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寒夜，深夜的冷宮，像是被整個皇宮遺忘的角落，連月光都吝嗇地只肯透過破舊的窗欞，灑下幾縷慘淡的銀輝。呼嘯的寒風卷著雪粒子，狠狠砸在斑駁的宮墻上，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冤魂在暗夜里低泣。蘇清沅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上只蓋著一床洗得發白、棉絮都結塊的薄被，寒氣從身下源源不斷地往上冒，凍得她指尖發僵。她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胸腔里像是堵著一團濕冷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尖銳的疼，咳嗽更是一陣比一陣猛烈。方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癢意又涌了上來，蘇清沅慌忙用帕子捂住嘴，怕吵醒趴在床邊的晚翠。可咳嗽聲還是不受控制地破喉而出，一聲比一聲急促，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五臟六腑，疼得她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眼前陣陣發黑，幾乎喘不過氣。

帕子上，點點暗紅的血跡格外刺眼。蘇清沅看著那抹紅，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密密麻麻的疼。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冷宮的寒、心底的愁，早已將她的生命力一點點吞噬。可她不能倒下，父親還在天牢里等著她，母親還在府中盼著她，她若是走了，鎮國公府就真的完了。床邊，晚翠的頭枕在手臂上，睡得并不安穩。燭光搖曳中，能清晰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淚痕，臉頰上還有淡淡的巴掌印——那是昨日為了給她求一碗熱湯，被冷宮的看守太監打的。蘇清沅看著晚翠單薄的背影，心中滿是愧疚。晚翠本是鎮國公府的家生子，自小跟在她身邊，本該跟著她享盡榮華，可如今卻因為她，被困在這冷宮里受苦，甚至連基本的溫飽都成了問題。

“都是我不好……”蘇清沅輕輕伸出手，想要拂去晚翠臉上的淚痕，指尖卻在半空中停住。她怕吵醒晚翠，更怕看到晚翠擔憂的眼神。若不是她當初執意要嫁給陛下，若不是她輕信了柳貴妃的偽善，鎮國公府怎會落得如此下場？父親一生忠君愛國，卻被柳丞相誣陷謀反，關進天牢，日日受刑；母親素來體弱，聽聞父親的遭遇后一病不起，如今連下床都困難；府里的下人要么被遣散，要么被柳家的人刁難，整個鎮國公府，一夜之間就從云端跌入了泥沼。

蘇清沅閉上眼，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浸濕了冰冷的枕巾。她想起三年前，陛下親自到鎮國公府求親時的場景。那時的陛下，眉眼溫柔，握著她的手說：“清沅，朕定會護你一生周全，讓你成為這世間最幸福的女子。”她信了，滿心歡喜地嫁入皇宮，成為了大靖的皇后。

初入宮時，陛下待她的確極好。他會陪她在御花園賞花，會親手為她描眉，會在她生病時徹夜守在床邊。那時的她，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了良人，以為他們的愛情會像宮中的松柏一樣，四季常青。可她忘了，帝王的愛從來都是最不可信的東西，尤其是在這波譎云詭譎的后宮里。柳貴妃的出現，打破了所有的平靜。柳貴妃是柳丞相的女兒，生得明艷動人，又極會討陛下歡心。她表面上對蘇清沅恭敬有禮，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著，背地里卻處處算計。她先是設計陷害蘇清沅身邊的宮女，讓陛下誤以為蘇清沅善妒；接著又在御膳房的湯羹里下毒，嫁禍給蘇清沅，說是蘇清沅容不下她腹中的孩子。

陛下起初還對她留有幾分信任，可架不住柳貴妃日日在耳邊吹風，加上柳丞相在朝堂上煽風點火，漸漸的，陛下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冷淡。直到三個月前，柳丞相拿出一份“謀反密信”，說是從鎮國公府搜出來的，信上的字跡模仿得與父親一模一樣。陛下震怒，當即下令將父親打入天牢，廢除她的皇后之位，將她貶入冷宮。

她一遍遍向陛下解釋，說這是柳家的陰謀，可陛下卻連見都不愿意見她。他只是派人傳來一句話：“蘇清沅，朕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與鎮國公一同背叛朕？從今往后，你我恩斷義絕。”恩斷義絕……這四個字，像一把利刃，將蘇清沅的心徹底刺穿。她曾以為的海誓山盟，原來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就在蘇清沅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時，冷宮的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一股寒風裹挾著雪花灌了進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警覺地坐起身，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太監服，身形瘦小，臉上帶著一副陰鷙的笑容。蘇清沅仔細一看，不由得瞳孔驟縮——是柳貴妃身邊的貼身太監，小祿子！小祿子怎么會來這里？蘇清沅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想要叫醒晚翠，卻被小祿子用眼神制止了。

“廢后娘娘，別來無恙啊？”小祿子慢悠悠地走到床邊，語氣里滿是嘲諷。他手里端著一個黑色的瓷碗，碗里裝著暗紅色的液體，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彌漫開來，讓人聞之欲嘔。蘇清沅強壓著心中的恐懼，故作鎮定地問道：“你來這里做什么？”小祿子冷笑一聲，晃了晃手里的瓷碗：“咱家奉貴妃娘娘之命，來送您最后一程啊。”

“最后一程？”蘇清沅心中一緊，掙扎著想要下床，卻因為身體虛弱，剛撐起身子就又跌回了床上。她指著小祿子，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柳貴妃想干什么？陛下已經將我貶入冷宮，她還不肯放過我嗎？”

“放過你？”小祿子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笑得前仰后合，“廢后娘娘，您也太天真了。貴妃娘娘說了，留著您始終是個隱患，不如送您上路，也省得日后再生事端。”他上前一步，一把按住想要反抗的蘇清沅，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胳膊捏斷。“娘娘，您就別費勁了。您以為您現在還有力氣反抗嗎？”小祿子湊近蘇清沅的耳邊，聲音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這碗里裝的是‘牽機引’，可是天下奇毒。您喝了之后，不會立刻死去，而是會經歷萬蟻噬心之痛，最后全身抽搐而亡。貴妃娘娘說了，要讓您好好嘗嘗背叛陛下的滋味。”

“我沒有背叛陛下！”蘇清沅大聲喊道，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是柳貴妃陷害我！是你們柳家陷害我和父親！那份謀反密信是假的，是柳丞相偽造的！”小祿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狠狠捏住蘇清沅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事到如今，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陛下早就不信您了。您以為您父親還能活多久？天牢里的酷刑，可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說不定，您到了黃泉路上，還能跟您父親團聚呢。”“你胡說！”蘇清沅氣得渾身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父親是無辜的，陛下一定會查明真相的！”

“查明真相？”小祿子嗤笑一聲，“廢后娘娘，您就別自欺欺人了。如今朝堂上都是柳丞相的人，陛下早就被貴妃娘娘迷得團團轉，誰還會管您和您父親的死活？您就安心地去吧，黃泉路上，也好給貴妃娘娘的孩子賠罪。”說著，小祿子強行將瓷碗湊到蘇清沅的嘴邊，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流，那刺鼻的氣味讓她幾欲作嘔。蘇清沅拼命掙扎，牙齒死死咬住嘴唇，鮮血順著嘴角滲出，可小祿子的力氣太大了，她根本無法反抗。“咕咚咕咚”，冰冷的毒液被強行灌進了喉嚨，像是一團烈火在灼燒，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蘇清沅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撕裂了，劇痛讓她渾身抽搐，冷汗像潮水一樣涌出，浸濕了身上的囚服。她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耳邊傳來小祿子得意的笑聲，還有晚翠被驚醒后驚恐的尖叫。她看到晚翠瘋了一樣撲過來，想要推開小祿子，卻被小祿子一腳踹倒在地。晚翠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聲聲“小姐”，像刀子一樣扎在蘇清沅的心上。

窗外，雪花還在漫天飛舞，寒風依舊在呼嘯。蘇清沅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可她的心里卻充滿了不甘。她還沒有為自己洗刷冤屈，還沒有救出父親，還沒有看到柳貴妃和柳丞相得到應有的懲罰，她怎么能就這樣死去？她想再看一眼晚翠，想對她說聲對不起，可她連張開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像是要飄起來一樣。最后，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地盯著小祿子離去的方向，發出微弱的聲音：“我……我死不瞑目……話音落下，蘇清沅的頭一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里映著窗外的飛雪，仿佛還在控訴著這世間的不公和黑暗。晚翠跌跌撞撞地撲到蘇清沅的身上，抱住她冰冷的身體，放聲大哭。“小姐！小姐您醒醒啊！您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啊！”她的哭聲凄厲而絕望，在寂靜的冷宮里回蕩，卻傳不出這高高的宮墻。小祿子看了一眼死去的蘇清沅，臉上沒有絲毫憐憫，他冷哼一聲，擦了擦手上的污漬，轉身離開了冷宮。門被輕輕關上，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寒風從門縫里鉆進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曳，最后“噗”的一聲熄滅了。冷宮里徹底陷入了黑暗，只剩下晚翠的哭聲和寒風的呼嘯聲交織在一起。雪花落在蘇清沅冰冷的臉上，融化成水珠，像是在為她哀悼。昔日的皇后，曾經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鎮國公府嫡女，就這樣含冤而死在冷宮中，無人知曉，無人問津。晚翠哭了很久，直到嗓子都啞了，眼淚也流干了。她小心翼翼地為蘇清沅合上眼睛，用自己的外衣裹住蘇清沅冰冷的身體，像是怕她再受一點寒。“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會為您和老爺報仇的。柳貴妃和柳丞相欠咱們的，奴婢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無比堅定的決心。黑暗中，晚翠的眼睛里閃爍著復仇的光芒，像一顆在寒夜里悄然孕育的種子，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冷宮的寒夜依舊漫長，可誰也不知道，這場看似已經結束的悲劇，其實只是另一場風暴的開始。柳家的權勢看似穩固，可他們種下的惡果，終將在未來的某一天，以最慘烈的方式償還。而蘇清沅的冤屈，也終有被洗刷的那一天，只是那時，她已經看不到了。

寒風依舊呼嘯，雪花依舊飄落，仿佛要將這冷宮里的悲傷和罪惡，都掩埋在這片白色之下。可有些東西，終究是掩埋不住的，比如真相，比如正義，比如那些不屈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