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一個胖大漢掛著一身油亮亮的汗出來了,甕聲甕氣道:“你找我啊?”
朱平安掏出李老實的信遞了過去,說是信,其實就是個封皮,上邊蓋了個戳。
胖大漢看了一眼就笑了:“好久沒有見這小子了,他還好吧?”
幾句話之后,二人就熟了。
所謂是親三分向,王大錘對朱平安很親熱。
等朱平安道明來意名,又看過了圖紙,想了想道:“做這個東西第一要看鋼火,第二要看拔絲。這么著吧,你們先等一下,我一個給人打工的,得先送去給莊主過下目。”
一聽就知遇到了行家,朱平安終于有了希望。
看著他高興,蘇婉兒也高興。
時間不大,王大錘急匆匆的出來了。
“大侄子,咱們莊主想見見你。”
鐵安居大廳里,朱平安不知怎么形容這一場見面。
當一個人自內而外進來時,朱平安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輕嘆。
人生真是無處不相逢啊——還真是緣份哪!
第一次見到楚慈,蘇婉兒想當然的發出一聲輕呼——心里拚命的狂喊:好帥啊好帥啊——
宋小寶幸災樂禍的瞅著朱平安,痛并快樂著該——你也有今天,終于被人比下去了吧。不過很快,他就聽到蘇婉兒小聲感嘆道:“帥是帥啦,就是太冷了點,比起我家平安差遠了。”
宋小寶瞬間絕倒!
“是你?”
“是我。”
楚慈的刀鋒一樣銳利的目光一閃,揚了下手中的圖紙:“這東西,是你畫的?”
原來兩人居然是認識的,這一點大出蘇婉兒與宋小寶的意料。
楚慈靜靜瞅著朱平安,如果沒有記錯,在今天之前他們一共見了二面。霍家出事前一晚在大門前是初遇,能讓他記住的人不多。從關外到濟南后,朱平安是極少數中的一個。
幾天前他替霍塵意送信是第二見,楚慈再次被他一身恬淡平靜驚到了,那是一種刀斧加身也不會皺下眉頭的鎮定,那一刻他心里的滋味竟是無法言說。
這個少年,注定不會是簡單人物。
看了看手上圖紙,楚慈眼睛霍然閃亮:“這個玩意挺新奇,你能和我說說它有什么用途么?”
人與人相交,有白頭如新,有傾蓋如故,有一見交心,也有一生向背。
心有靈犀一點通這種事,絕對不限于男女之間。
見到楚慈的笑容后,朱平安懸著的一顆心瞬間就放下來了。
他知道,彈簧的事有著落了。
在聽完朱平安的設計思路之后,楚慈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以他的頭腦自然可以想象的到,如果這個東西真的能做出來、做成功之后,意味著什么。
楚慈瞬間就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要參股!”
“啊……”宋小寶和蘇婉兒嚇了一跳——就看了一眼參那門子的股?腦袋被門擠了?
朱平安不會和他們一樣大驚小怪,放下手中茶杯,慢條斯理道:“楚公子搞錯了,我不是和你談生意的,而是找你來加工的。”
楚慈波瀾不驚的臉有些紅:“想要彈簧,就得讓我參股。”
蘇婉兒:“你這人真奇怪哎,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做的成且先不說,就算做的成,能不能成功又是一回事,你何必這么急巴巴的?”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楚慈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盯著朱平安:“你不讓我參股,就別想得到彈簧。”
這句話口氣有些大,居然讓他說出了一種睥睨天下,目下無塵的情懷。
朱平安的心突然跳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對楚慈生出了幾份好奇心。
蘇婉兒對他的好印象瞬間為零,剛準備暴發的時候,朱平安開了口:“好,我答應你,細節一切等樣品出來再說。”
做出這個決定不是一時沖動,朱平安一直認為敝帚自珍是一種極其小家子氣,自古以來多少好東西好手藝,都是因為心理失傳才湮滅消失,只有開放才能發展,這是無庸置疑的硬道理。
對于朱平安來說,楚慈的入股正是及時雨。上那找一個既有錢又有人還有技術的合伙人呢?這絕對是老天爺送下來的最合適的人選!
楚慈大喜過望——他已經可想見,他手上畫著的這個東西一旦成功投產,那之后就是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日子。再回關外面對那些人的時候,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想到這里,他隱在眼底的光越發璀璨。
“好,成交!”
就在楚慈興沖沖拿著圖紙走的時候,朱平安悠悠一句話差點讓他跌倒在門檻上:“我答應了你的投股,只是針對你手中這張圖紙的產品,別的我可沒有答應你。”
已經走到廳門口的楚慈倏然轉過了身,眼神亮得有些驚人。
他的意思——象這樣的東西還有很多種?
這怎么可能?
這是楚慈第一個反應,一愣之后就反應了過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看了朱平安一眼:“好,相信我們會合作的很愉快的。”
他離開后,蘇婉兒湊了上來:“那有這樣的人,一上來就急吼吼要入股,不讓還不依,太氣人了。”
宋小寶一臉的狐疑:“這玩意真的能賺錢么?”
朱平安不置可否的一笑:“八字還沒有一撇呢,等先做出來再說吧。”
宋小寶瞪著兩只眼,骨碌骨碌的轉個不停,不知在想些什么。
床墊用的彈簧并沒有太多的技術含量,可是實際上的結果讓朱平安很是意外,光是拔絲這一項,就難倒了鐵安居一眾工匠。
三天后,楚慈紅著眼將做好的樣品擺在了朱平安的眼前。
朱平安拿起一個,按了幾下——嗯,就是這個感覺!手心傳來熟悉的堅韌彈性觸感,讓他瞬間想起前世的事,眼圈忽然就紅了。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沒有人顧得上他在想什么,所有人的眼光都被這奇形怪狀的東西吸引了。
鐵家伙也能做家俱,這可能么?
那還要木頭干什么用呢?
提想這個茬,蘇婉兒忽然想起他爹要她嫁的那個人,聽說那個家伙天天不干正事,得空就在家打家俱玩——呸呸呸,怎么想起他來了,真是晦氣。
宋小寶拿了一個,輕輕用手一壓就按下去了,不由得好笑:“這么軟,能干什么呢?”
朱平安笑道:“可別小看它,你現在看他軟。等做成了,大象上去也壓不壞!”
宋小寶哈哈的笑了起來:“吹牛不上稅啊,就這軟綿綿的,別說大象,我上去也能踩壞了。”
朱平安懶得和他計較,事實勝于雄辯,一切等做出來再說。
之后的幾天內,朱平安突然發現,收了楚慈這位股東,還真是不虧。將彈簧串聯成內膽才是真正的技術活,沒有楚慈的幫忙,朱平安雖然也能完成,但是決對不會完成的這么順利。
內膽成功了,下一步就要解決外觀問題了。這個世界是不可能有海綿的,只能找替代,這一點他早就想好了。沒有海綿,那就用絲棉來替代,彈性雖然比不上海綿,但勝在材料純天然無公害。
至于外觀的布料,必須高端大氣上檔次。
蘇婉兒跑遍了大大小小的綢緞行,用最專業的眼光,以挑嫁妝的水準,最終選擇了大紅的云錦。
之后的幾天,朱平安指揮幾個繡娘忙了整整七天,制作工房大門緊閉,連飯食都是送進去的,任何人不得踏進一步。
開門的那一天,蘇婉兒、宋小寶和楚慈各就各位,眼巴巴等著神秘產品的真實面目。
一臉疲憊的朱平安沒有賣關子,一擺手:“來吧。”
長長的案上用紅布蓋著一個家伙,嗯,看上去四四方方的。
終于看到實物了,這下不止蘇婉兒了,就連宋小寶和楚慈也都想起了一塊巨大的——發糕。
好吧,八八八,發發發,這兆頭總算還不錯。
宋小寶突然發現邊上幾個繡娘雖然個個都是眼睛通紅,可是奇怪的是,她們望向案上那個大發糕的眼神,居然都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渴望。
宋小寶的心忽然就跳了起來……
隨著紅布揭開的那一刻,幾個人的心都跳了起來。
上好的云錦象火象霞,金色的卐字繡圖極有規律的一行行的連續不絕,蘇婉兒深深吸了口氣,走上前顫著手摸了一下……軟綿綿的,好舒服哦!
看著蘇婉兒瞇起來的眼角,宋小寶沉不住氣了,圍著床墊不停的轉來轉去,眼睛賊拉拉的放著光。
唯獨沒有動的人是楚慈,他的目光從床墊移到朱平安身上,再從朱平安移到床墊身上。
朱平安笑嘻嘻望著鑒寶一樣的蘇婉兒和宋小寶,他一點也不想笑話二人的沒見識。
擺在他們面前的可是這世界上第一張床墊,有這樣的表現,真沒有什么可奇怪的。
光看是不夠的,只有用過后才會知道——你的愛人只有它。
“好啦,說下觀感吧。”
“我來我來我來——”蘇婉兒興奮的滿臉通紅:“它看起來好漂亮,摸起來軟軟的,喧喧的,香香的,我很想躺上去試試。”
她通紅的臉已經迫不及待的表達了她真實想法,朱平安莞爾一笑:“那么好吧,就讓咱們見識一下世上第一張神仙榻的感覺吧!”
朱平安做出一件讓所有人一輩子都不能忘了的事,他脫下了鞋子,一個高跳到了床墊上,然后在眾人驚呼聲中,高高的彈起,落下……再彈起,再落下……
朱平安縱情大笑,將積存已久的壓力盡情釋放:“對,就是這個感覺!”
蘇婉兒腦子一熱,尖叫一聲,就跳了上去。
然后是宋小寶,然后就是楚慈。
再然后什么聲音也沒有了,四人并頭躺在床墊上,沒有說話是因為他們都被這種從來沒有過的舒適感征服了——彈簧的彈力極好,躺在上邊就象躺在云端,躺在海上,微風輕來,風浪輕搖。
太特么舒服了——難怪叫它神仙榻。
蘇婉兒想:誰送我一張這樣的床墊,老娘……不對,人家就嫁給他!
宋小寶想:媽蛋的,不知現在入股還來不來得及?
楚慈想:發啦,發啦,發啦!
這個時候,朱平安捂著臉哭了起來——
幾人都認為他這是喜極而泣,可沒有人知道,他只是想起了家。
當蘇婉兒勸他的時候,他紅著眼角,一句也沒有說,認真的當了一回安靜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