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劇痛。

意識如同沉船后的碎片，在無邊黑暗的痛楚海洋中艱難地重新拼湊。

沈天狼咳出一口混合著海水的血沫，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無數處撕裂般的劇痛。他勉強睜開被血痂糊住的眼睛，視線模糊而搖晃。映入眼簾的，是徹底化為廢墟和屠宰場的罪惡大廳。破碎的培養槽，扭曲的金屬，四處流淌的、混合了綠色營養液、人類鮮血和異星藍色血液的粘稠液體，以及…那些被戰斗余波碾碎的、半人半外星的可怖殘骸。

他動了一下手指，鉆心的疼痛立刻從手臂傳遍全身。骨頭斷了不止一處，內臟可能也受了重創。狼人形態早已無法維持，他變回了最基礎的人類形態，赤裸、脆弱、瀕臨死亡地躺在這片由他自己和敵人共同制造的狼藉之中。

另一端，墻壁上那個巨大的凹坑里，那個暗金色的身影同樣一動不動。“王”嵌在扭曲的金屬中，體表的裂紋如同干涸大地，幽藍的目光徹底熄滅，仿佛一尊被打碎的神像。

同歸于盡？

不…還不夠。

體內的智能芯片，那地核深處人類最終科技的結晶，并未傳來任務完成的提示。反而，一種極其微弱、但異常堅韌的能量波動信號，正從不遠處——“王”原本所在的平臺深處，如同邪惡的心跳般持續傳來。

“警告：檢測到高優先級能量反應源。分析結構…與目標個體‘王’生命信號深度綁定，疑似核心進化反應爐。其仍在運作，維持著最低限度活性，并持續散發基因改造波動。”

“推測：徹底摧毀該反應爐，可終止所有基因竊取及改造進程，根除卡桑德拉于此時間線之錨點。救贖成功率將提升至百分之九十八點三。”

“警告：使用者生命體征極度微弱，生物能量低于臨界值。強行激活獸化之力將嚴重透支生命本源，可能導致不可逆損傷甚至…即刻死亡。”

芯片冰冷的聲音，如同最終審判的鐘聲，在他破碎的軀體內部回蕩。

透支生命？死亡？

沈天狼布滿血污的臉上，扯出一個近乎扭曲的、瘋狂的笑容。嘴角溢出的鮮血更多了。

他從地核深處被喚醒，背負著七十億亡魂的詛咒和期望，穿越時空，化身萬獸，浴血搏殺…難道是為了茍延殘喘嗎？

他的使命，從來就不是生存。

而是救贖。

用他的血，他的骨，他的一切，去換取那微乎其微的、扭轉未來的可能。

“呃…啊…”他發出沙啞的、不似人聲的低吼，開始掙扎。每一寸肌肉的移動都帶來碾碎般的劇痛，斷裂的骨頭相互摩擦。他用手肘，用還能稍微動彈的膝蓋，頂著光滑粘膩的地面，一點一點地，向著那嵌在墻上的“王”的軀體挪去。

身后，拖出一道長長的、混合了各種液體的血痕。每一次挪動，都幾乎耗盡他殘存的全部氣力。視線一次次發黑，意識一次次瀕臨渙散，但那雙眼睛，卻始終死死盯著目標。

從未有過的漫長距離。

終于，他爬到了墻邊。顫抖的、沾滿血污的手，抓住了“王”一只冰冷、覆蓋著暗金色甲殼的腳踝。

然后，他開始向下拉扯。

沉重的軀體從凹陷處被一點點扯出，最終“砰”地一聲摔落在地。

沈天狼喘息著，如同破舊的風箱。他看著地上那具幾乎同樣破碎的、但內部仍隱藏著邪惡之源的軀體，眼中沒有任何憐憫，只有最純粹的、要將一切徹底毀滅的決絕。

他再次開始催動那早已枯竭的力量。

“吼——！！！”

一聲微弱卻無比猙獰的咆哮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他的身體表面，血管如同蚯蚓般恐怖凸起，皮膚再次被強行催生出的銀灰色硬毛刺破！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強行拼接愈合的聲響！他再次強行化為了狼人形態！但這一次，形態極不穩定，身體多處傷口不僅沒有愈合，反而因為強行變形而再次崩裂，鮮血如同泉涌！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里都開始滲出血液！

這是燃燒生命換來的最后力量！

他伸出巨大卻同樣布滿裂痕、顫抖不止的狼爪，一把抓住了“王”那顆殘破的頭顱，指甲深深摳入那暗金色的甲殼之中。

然后，他轉過身，開始拖著這具沉重的軀體，一步一步，向著平臺深處、那能量波動傳來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如山。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個血色的腳印。每一步，他的生命之火就黯淡一分。

他能感覺到，平臺深處，一個原本被“王”的力量遮蔽的暗格正在緩緩打開，里面露出一個不斷旋轉、散發著幽藍和不祥紅光、由無數生物管線與能量晶體構成的復雜裝置——進化反應爐。它正在微弱地搏動，試圖維持其內那一點屬于“王”的、尚未徹底熄滅的生命火種，并持續不斷地向外界散發著改造波頻。

就是它！

沈天狼眼中爆發出最后的光彩！他發出耗盡全部生命力的咆哮，雙臂肌肉恐怖賁張，甚至撕裂開來！

他將“王”的軀體高高舉起，對準那個不斷旋轉、散發著吸力的反應爐核心！

“一起…下地獄去吧！！雜碎！！！”

用盡最后的力氣，他將“王”的殘軀，狠狠塞向了那反應爐的核心！

“不——！！！”

就在接觸的前一剎那，“王”那原本熄滅的幽藍目光猛地亮起一絲回光返照的極致驚恐！一股微弱卻尖銳的精神沖擊爆發開來，做最后的垂死掙扎！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

噗嗤——！！！

反應爐的核心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回歸，猛地產生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間將“王”的軀體吞噬了進去！

暗金色的甲殼、血肉、骨骼，在高速旋轉的能量和未知力場中，被瞬間扭曲、撕裂、分解！

緊接著——

轟隆隆隆——！！！！！！！！！

無法形容的恐怖爆炸發生了！

進化反應爐根本無法承受這種從內部被暴力破壞的沖擊，蘊藏的龐大能量瞬間失去了控制，如同超新星爆發般釋放出來！

幽藍和赤紅的光芒瞬間吞噬了一切！巨大的沖擊波將沈天狼最后的狼人形態如同落葉般狠狠拋飛！他撞穿了一層又一層的金屬墻壁，最終被埋葬在傾塌的廢墟和瘋狂涌入的海水之中…

在他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聽到了一聲貫穿整個海底基地、甚至可能通過某種精神鏈接傳遞到所有卡桑德拉個體意識深處的、充滿了無盡痛苦和不甘的尖嘯！

然后，是死寂。

絕對的死寂。

…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絲微弱的光亮刺破了黑暗。

不是海底基地的廢墟，也不是冰冷的海水。

是…柔和的日光燈？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某種熟悉的、屬于龍國軍方基地的、略帶鋼鐵和機油的氣息。

沈天狼猛地睜開眼。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潔白的病床上，身上連接著各種監控儀器。房間簡潔而冰冷，墻壁是龍國軍方標準的灰白色。一個穿著筆挺將軍制服、面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肩章上，兩顆將星熠熠生輝。

龍國東部戰區，林天南少將。他曾經直屬的最高指揮官之一。

“我…”沈天狼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身體——完好無損，皮膚光滑，沒有任何傷痕。仿佛那場在海底基地與外星之王同歸于盡的慘烈血戰，只是一場噩夢。

“你醒了，天狼。”林天南的聲音低沉而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感覺怎么樣？

“這里是…？”沈天狼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身體虛弱得厲害，仿佛被徹底掏空。

“龍國，‘盤古’計劃地下基地。醫療中心。”林天南言簡意賅，“我們找到了你，在最后一次邊境沖突的戰場上。官方報告里，你已經犧牲了。一枚高爆彈在你身邊不到五米處爆炸。”

沈天狼愣住了。邊境沖突？犧牲？

隨即，他猛地反應過來！這是…這是他被選中參加“十二章救贖”計劃之前的時間點！是他“死亡”并被送入地核深處沉睡之前！

芯片…是芯片在他生命最后關頭，或者說，在完成任務的瞬間，啟動了某種終極協議，將他的意識…或者說一部分核心數據，回溯到了這個更早的時間錨點？是為了…匯報任務？還是…

林天南將軍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他身上：“沈天狼少校，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我們長話短說。”

“根據你‘帶回’的…信息，以及我們后續動用最高權限進行的絕密調查…情況，比我們最初設想的，還要糟糕和復雜一萬倍。”

將軍的聲音沉重得如同鉛塊：“卡桑德拉的滲透，遠超‘波塞冬之吻’。它們像病毒，早已通過各種方式，潛伏在全球的陰影之中。它們的科技水平，在某些方面對我們形成了代差優勢。而我們…時間不多了。”

他死死盯著沈天狼的眼睛：“人類文明的命運，或許…真的要落在你的頭上了。”

沈天狼的心臟猛地一縮。

“經過最高決議，‘盤古’計劃將即刻啟動最終階段。我們將傾盡所有資源，對你進行一系列…非人的強化和改造。過程會極其痛苦，成功率并非百分之百，甚至可能…讓你變得不再像‘人’。你需要承載的，將是整個文明的重量。”

林天南將軍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問出了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沈天狼少校，你…接受嗎？”

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甚至沒有去思考那“非人改造”意味著什么，那痛苦有多劇烈，那“不再像人”是什么概念。

仿佛這個答案，早已刻入了他的靈魂最深處，融入了他的每一滴血液。

他抬起頭，虛弱的目光中燃燒著某種永不熄滅的火焰，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清晰無比地回蕩在冰冷的醫療室里：

“我接受。”

林天南將軍深深地看著他，良久，緩緩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混合著欣慰、沉重與決絕的光芒。

“很好。”他轉過身，走向門口，“好好休息。接下來…你會需要它的。”

走到門口，他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補充道：

“從今天起，世界上再也沒有沈天狼少校。你已經為國捐軀了。這是最高級別的絕密。”

門輕輕關上。

房間里只剩下沈天狼一人，和儀器規律的滴答聲。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感受著體內那難以言喻的虛弱，以及…虛弱之下，仿佛即將蘇醒的、萬獸的咆哮。

為了龍國，為了人類。

他接受一切。

…

…（時間跳躍感）…

…（景象模糊）…

…（冰冷的海浪聲）…

太平洋的某處偏僻海岸線。夜晚。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沙灘。

一個浪頭退去，留下一些海藻和貝殼，以及…一小塊指甲蓋大小、仿佛某種生物組織碎片、閃爍著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幽藍光芒的肉塊。

它來自那場海底大爆炸，來自那個被塞進化反應爐的“王”，或者來自某個被遺漏的培養槽…隨著洋流，奇跡般地沒有被徹底摧毀或溶解，最終被沖上了岸。

一個穿著破爛黑色長袍、形容枯槁、眼神狂熱的男人，正沿著海灘行走，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舉行某種邪異的儀式。他看到了那塊閃爍著不祥微光的肉塊。

他好奇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觸碰了一下。

一瞬間，他仿佛觸電般僵住！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扭曲的狂喜光芒！

“神…神跡！！”他顫抖著，如同朝圣般，用雙手無比虔誠地捧起那塊肉塊，貼在自己的額頭上，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主的碎片！降臨了！降臨了！指引我吧！洗滌我吧！…”

他連滾爬爬地沖向岸邊的叢林，消失在了黑暗中。

…

…（時間跳躍感）…

…（景象切換）…

地核深處。人類最終堡壘。

十二具維生艙幽幽的藍光，依舊映照著這片死寂。

突然！

刺耳的、遠比上一次更加急促、更加尖銳的警報聲猛地炸響！赤紅色的光芒瘋狂閃爍，將一切染上不祥的色彩！

“警報！警報！時間線因果律發生嚴重偏轉！”

“檢測到卡桑德拉基因序列異常擴散信號！信號源強度持續升高！”

“重新評估救贖進度…進度歸零！滅絕倒計時重新計算！”

“警告：人類文明滅亡結局未改變！重復，人類文明滅亡結局未改變！”

冰冷的合成女聲，這一次帶上了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絲近乎絕望的意味。

“根據‘十二章救贖’最終協議，啟動緊急預案。”

“篩選第二適配救贖者…適配確認。”

“第二章：機械皈依。喚醒程序啟動——康拉德。”

另一具維生艙的藍光熄滅，艙蓋滑開。

里面，沉睡著的并非肌肉虬結的戰士，而是一個身形相對消瘦、面容平靜甚至帶著幾分悲憫之色的男子。他看起來像是一位牧師，穿著殘破的舊時代教袍。

然而，在他裸露的皮膚之下，并非血肉，而是無數細微的、如同水銀般流動的納米機器人！它們構成了他超過百分之八十的軀體！

他緩緩睜開眼。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人類瞳孔，卻蘊含著看透世情的滄桑與寧靜；右眼則是一只不斷進行微縮縮放、閃爍著冰冷藍光的機械義眼。

智能芯片的信息流直接涌入他的意識。

“救贖者康拉德，任務更新。”

“目標：定位并凈化因卡桑德拉基因碎片而產生的邪教組織‘皈依之光’，徹底銷毀所有基因污染源。”

“授權：使用一切必要手段。愿機械之神指引你的道途。”

名為康拉德的男人，緩緩坐起身。他抬起一只手，看著皮膚下無數納米機器人如同有生命般流動、組合。

他的臉上無喜無悲，只有絕對的冷靜和…一種如同最終審判般的肅穆。

他輕輕在胸前畫了一個三角符號——某種機械與信仰結合的印記。

“凈化…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