藝,我去喚她出來見過寧兄。”說著眨眼消失不見。寧遠之只覺眼前白影一花,一股香氣撲鼻而入。心道這宋九齡竟是好女兒家玩物,搽脂抹粉。心里一陣好笑。
“這便是第八道的守護,呵呵,還是老樣子。”此時桂明發聲道。
“哦?前輩既然識得為何不出來與老朋友相見?”寧遠之奇道。
“你等等看吧,這媚玲瓏千變萬化,想法百出,你正好領教一番。”說話的是元頂天。
“媚玲瓏?不是叫宋九齡么?”寧遠之問。
“你一會就知道了。”元頂天嘿嘿一陣壞笑。
時間不大,但聽的遠處一陣銀鈴響過,寧遠之抬眼望去,只見江波之上,窄舟之側竟是多出一個絕色女子。這女子粉黛不施,卻是艷麗傾城。明眸之中黑白分明,神采奕奕,朱唇翕動露出齒貝光潔,一頭烏黑青絲,如水舒展,身材曼妙,裊裊多姿,恍如仙子降世,直看得寧遠之癡了幾分。
“吭,兄臺便是寧兄吧?”一陣清音傳來,卻是這女子已經來到身側,這身法和宋九齡的竟是一模一樣。
寧遠之也不敢抬眼去看,深怕褻瀆了佳人。當下施禮道:“不才正是寧遠之,敢問姑娘芳名?”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什么才不才的,我弟弟九齡回去跟我說彈琴輸給了你,我不信,所以出來看看,我叫做媚玲瓏。你喚我玲瓏即可。”說完竟是紅著臉看著寧遠之,一雙鳳目隱隱含情。
寧遠之只覺得雙頰發熱,被盯地久了,全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