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那些紛擾嘈雜的心緒。
蘇芊盤坐云床,神識卻如無形的水銀,悄無聲息地漫過整座殿宇,漫過南宮家層疊的亭臺樓閣,感知著那些或震驚、或恐懼、或嫉恨、或算計的波動。涅槃之后,她的靈覺敏銳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萬物心念,如觀掌紋。
南宮溫言失魂落魄離去的氣息,蘇梓瑤那看似溫婉實則毒蛇般陰冷的思緒,以及南宮家深處幾道被驚動、帶著審視與凝重的古老神識……皆在她感知下一覽無余。
于她而言,皆是雜音。
她需要的是力量,是徹底掌控這具涅槃新生的身體,是參透神魂中那縷混沌本源的真意。
然而,在這片紛亂的雜音中,一道截然不同的氣息,卻如冰原上孤傲的青松,帶著一種純粹而凜冽的關切,試圖穿透南宮家層疊的結界,悄然探向她所在的殿宇。
那氣息很小心,帶著試探,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堅定無比。
蘇芊閉合的眼睫微動。
這道氣息……有些熟悉,卻又陌生。并非南宮家任何一人。
是誰?
幾乎就在她心生感應的剎那,那道氣息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猛地一滯,隨即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蘇芊緩緩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疑惑。
……
南宮家外圍,一片幽靜的紫竹林深處。
空間微微波動,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踉蹌現(xiàn)出,扶住一株蒼勁的紫竹,才穩(wěn)住身形。
他穿著一身與南宮家奢華風格截然不同的素青長袍,衣料普通,卻纖塵不染。面容清俊,線條冷硬,眉眼間帶著一股疏離于世的孤高,此刻卻因急促的呼吸和微微泛白的指節(jié),泄露了內心的不平靜。
鶴靖晨。
他并非南宮家子弟,而是與南宮家頗有淵源的另一隱世宗族——鶴家的少主。只因鶴家式微,近年常需仰仗南宮家鼻息,他此次前來,亦是奉族中之命,與南宮家商議要事。
方才,那驚天動地的涅槃異象,萬劍齊鳴的奇景,他亦感受得清清楚楚。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那異象的核心,那涅槃之人……那氣息,竟像極了十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少女。
那個在南宮家宴席角落,默默捧著酒壺、眼眸低垂卻依舊清澈如水的罪奴蘇芊。
當年一面,驚鴻一瞥,那抹倔強又脆弱的影子,不知何時竟在他心中扎了根。只是鶴家式微,他自身亦諸多束縛,只能將那份莫名的悸動深埋心底。后來隱約聽聞她因身懷靈骨卻血脈低微而處境艱難,甚至……他不敢深想。
直至今日,那沖霄而起的涅槃神光,幾乎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冒險催動鶴家秘傳的遁虛之術,將一縷神識小心翼翼又急切萬分地探向異象起處,只想確認……是不是她?她是否安好?
然而,他的神識尚未真正靠近,便被一股浩瀚、冰冷、卻又蘊含著無盡生機的力量悄然拂過。
那一瞬間的接觸,鶴靖晨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是她!
而且,她變得……如此強大,如此深不可測!那力量層次,遠遠超越了他的認知!
她發(fā)現(xiàn)他了?
幾乎是狼狽的,他瞬間切斷了神識聯(lián)系,遁回此地,心緒卻如同沸水,難以平息。她經(jīng)歷了什么?那涅槃之威從何而來?南宮溫言……又對她做了什么?為何那異象起處,竟透著絲絲縷縷令他心悸的血煞之氣?
無數(shù)疑問盤旋在心頭,擔憂與一種莫名的酸澀交織在一起。他看得出,南宮溫言對那位凡人未婚妻用情至深,那蘇芊在南宮家十年,又是何等境遇?
鶴靖晨緩緩握緊了拳,清冷的眸中掠過一絲堅定。
無論如何,他需得再見她一面。
……
“晴兒如何了?”
藥殿內,南宮溫言看著榻上面色依舊蒼白、氣息微弱的未婚妻,眉頭緊鎖,語氣焦灼地詢問一旁的白須醫(yī)仙。
醫(yī)仙捻著胡須,面色凝重:“奇哉怪哉……靈骨已完美植入,晴兒姑娘體內的沉疴痼疾確已祛除,脈絡暢通,按理早該蘇醒,生機勃勃才是。可如今……卻似缺了一股最重要的‘生氣’,如同空有華美殿宇,卻無主人入駐,實在蹊蹺……”
“生氣?”南宮溫言心頭莫名一慌,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蘇芊那雙冰冷淡漠的眼眸,以及她涅槃時那磅礴無盡的生機之力。難道……
不,不可能!定是其它緣由!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如何,請醫(yī)仙再想想法子,需要任何靈藥仙草,我南宮家絕不吝嗇!”
就在這時,一名心腹侍從悄無聲息地入內,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南宮溫言臉色驟然一沉:“鶴家?鶴靖晨?他來做什么?”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與戒備。鶴家那個小子,看蘇芊的眼神……他十年前就覺礙眼。
“鶴少主說是奉族中之命,前來商議靈礦之事,但……方才異象出現(xiàn)時,似乎感應到有一股極微弱的鶴家遁術波動,試圖窺探內院……”侍從低聲回稟。
南宮溫言眸光瞬間銳利如刀。
鶴靖晨……蘇芊……
他猛地站起身,對醫(yī)仙道:“暫且穩(wěn)住晴兒情況,我稍后便回。”
說罷,他大步流星走出藥殿,方向卻并非招待客人的前廳,而是徑直朝著蘇芊所在的偏僻殿宇而去。
一種強烈的不安和一種被覬覦的惱怒感攫住了他。蘇芊如今狀況不明,涅槃重生引得四方關注,鶴靖晨此刻到來,絕非巧合!
他必須再去見她!問清楚那涅槃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生機……與晴兒的昏迷,是否有關?
更重要的是,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在這個時機,靠近她!
而另一邊,蘇梓瑤也收到了鶴靖晨到訪的消息,以及南宮溫言匆匆趕往蘇芊處的動向。
她正對鏡梳妝,聞言,手中的玉梳“啪”一聲摔在妝臺上,斷成兩截。
鏡中映出的嬌美容顏,因嫉恨而微微扭曲。
“鶴靖晨……那個鶴家的廢物少主,竟然也敢來湊熱鬧?”她冷笑,眼中寒光閃爍,“一個兩個,都被那賤人迷了心竅不成?”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惡毒心思,臉上重新堆起溫婉甜美的笑容。
“也好,”她輕聲自語,拿起另一把梳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著長發(fā),“正好讓溫言哥哥看看,他那‘涅槃重生’的好姐姐,是怎么一邊吊著他,一邊勾搭別的男人的。”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也向著蘇芊的殿宇方向走去。
風波,正悄然向著那處偏殿匯聚。
而殿內,蘇芊感知著那幾道再次迅速接近的、心思各異的氣息,緩緩睜開了眼睛。
眸底,一片冰封的漠然。
厭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