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白天，白阿婆沒有幼犬可以變賣，就將白阿公嫁接種植的幾盆綠蘿放到鐵籠子里，“嘰嘰嘰”地推到街上去賣。

白中泛黃的米袋上擺著半死不活，沒有修剪的幾盆綠蘿。

白阿婆眼睜睜地看著綠色鐵門前人來人往，竟無一人肯低頭看一眼。

街上房子的左邊是連鎖零食店，右邊是間打印店。

店主們都對白阿婆古怪行徑厭煩久之。

打印店開的日子更久，店主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夏天總是穿著一個舊得只差破洞的汗衫，他曾經和白阿婆理論過。

“白阿婆，你這樣會影響我們做生意，不可以這樣擺攤的。”打印店店主強忍著不適跟她說。

白阿婆焦急中帶著惶惑，嘰里咕嚕地說著沒有人能聽懂的話。一雙鷹爪般的大掌試圖抓向男人。

男人比白阿婆大半圈，此時卻害怕地一躲。

他“嘿！”了一聲，表示作罷：“你別擺到我這邊來，就得！”

零食店的店主是個干練的30歲女人，她在玻璃墻后面親眼目睹了這次交涉，直接報了警。

報警理由是白阿婆的房子里面堆滿廢舊紙箱、狗和狗屎，這樣開在零食店旁，她們沒辦法營業。

派出所出警上門，白阿婆正在屋子里倒玉米給狗吃。

“嗚哇！喂！有沒有搞錯啊，這里連垃圾場都不如啊！”年輕的協警連連跳起來大叫，另一名中年干警捂著鼻子忍住干嘔。

干警強行控制住咽喉的反應，他嗡里嗡氣地對白阿婆說：“白阿婆啊，你要把這些東西清走，有人投訴了。”

白阿婆把玉米倒干凈，鋼碗收在屁股后面。

屋子里也沒有裝燈，綠色鐵門透進的光亮勉強照出白阿婆蝌蚪狀的雙眼。

“啊，嗬！”白阿婆貼上來，她不再嘰里咕嚕，而是僅憑喉嚨間的氣聲表達著自己。

她的意思很明顯，寧愿讓民警們帶她去派出所。

“喂，你別過來，這是襲警！”年輕的協警步步后退，一大步邁出屋外。

干警堅持了一會：“白阿婆，過幾天我來檢查，一定要清干凈哦！”，說完也轉身出去了。

這些事情是街上的人都口口相傳的事，我曾在街上打工，所以記得清楚。

“下課時間到了，請同學們有序離開教室，老師們辛苦了……”這是大學下午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聲。

白阿婆的綠蘿一棵都沒有賣出去。

又過了一會，大學生們前赴后繼地往這條街上走。

要買零食的話，必然會經過白阿婆。

“你看，那個阿婆看上去好可憐。”應該是大一新生里的妹子，不懂行情，心也還很軟。

“我們上去買一棵綠蘿，放在寢室里吧。”妹子的同伴同意道。

“婆婆，這個綠蘿怎么賣呀？”妹子彎下腰充滿同情地問。

白阿婆把臉抬高，比蝌蚪大不了多少的眼泡射向妹子，打量著來人。

“唔……”妹子的同情消散了一些，蒙上了些許不安。

白阿婆漠然地比了個“一”，十塊。

價格算是很劃算，妹子和同伴對視一眼，隨便挑了一顆，給錢走了。

“仔細一看好像也不是很可憐啊……”妹子和同伴的交談飄散在昏暗的路燈下。

白阿婆總共賣出一棵綠蘿。

“嘰嘰嘰”她推著小推車回到小區里，門衛大姐頭也不抬地在看劇。

她又是把小推車放到大樹下，兩手空空地回家了。

白阿公已經關燈睡了。

白阿婆往自己的床上一蹭，整個人躺在簡陋的木床上，馬上就睡著了。

她的睡相就像一只猿猴。

白阿公的睡相也像一只猿猴。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不開燈的房間里呼呼大睡。

到了凌晨2點，白阿婆眼睛忽地一睜，如同野獸一般精光四射。

她徑直翻下床，打開門。

走到大樹底下，推起小推車“嘰嘰嘰”地往小區門口走去。

門衛大姐是3點換班，手撐著頭昏昏欲睡。

她聽到“嘰嘰嘰”的聲音，肯定是頭皮發麻，臉上的表情如同見了鬼，但是拼命壓抑著不喊出來。

門衛大姐露出了刻骨仇恨的表情。

我理解她，這份工已經分外不易了，白阿婆還要讓工作變得如此可怖艱難。

白阿婆推著車在路燈下走，走到街上，路過菜市門口，沒有進去，“嘰嘰嘰”，她一直推一直推，一直往前推。

走到江邊，她在草叢里翻找了一下，沒有找到什么。

走到橋底，都是睡得正香的流浪漢，她轉了一圈，發現人都活著。

“嘰嘰嘰”她推到婦幼保健院附近，在大門停了一下，又推到后門，等了一下。

一無所獲，“嘰嘰嘰”她往回走去。

第三夜

白阿婆沒有回家，直接進了街上的屋子。

她把推車放好，喂了玉米給狗吃。

在黑暗的屋中潛伏了一會，她拿起板凳把門打開，坐到綠色鐵門外面去。

白阿婆眼睜睜地看著街上人來人往。

就這樣坐著看到中午，白阿婆愁苦地舉著羅圈腿大步往小區走。

大學校門陸續有學生走出來，她看也不看。

門衛大姐在物業門口大倒苦水：“……癲的！這份工沒辦法做了，要找精神病院的人鉗她走才得啊！”

白阿婆急急地走著，仿佛擔心白阿公在家里死掉了。

“欸，別講了，人家聽到！”物業經理倚著門對門衛大姐擺手示意。

門衛大姐顯然是瀕臨崩潰，還在喋喋不休。

白阿婆走進家里，白阿公在陽臺弄植物。

白阿婆自己下咸菜、吃稀飯。

白阿公從陽臺走出來，進到衛生間洗手，又躺回床上。

白阿婆吃完飯后去衛生間洗衣服，藍白的棉布衫，黑色的長褲，她捶啊捶啊捶，面無表情。

白阿公就著捶打聲睡著了，嘴巴大張，轟轟轟轟的呼吸，像個獸。

白阿婆晾完衣服也直接倒在床上睡，沒有枕頭，只有席子。

她也嘴巴張開，轟轟轟轟的呼吸，像個雌獸。

黃昏的太陽從陽臺西曬進來。

白阿婆醒了，翻身下床，她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走。

走到全民健身廣場，孩童們在玩健身器械和玩沙。

她牽起女童就往家里走。

女童原本就怕她入骨，癡了傻了不敢掙扎。

白阿婆關上家門，白阿公也從房內出來了。

他們配合著擺出三份碗筷，一大碗白粥，腌漬好的空心菜梗。

女童恍惚明白他們要她吃，她怎么敢吃？

她尖叫著叫救命啊——白阿婆捂著她的嘴。

她不叫了，白阿婆放開她。

她爬著往門口跑，白阿公鉗緊她的肩。

矮矮小小的折疊桌旁，坐著白阿婆、白阿公、和小女童。

就這樣僵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