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斂去，凌清羽、秦峰、蘇婉清三人悄然落在清河鎮外的官道旁。為避免驚擾百姓，他們并未直接御劍入鎮。

方才在高空俯瞰，清河鎮依山傍水，本該是一處寧靜富足的所在。但此刻走近了，一股壓抑不安的氣氛便撲面而來。時值正午，官道上卻行人稀少，即便有零星幾個鎮民匆匆走過，也是面色惶惶，低頭疾行，眼神躲閃，不敢與陌生人對視。道路兩旁的田地顯得有些疏于打理，甚至靠近鎮子邊緣的幾塊地已然荒蕪。

鎮口的界碑旁，老槐樹的葉子無精打采地耷拉著，樹下一名穿著皂隸服色的鄉勇正抱著長矛打盹，聽到腳步聲，一個激靈驚醒，看到凌清羽三人氣質不凡、衣著光鮮（雖換了尋常布料衣衫，但修士的氣度難以完全掩蓋），尤其是凌清羽那清冷出塵的模樣，先是一愣，隨即緊張地站了起來。

“幾、幾位是……”鄉勇的聲音帶著些沙啞和警惕。

秦峰上前一步，他相貌周正，氣質沉穩，最擅與人打交道，拱手道：“這位差大哥，我等乃天衍宗弟子，奉師門之命，特來查探貴地邪祟之事。還請通稟鎮長。”

“天衍宗！仙師！你們可算來了！”鄉勇一聽，臉上瞬間涌上狂喜與激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困倦之色一掃而空，連連作揖，“小人這就帶路，這就帶路！鎮長和鄉親們都快急瘋了！”

跟著鄉勇走進鎮子，那股不安的氣息愈發濃郁。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開著門，卻門可羅雀，掌柜伙計們也都愁眉不臉。偶爾有婦人從窗戶縫隙里偷偷向外張望，眼神里充滿了恐懼。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極淡的、難以言喻的腥臊氣，混雜著焚香的味道，令人心頭莫名發沉。

“仙師們有所不知，”鄉勇一邊引路，一邊壓低了聲音，心有余悸地說道，“這禍事，得從半個多月前說起……”

“起初是鎮子外圍王老六家的雞鴨一夜之間全被咬死了，脖子上幾個血窟窿，血都被吸干了！大家還以為是來了什么厲害的野獸，組織了人手巡夜，可連根毛都沒抓到。”

“后來就更邪乎了！李屠戶家養在后院看門的大黑狗，那么兇的一條狗，第二天早上發現硬邦邦地倒在窩里，身上沒半點傷口，可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活活嚇死的！”

鄉勇的聲音帶著顫抖：“再后來……就開始丟人了。先是鎮西頭的張寡婦，晚上起夜就沒回來，家里門閂得好好的。接著是外鄉來的貨郎，借住在趙家客棧，第二天人沒了，行李卻還在……到現在，已經丟了五個人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蘇婉清聽得小臉發白，下意識地往凌清羽身邊靠了靠。她雖是天衍宗弟子，修煉日久，但畢竟年紀小，又是第一次下山處理這等詭異事件，難免害怕。

凌清羽面色沉靜，問道：“失蹤之人可有什么共同特征？事發之地可有留下什么痕跡？”

鄉勇努力回想，搖頭道：“特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實在看不出啥規律。痕跡……哦對了！有幾個出事的人家附近，地上都找到了一些奇怪的爪印，不像狼不像虎，還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腥臭味，洗都洗不掉！而且……”

他頓了頓，臉上恐懼更甚：“而且鎮上王瞎子前幾天晚上非說看見一個黑影，嗖一下從房頂上竄過去，比貓還快，眼睛冒著綠光！嚇得他病到現在都沒起炕！”

說話間，已到了鎮公所。得到消息的老鎮長早已帶著幾位鄉紳迎了出來，個個面帶憂戚，眼窩深陷，顯然多日未曾安眠。

“仙師！諸位仙師大駕光臨，我清河鎮有救了！”老鎮長須發皆白，激動得就要下拜，被秦峰連忙扶住。

進入廳內落座，凌清羽謝絕了茶水，直接切入主題：“鎮長，還請將此事詳細告知，尤其是那爪印與氣息，以及失蹤發生的具體時間和地點。”

老鎮長唉聲嘆氣，將鄉勇所述補充得更加詳細，并拿出了拓印下來的爪印圖樣。那爪印確實怪異，非獸非禽，透著一種扭曲感。

凌清羽仔細查看圖樣，又問道：“鎮上近日可曾來過什么陌生人？或者，附近山中可有什么異動？”

一位鄉紳想了想，道：“陌生人……除了那個失蹤的貨郎，似乎沒有別的了。異動嘛……好像就是出事前后，鎮子西邊的黑風林，霧氣比以前更重了，晚上還常有怪聲傳出，我們都不敢靠近了。”

“黑風林……”凌清羽默默記下這個名字。

他又詢問了最早出事的地點以及最近一次失蹤案發現場的位置。老鎮長一一指明，最早是在鎮子最西頭的幾戶人家，最近一次則是三天前，發生在鎮南靠近河邊的一戶農家。

“師兄，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最近的現場看看？”秦峰建議道。

凌清羽點頭：“正該如此。”他起身，對鎮長道：“還請派人帶我們前往鎮南那戶人家。另外，通知鎮民，今夜緊閉門戶，無論聽到何種動靜，切勿外出。”

“是是是！一定照辦！”鎮長連聲應下，立刻指派了那名鄉勇帶路。

離開鎮公所，前往鎮南的路上，凌清羽刻意放慢腳步，暗中運轉澄明道心，仔細感知著周圍的環境。

鎮中的氣息混雜著人類的煙火氣和各種牲畜的味道，但那絲若有若無的腥臊邪氣依舊存在，如同一條無形的毒蛇，纏繞在清新的空氣之中，令人極不舒服。這邪氣比在山上了感知時更為清晰，雖然依舊稀薄，但屬性更加明確——暴戾、貪婪、混亂。

更讓他注意的是，這邪氣似乎并非均勻分布，而是沿著某些路徑殘留，尤其在一些偏僻巷弄和靠近水源的地方更為明顯。

“仙師，就是這里了。”鄉勇在一處略顯偏僻的農家小院前停下，臉上露出懼色，不敢上前。

這小院柴門虛掩，院子里還散落著一些農具，但靜悄悄的，毫無生氣。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從院內飄散出來。

秦峰上前推開柴門，神色頓時一凜。蘇婉清也捂住了口鼻。

凌清羽邁步而入，目光銳利地掃過院子。他的視線很快停留在泥土地面上幾處模糊的印記上——正是那怪異的爪印。而在爪印附近，以及屋門的門檻上，他還看到了一些已經變成暗褐色的、飛濺狀的斑點。

血跡。

他蹲下身，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絲極細微的靈力，輕輕觸碰了一下那暗褐色的斑點，然后閉上眼，仔細感知。

除了血液本身的腥氣，一股更加濃郁、更加陰冷的邪異氣息順著他的指尖蔓延而上，帶著一種嗜血的渴望和靈魂層面的污穢感。

“確實是魔氣侵蝕的痕跡。”凌清羽睜開眼，語氣肯定，“并非普通妖物。被這東西傷到或帶走，生機和魂魄都會遭到污染吞噬。”

秦峰面色凝重：“看來情況比預想的棘手。能確定是什么魔物嗎？”

凌清羽搖頭：“氣息還很混雜，難以精準判斷。但看這爪印和行事風格，似是狼妖一類之物，卻又被魔氣深度侵蝕，發生了異變，更為兇殘狡詐。”

他站起身，走到屋門口。房門是從外面被強行撞開的，門閂斷裂處木茬新鮮。屋內桌椅翻倒，一片狼藉，顯然經過短暫的掙扎。空氣中殘留著極淡的恐懼怨念和濃烈的魔氣。

凌清羽的目光落在墻角一個打翻的籮筐旁，那里掉著一只小小的、粗糙的布老虎玩具。

他沉默了片刻。

“師兄……”蘇婉清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這戶人家……聽說失蹤的是個六歲的小女孩……”

凌清羽彎腰，撿起那只臟兮兮的布老虎，用潔凈的袖口輕輕擦去上面的灰塵，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他轉過身，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寒冰凝結。

“去最早出事的地方看看。”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鄉勇被他身上驟然散發出的冰冷氣息懾得一抖，連忙點頭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走訪完鎮西頭最早幾戶出事的人家，情況大同小異。都是夜間遭襲，有掙扎痕跡，留下爪印和魔氣，失蹤者再無音訊。魔氣殘留的程度，似乎以西頭這邊最為濃郁，并且隱約指向鎮外黑風林的方向。

夕陽開始西下，將天邊云彩染得一片血紅，映照在沉寂不安的清河鎮上，更添幾分凄惶與詭異。

“師兄，看來源頭很可能就在黑風林。”秦峰分析道，“那魔物似乎是從林子里出來，沿著鎮子外圍開始作惡，最近才逐漸靠近鎮中心。”

凌清羽頷首，目光投向西方那片在夕陽余暉下顯得愈發陰暗深邃的密林。林子上空仿佛籠罩著一層不祥的薄霧。

“今夜它很可能還會再來。”凌清羽道，“我們去會它一會。”

他吩咐鄉勇回去告知鎮長，讓鎮民緊閉門戶，而后對秦峰和蘇婉清道：“我們去鎮西頭，魔氣最濃之處布置一下。秦師弟，你擅長陣法，可在適當地點布下困縛之陣。蘇師妹，你準備一些清心辟邪的符箓，分置于周圍民居，以防萬一。”

“是，師兄！”兩人齊聲應道。

夜幕迅速降臨，吞噬了最后一絲光亮。清河鎮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燈火都比往日稀疏了許多，唯有冷白的月光灑落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冷。

鎮西頭一片廢棄的打谷場旁，凌清羽獨立于一座草垛的陰影之中，周身氣息完全內斂，仿佛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秦峰和蘇婉清則隱藏在另外兩個方向，依計行事。

夜風吹過，帶來遠處黑風林如同嗚咽般的林濤聲，以及空氣中那絲越來越濃的、令人心悸的腥臊魔氣。

凌清羽屏息凝神，澄明道心運轉到極致，敏銳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動靜。他的手指輕輕按在腰間的劍柄之上。

時間一點點流逝。月上中天。

突然——

凌清羽猛地睜開雙眼，銳利的目光射向黑風林的方向。

來了！

一股陰冷、暴虐的氣息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從林中竄出，朝著鎮子潛行而來！

與此同時，一種極其細微、卻比那魔物氣息更加隱晦、更加深邃冰冷的波動，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輕輕蕩過他的靈覺感知范圍。

那波動一閃而逝，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但它出現的位置……似乎極高，遠在黑風林深處的上空，帶著一種純粹的、旁觀般的漠然。

凌清羽的心頭猛地一緊。

除了地面迅速接近的魔物，還有別的什么東西？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只見烏云掩月，星辰黯淡，什么也看不見。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