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雀然里重新恢復了寧靜。大多數(shù)的房間已經(jīng)熄了燈，只有一些值班室的燈還亮著。
雨也停了。云縫間，露出了皎白的月光。
我和狐小尋還沒有睡。一盞淡淡的燈下，一個老舊的掛式電風扇還在緩緩地轉(zhuǎn)著，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條條讓人琢磨不透的陰影。
我們的身邊躺著那個陌生的小女孩，她還在睡著，一動不動。她的身邊有一盞小小的油燈，火焰在柔風里輕輕地跳躍。
“她身體情況不太好，氣息也在逐漸衰弱，我對此也無能為力。下面需要的就是等待。如果她醒了就和她說說話，讓她想想在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明早我在喊朱雀城里的大夫來?！鄙劬半x開之前對我們說。之后，整個房間里就剩下我和狐小尋兩個人守在小女孩身邊。
時間在悄悄地流逝，就像是屋檐上緩緩滴下的水，安靜地離開，卻又停不下來。
安靜的世界。只有風扇還在吱吱呀呀地響。
“媽媽……”一個細弱的聲音打破了寧靜。是是那個小女孩醒了。
我和狐小尋很激動地來到她的身邊。她的眼睛微微睜開，嘴角也張不大。
“你沒事了，你馬上就能見到你的媽媽了。”狐小尋安慰她說。
“不要，不要過來?！彼蝗患贝俚卣f，揮動著她的手，同時伴隨著幾聲痛苦的咳嗽的聲音。
“別害怕?！闭f著，狐小尋將手輕輕放在小女孩的額頭上，小女孩的身體隨即一震，之后又恢復了平靜。
“你是誰，叫什么名字??？”狐小尋在她耳邊輕輕地問。
小女孩沒有說話。
狐小尋起身，到了一小杯水，小心喂了小女孩一口。同時用毛巾蘸了點水，在她額頭上擦了擦。小女孩也很聽話。我感覺到，她對我們的警惕似乎放松了些。
“他們……”小女孩小聲地說。
“他們從我這里把那個東西拿走了?！彼f。
“‘那個’是什么？”我問。
“那個，像球一樣的小東西。他們從我這里里把它取了出來?！毙∨⑹址旁谛呐K的位置上，有些吃力地說，“我需要它……”
之后，她開始痛苦地咳嗽，她的身體一點都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
“說到底那究竟是什么東西？”我還是沒有搞明白。
“難道是這個孩子的心？”狐小尋突然好想明白了什么一樣。
“心？”我很驚訝。
“很重要的東西，什么，你作為一個人類居然不知道？太不可思議了。簡單說就是像靈魂一樣的東西，是人類除了那個在胸膛跳動的第二個心。它包含她的記憶，夢想，快樂。我猜的沒錯的話，像這樣的孩子，她的心一定像冰一樣純潔透明。我聽人說過，控制了一個人的心就是控制了一個人的全部。這也是我爸爸告訴我的，他說，人類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們的心。”狐小尋若有所思，“可是我也不明白，他們也是人類啊，為什么需要這個小孩子的靈魂？”
“這很重要嗎？”我摸摸我的胸口，又問。說完后，我立馬發(fā)覺這是我今天所問得第二個傻問題。
“如果沒有心，這個孩子也許會死掉的。”狐小尋說，“我想我們現(xiàn)在應該趕快把這個孩子的心找到。”
“她的心在哪里？”我問她。
“不是被雀然鎖進密室了嗎？我估計密室就在地下，那兒不是有個地下倉庫？而且還是雀宅戒備最嚴的地方?！?
“你說我們應該自己找到她的心嗎？”我搖搖頭，“現(xiàn)在正是戒備最嚴的時候，卻那兒不就是找死嗎？”
“這個孩子看起來不太妙，我想我們還是越快越好。不如我們?nèi)タ纯窗?，如果看到了邵景，也可以請他幫忙啊?！焙ぬ嶙h道。
我又看了看躺著的小女孩。她又睡著了，她的精力似乎真的不能維持太久了。她是怎么來到妖神界的，這還是個迷。她也許還知道關(guān)于小達的下落。
“那我們快走吧。”我說。
現(xiàn)在是極深的夜，整座大宅看不見一個人。墻上的長明燈將我們的影子無限地拉長。我們盡量放輕腳步，木板的隔音效果不好，樓下的人可以聽見我們的一舉一動。為了減少腳步聲，我們換掉了木屐，穿上了平底布鞋。
地下倉庫的入口在雀宅巨大圓環(huán)的中央。那里有一座祭祀堂，祭祀堂的正門燈火通明，卻只有兩只蛤蟆怪把守。他們還坐在地上喝著酒。如果真有壞人來了，這幾個家伙一定最先跑掉。
我們先躲在芭蕉巨大的葉子后面觀察著蛤蟆怪的一舉一動。
“星一?！焙ば÷暤貙ξ艺f說，“我們一會兒可以從那里走。”她指著祭祀堂后面的一個門，沒有栓好，鎖半開著。也許是伙計粗心，犯了個錯吧。后來我們找到了一個機會，偷偷進了屋。
祭祀堂里面供著雀家的先祖。我們從來沒有來過這兒，夏無傷說過，祭祀堂也是不可隨意進入的地方。狐小尋亮起了一盞燈，這個屋子里并沒有什么能讓我感到驚奇的地方。
祭祀堂和地下室的入口是連在一起的，沒花過少功夫，我們就找到了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狐小尋用燈往底下照了照，黑黑的，沒有一丁點的燈光，深的望不到頭。
“真的是這兒嗎？”我小聲地問狐小尋。這里不像是能藏寶貝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笨粗ㄏ蚝谏氐椎臉翘?，狐小尋也只能搖搖頭。
這里又冷又黑，狐小尋的燈光在黑暗中尤顯得脆弱。我還注意到地下室入口的一旁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幾把生銹的劍。
就在這時，從通道的最深處傳來了一串細弱的聲音。
那是哭聲，是小孩子的哭聲。幽幽地從最黑暗的地方飄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鬼魂的聲響。我的四周突然感到了一陣微微的寒冷，毛骨悚然的聲音令我害怕。
“我想，我們還是回去吧。”我貼在狐小尋的耳邊說，“東西應該不會在這里。”
“嗯?！彼坪跻灿行┖ε?。這里實在是太黑了，而再往階梯向下，就更像是黑不可測的深淵。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一個聲音從我們身后傳來。很輕，卻又很嚴厲，嚇了我們一跳，差點叫出聲來。
狐小尋抬起燈，照亮了身后來客的臉。
幽暗的燈光下，原來是邵景。
“你們不去陪著病患，來到這兒做什么？”他直截了當?shù)貑?。他穿著一件深色的衣服，手中還拿著一個小木匣子。
“我們在找小女孩的心?！焙λf，“那個水晶球一樣的東西是那個女孩的心，她需要它。沒了心她會死掉的。”
“這是真的嗎？”邵景的語氣依舊平靜，“那我馬上去夏無傷那里和他商量一下。我會盡快地把它交付到你們的手中?！?
“那謝謝了。”狐小尋說。
“現(xiàn)在你們可以走了吧。這不是你們可以出現(xiàn)的地方?？熳甙桑绻臒o傷知道了，你們有可能被逐出雀宅?！?
他的話讓我們倒吸了一口涼氣。說實話，這種地方我也不想多呆，于是我和狐小尋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既然邵景已經(jīng)答應我們找回小女孩的心了，那我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只是，我們又有了新的疑慮。
“雀宅的地下室通向哪里？”走在路上，我小聲地問狐小尋。
狐小尋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
“很奇怪，對吧?！?
“嗯?！彼c點頭。從地下室傳來的哭聲到底是什么？
會不會是小達？
我的心突然一沉。如果真的是小達，那他被關(guān)在那么黑的地下室里，怎么受得了。
“我覺得……”我朝四周看看，沒有人。便貼在狐小尋的耳邊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再去看看？”
“我也是這樣想的。那里太奇怪了。我想，就算雀然的權(quán)力再大，也不應該把孩子關(guān)在那里?！?
“那么邵景……”我問。他現(xiàn)在竟然變成我們最擔心的人了。
“我們一會兒再去吧?！焙じ纱嗟鼗卮稹?
雀宅里的秘密比我們想象的多得多。
邵景沒有食言，夏無傷很快就親自前來把那顆淡淡藍色光芒的心交給了我們。
我們把它遞到小女孩的手中，她便把它緊緊抱在了懷里，就像保護著一個比生命還珍貴的東西。
“她的體溫在上升?！鄙劬懊嗣念^后，告訴我們。在此之前，她的身體出奇地冷，即使裹著好幾層棉被，也不能給她溫暖。
“我現(xiàn)在去朱雀城找大夫來，這段時間如果發(fā)生了什么事就去直接找夏無傷?！鄙劬敖又谖覀?，“你們也不要在雀宅里亂跑了，有些地方，很危險?！?
我們向他點點頭。其實，有一個想法已經(jīng)開始在我們的心中形成。
等到邵景離開雀宅，確定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后，我們又下了樓，我們要再去地下看一看。
月亮已經(jīng)走到了天的西面，按照這里的時間劃分，應該已經(jīng)到了四更。狐小尋一整晚都沒有睡，不知道她現(xiàn)在困不困。不過，一想到我們馬上就要進入雀宅最神秘的地方，我現(xiàn)在除了激動就是緊張。
一路上，我們很順利。最后又到了那個通往黑暗的階梯。
我和狐小尋相互望望，點了點頭。
我們小心翼翼地沿著階梯向下，走了好久，進入一條長長的走道，轉(zhuǎn)過一個彎，看見了位于通道旁邊一個寬敞的房間。我們走了進去，狐小尋增亮手中的燈，以便能看清四周圍的東西。這個房間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吹竭@一切，我差點發(fā)出了一聲驚嘆。房間的中央還有一條長長的桌子，上面擺放著大量的短刀短劍，四圍的墻壁邊，堆放著長矛，大刀和長劍。冰冷冷的武器，反射著狐小尋手中的燈光。
順著通道走向下一個房間，我們又看到了成堆成堆的盔甲戰(zhàn)袍，有一些金光閃閃，有一些則明顯生了銹。
再往下，又是一個大房間，在這個房間里，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熱兵器。短槍，長槍，還有火箭，長炮。墻壁的角落還整整齊齊碼放著一層層的炮丸。這個房間里面還有一個小房間，被鐵門鎖著，上面有一個牌子，寫著：禁止明火。我們透過鐵門上的小窗，看見里面放著的都是成桶的火藥彈丸。
原來這里是雀宅的兵器庫。這里的武器足夠一個小型軍隊使用的了。
就在這時，我們又聽到了那神秘詭異的哭聲。這次的哭聲比先前的更大，更近，也更令人膽寒。
哭聲是從更深的地方傳來的。我們繼續(xù)沿著走道往里走。
這里除了哭聲，還有偶然傳來的水滴聲。我們走在潮濕的地下室里，走道不斷有水從頭頂?shù)蜗?，腳下的地面也濕濕的，滲著一層滑滑的水。
黑暗的墻腳里還有一些怕光的小蟲。
又轉(zhuǎn)過一個彎，我們突然看到了前方黑暗中傳來的一絲光亮。在前面的一個拐彎口，有光傳射了出來。
這確確實實讓我們感到了一絲興奮，不過興奮是很短暫的，因為我們知道在這么黑的地方有這樣的不正常的光亮，并不是好事。
我們放輕了腳步，扶著墻壁慢慢地走。
又是一陣哭聲。
“我說小少爺，你就不能安靜點。”一個聲音從亮光處傳來，“幾十年了，你就天天這樣哭，難道你不累嗎？”
聽起來是一個壯漢的聲音。
什么人被關(guān)在這兒幾十年？那么一定非常可憐，關(guān)他的人也一定非常惡毒！
沒等我反應過來，狐小尋先沖了過去。
那是一個類似于牢房一樣的地方。一排排的鋼鐵圍欄固定在走道兩邊，中間有一張臟兮兮的木桌子，上面有一盞小油燈，旁邊坐著一個表情驚愕，丑陋的獨眼大漢。我看見，這里面就關(guān)著一個人，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蘼晳摼褪撬l(fā)出來的。
“你在干什么？把他關(guān)在這樣的地方，快點放了他?！焙ふ驹诘乩稳肟谔幋蠛啊?
“你們是誰?！贝鬂h說道，一邊拎起身旁巨大的狼牙棒。
“快放了他，一個孩子有什么錯?！焙]有退縮，依舊喊著，雖然整個人往后退了退。
“姑奶奶，他可不是什么孩子啊?！贝鬂h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難看的笑容，“雀然少主有命，我必須在這兒看著他。你們快給我滾，不然小心老子我動手?！彼玖似饋恚勚常瑓s還有兩米多高。
突然，一聲沉悶的巨響，獨眼大漢朝著狐小尋的方向倒了下去。原來是我偷偷溜到了他的身后，拾起一根鐵棒，一下子砸暈了他。
“阿一，好樣的！”狐小尋開心地說，又看了看一旁默默觀戰(zhàn)的少年。
“鑰匙在哪兒？”狐小尋問他。
少年指著巨人的脖子，鑰匙就掛在那里。我拾起了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門。
少年走了出來，暗暗的燈光下，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人還是妖。他穿著比乞丐還破的衣服，全身的皮膚因為常年曬不著陽光而變得蒼白，又因為骯臟潮濕的牢房，身上讓人感覺很不干凈。
“來吧，我們帶你離開這里。”狐小尋向他伸出手。
少年靜靜地望著狐小尋，一點都不像剛剛獲得自由而喜悅的樣子。
“從這邊走，我們就是從這兒來的。”狐小尋舉起手中的燈，又對他說。
“這邊?！鄙倌旰唵握f了兩個字，朝著我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看了看狐小尋，她也是一臉迷惑的樣子。
“不往這邊走，你們出不去的。”少年又轉(zhuǎn)頭對我們說，“邵景已經(jīng)回來了。”
他的話讓我們嚇了一跳，一個身處地牢深處的人怎么知道邵景已經(jīng)回來了？沒辦法，我們只好跟著他走。很快我的腳底板就感到了摩擦的疼痛。
他顯然比我們更熟悉這兒，幾乎不需要狐小尋燈光的指引，一路走下去，竟沒有一絲猶豫。離開散發(fā)著討厭氣味的地牢，我們后來走入了一個奇怪的房間，各種各樣的管道排布在走道的四壁。再往后，少年帶著我們順著鐵梯從天花板上一個洞口鉆了出去。我們感到溫度瞬間地升高，進入了一個全都是大型機器的房間。我看了看，對照人類世界，猜出這是雀宅的變電室。
雖然四周圍依舊是漆黑一片，但我已經(jīng)能感受到，我們快要離開雀宅的地下世界了。
電機上總有一兩盞閃爍不定的燈泡，我們小心避開四周圍的電線，繼續(xù)跟著這個神秘的少年走向未知的地方。
過了一個小門，我們聞到了一股酸臭的氣味，原來這個少年將我們引到了雀宅的下水道。我和狐小尋皺著眉頭跟著他走，沒辦法，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回頭了。不斷有老鼠從我們的腳下飛馳而過，估計他們一生只見過我一個人類，只是它們看起來和人類世界的老鼠一模一樣。雀宅的下水道很大，兩邊可以行走，中間是污水流。怪不得前幾天雨下得這么大，雀宅也沒有一丁點的積水。沒想到這個世界的排水系統(tǒng)做的比我那兒要好。
終于，我們聞到了一股清新的味道。
我們走出了下水道，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一條浩渺的大河。
我看見遠方的天空出現(xiàn)一抹明亮的白色。
清晨的風夾雜著河邊蘆葦叢中的水汽，讓我們心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轉(zhuǎn)頭看看，雀宅已被我們丟在了身后，它還處在黑暗之中，沒有醒來。
“謝謝你們救了我。”這個少年終于發(fā)話了。
“沒關(guān)系?！焙λf，“我們覺得他們不能這樣對你?！?
“希望我能有時間報答你們的恩義。我叫漣子龍。”他彎腰作揖。
“狐小尋?！?
“季星一?！?
“再會?！彼f。
“再會?！蔽覀兓卮?。
之后他一個魚躍，跳入了大江中，不見了蹤影。不一會兒，在遠處的江面上，他又冒出頭來，向我們做最后的揮手。之后，他就不見了。
“他是什么魚妖嗎？”我問狐小尋。
“不像。”狐小尋若有所思，說，“我倒覺得他像一個神明，不是普通的妖精。”
“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理解，“那他還哭成那個樣子。”
“也許他并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樣。”狐小尋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即將走出黑暗的雀宅，搖搖頭。
宏偉的雀宅籠罩在一片深色的迷霧之中。
終于，一道明亮的陽光出現(xiàn)在漣江盡頭的地平線上，瞬間射穿了雀宅四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