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修士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他蓄勢待發的劍尖微微一頓，臉上那副如臨大敵的冷峻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像是精心搭建的舞臺突然被不懂事的貓撓了一爪子，露出底下些許茫然的底色。

“曬……太陽？”他重復了一遍，視線下意識地往上瞟。遮天蔽日的古樹冠層，縫隙里漏下的那點可憐光斑，跟“曬太陽”這三個字實在扯不上什么關系。更何況，這迷幻森林是曬太陽的地方嗎？

云寒卻理直氣壯地點頭，甚至調整了一下躺姿，讓自己在雷擊木躺椅上陷得更舒服些，仿佛真的在享受什么日光浴。

“你這陣法，”她繼續開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點評一道菜，“‘柔水蘊金陣’，想法還行，布陣的手藝嘛……嘖。”

她輕輕咂了下嘴，這一聲“嘖”比任何長篇大論的批判都更具侮辱性。

“離位陣眼埋得淺了三分，生怕別人找不到？坎水位和兌澤位的銜接跟狗啃過一樣，靈力流轉到那兒就得卡一下，你不嫌別扭？還有那點銳金之氣，藏得倒是隱蔽，可惜鋒芒太露，跟生怕別人不知道這里藏著個刺猬一樣。騙騙剛才那幾個青嵐宗的傻小子還行，稍微懂點行的，隔著一百里都能聞見味兒。”

她語速不快，甚至有點懶洋洋的，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精準的小針，扎在青年修士最引以為傲的領域上。

青年的臉色從驚疑到愕然，再到一絲被戳破隱秘的羞惱，最后凝固成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他這陣法乃是師門秘傳，自認布置得已是同輩中的佼佼者，竟被這個看起來病弱又古怪的少女，隔著百丈距離，躺在椅子上隨口就點出了三處致命破綻？！而且分毫不差！

她甚至都沒靠近！只是……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輕輕一碰，就解開了？！

這怎么可能？！

“你究竟是誰？”青年修士握劍的手更緊了幾分，眼神里的警惕飆升到了頂點，但之前那點興師問罪的底氣卻泄了不少。對方這眼力，這手段，深不可測！

“過路的。”云寒答得敷衍，目光卻在他那身淡青法袍的流云紋上停留了一瞬，“流云劍宗的？你們家劍法還湊合，陣法課是門房大爺教的吧？”

青年修士：“！！！”

他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顯然被氣得不輕。流云劍宗以劍立宗，陣法確實并非最強，但也絕不容人如此羞辱！

“閣下口氣未免太大了！”他聲音沉了下去，劍身嗡鳴，流轉的靈光更盛，“破我陣法，出言不遜，莫非是欺我流云劍宗無人？”

“哦？”云寒眉梢微挑，終于舍得從躺椅上坐起身來。驚雷鞭滑入她掌心，化作一道噼啪作響的紫色電光長鞭。她歪頭看著那青年，眼神里非但沒有懼意，反而流露出一種……近乎無聊的神色。

“要打架？”

她掂了掂手里的驚雷鞭。

“也行。正好剛活動了一下，筋骨還沒拉開。”

她說著，目光掃過青年修士周身，像是在評估從哪里下手比較省力。

“金丹初期，劍意凝而不純，剛突破沒多久吧？根基有點浮。靈力運轉過急，肺腑有舊傷？嘖，帶傷還敢進這種地方布陣躲清靜，你們流云劍宗是沒人了，還是你比較頭鐵？”

青年修士持劍的手猛地一抖，臉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她怎么可能一眼就看穿他的修為境界，甚至點出他剛突破和舊傷未愈？！這簡直是把他從里到外扒光了看得清清楚楚！

這種被人徹底看透的感覺，比直面兇獸更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眼前的少女依舊那副病懨懨的樣子，握著鞭子站在那里，仿佛風吹就倒。可他此刻卻再不敢有絲毫輕視，只覺得對方周身都籠罩在一層深不可測的迷霧之中，那迷霧里透出的，是足以碾壓他的、令人心悸的恐怖。

打？

他拿什么打？底牌都被人家隨口說完了！

青年修士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周身的劍勢和敵意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消散下去。他緩緩垂下了劍尖，聲音干澀：“……是在下冒犯了。道友慧眼如炬，佩服。”

云寒眼底閃過一絲無趣，撇撇嘴，驚雷鞭也懶洋洋地縮回腕間。

“不打就算了。”她重新躺回椅子上，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從未存在過，“把你那破陣法收收，礙眼。”

青年修士僵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尷尬得腳趾能摳出三進洞府。他默默掐訣，撤去了隱匿陣法，露出后面簡單的營地和尚未完全熄滅的篝火余燼。

林間又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火星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青年修士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目光復雜地看著百丈外那張又躺下去的雷擊木躺椅，以及椅上那個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仿佛已經睡著的白衣少女。

他心中驚濤駭浪仍未平息。

這少女到底是什么來歷？那恐怖的洞察力，那深不見底的底蘊，還有那件散發著純陽雷霆氣息的可怕躺椅法寶……迷幻森林里，什么時候出了這么一號人物？

他正心亂如麻，暗自揣測，忽然——

“喂。”

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打斷他的思緒。

青年修士猛地回神，下意識應道：“道友有何吩咐？”語氣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恭敬和警惕。

云寒沒睜眼，只是隨意地抬手指了一個方向，與她指給青嵐宗弟子們的方向截然不同。

“從這兒，往東偏南三十七度，走大概一百里，能碰到點有意思的東西。算你聽我啰嗦半天的辛苦費。”

青年修士一愣。

有意思的東西？

在這迷幻森林深處，能被這種神秘強者稱為“有意思”的，絕非尋常！

他心臟猛地一跳，是機緣？還是陷阱？

他看向云寒，對方卻已經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只留給他一個慵懶的背影和一句輕飄飄的、帶著十足嫌棄的話：

“對了，你篝火上烤的那魚，火候過了，腥氣都沒逼出來，糟蹋東西。”

青年修士：“……”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營地里那串烤得有點焦黑的靈魚，臉頰一陣發燙。

最終，他對著云寒的背影，鄭重地拱手行了一禮：“多謝道友指點。在下流云劍宗，謝紓。今日之恩，來日……”

“行了行了，”云寒不耐煩地打斷，“趕緊走，別吵我睡覺。”

謝紓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噎得不行。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古怪少女的背影，咬咬牙，終究抵不過那“有意思的東西”的誘惑，收拾好東西，身形一展，朝著云寒所指的方向疾掠而去，很快消失不見。

林間終于徹底安靜下來。

只剩下云寒，她的躺椅，和周圍無聲流淌的詭異霧氣。

她閉著眼，神識卻如同最精密的羅盤，緩緩掃過整個迷幻森林。

東南方向，青嵐宗那四個冤種磕磕絆絆，快走出邊緣了。

東邊，謝紓正朝著她感應到的一處微弱的、即將成熟的靈植氣息快速接近。

北面，那株妖藤捕捉到了一只倒霉的影豹。

西邊……毒瘴坑里，嗜血藤又開始慢慢蠕動。

一切盡在掌握。

云寒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迷幻森林……”她輕聲嘀咕，帶著一絲百無聊賴，“也就這樣吧。”

驚雷鞭在她腕間蹭了蹭，發出細微的、滿足的嗡鳴。

她調整了一下姿勢，真的準備小睡片刻。

出村第一站，勉強……算個開門紅？

就是遇到的人，腦子好像都不太好的樣子。

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