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櫻是在五月的蟬鳴里翻出那只玻璃罐的。

罐子擱在文化站的儲物架上，落了層薄灰，標簽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小櫻×小翊夏天的禮物”，是陸翊十六歲那年用馬克筆寫的。她輕輕拂去灰塵，罐子里躺著半透明的蟬蛻，翅膀上還沾著幾點琥珀色的樹脂，像被時光凝固的夏夜。

“小櫻，在找什么？”外婆端著冰鎮酸梅湯走進來，瓷碗里浮著半顆楊梅，“熱成這樣，喝碗湯降降暑?！?

蘇櫻接過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涼意，忽然笑了：“外婆，你還記得嗎？那年夏天，阿翊說要給我做‘蟬蛻風鈴’?！?

外婆的手頓了頓，酸梅湯在碗里晃出細碎的光：“怎么不記得？他蹲在老櫻花樹下，舉著個玻璃罐追著你跑，說要撿最漂亮的蟬蛻給你做風鈴。”

蘇櫻望著罐子里的蟬蛻，記憶突然清晰如昨——

七年前的夏天，老櫻花樹的蟬鳴像炸了鍋的豆子。陸翊舉著根長竹竿，頂端綁著個塑料袋，踮著腳去夠高處的蟬蛻。他的白襯衫后背被汗水浸得透濕，發梢沾著草屑，卻仍固執地喊：“小櫻！你看這只！翅膀是金色的！”

她蹲在樹下，仰著頭看他，陽光透過樹葉的光斑落進他眼睛里，像撒了把碎金子。后來他真的做了個風鈴，用細鐵絲串起蟬蛻，掛在她的窗前。風一吹，蟬翼相碰，發出清脆的“咔嗒”聲，比校門口的風笛還好聽。

“阿翊。”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指尖輕輕碰了碰玻璃罐里的蟬蛻。

窗外的蟬鳴突然密了些。蘇櫻起身把罐子抱在懷里，往巷口走——她知道，陸翊今天一定會來。

老櫻花樹下，陸翊正仰頭往樹上看。他穿著件淺藍襯衫，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曬得微黑的小臂，手里舉著個玻璃罐，罐子里已經裝了三只蟬蛻。聽見腳步聲，他轉頭沖她笑：“小櫻，你來了?！?

蘇櫻站定，望著他發梢的汗珠，忽然想起七年前他追著蟬跑的模樣。她走過去，伸手幫他擦了擦額頭：“今天怎么沒去烤紅薯攤？”

“爺爺說，夏天的蟬蛻比紅薯金貴?！标戱窗压拮舆f給她，“你看這只，翅膀上的紋路像不像櫻花？”

蘇櫻接過罐子，湊近看——那只蟬蛻的翅膀邊緣泛著淡粉，真像被櫻花染過的。她忽然笑了：“阿翊，你還記得嗎？你說要做‘櫻花蟬蛻風鈴’，說要掛在我們未來的櫻花糖鋪門口。”

陸翊的手頓了頓。他望著她發頂的陽光，喉結動了動：“記得。昨天整理爺爺的東西，翻到他寫的筆記，上面記著‘小櫻喜歡蟬鳴，要給她做最漂亮的’?！彼麖囊r衫口袋里摸出張紙——是她去年畫的“櫻花糖鋪設計圖”，邊角被折得皺巴巴的，“我在后面加了行字：‘風鈴用小櫻撿的蟬蛻，要串成櫻花形狀’?！?

蘇櫻的眼眶熱了。她想起去年冬天，陸翊在倫敦街頭給她寄的酸梅湯，瓶身上貼著便簽：“小櫻，喝的時候要配蟬鳴，這樣才像夏天。”想起今早路過老櫻花樹時，看見樹底下多了個新土堆——是陸翊埋的時光膠囊，鑰匙還掛在盒蓋上，沾著些濕潤的泥土。

“阿翊?！彼p聲說，“我們把風鈴掛在櫻花糖鋪門口吧?！?

“好?！彼α?，“等你把糖鋪開起來，我就去摘最漂亮的蟬蛻?！?

風突然大了些，蟬鳴裹著熱浪撲過來。蘇櫻望著陸翊被曬紅的脖頸，忽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摸出顆薄荷糖：“給你的，解暑。”

陸翊接過糖，剝開放進嘴里，清涼的薄荷味在舌尖散開。他望著蘇櫻耳后沾著的汗珠，伸手幫她別好落在發間的櫻花：“小櫻，你知道嗎？我昨天夢見我們老了?！?

“老了？”

“嗯?！彼χc頭，“我們坐在櫻花糖鋪門口，你搖著蟬蛻風鈴，我給你遞酸梅湯。我們的小櫻（指他們的女兒）蹲在旁邊，舉著玻璃罐喊‘外公外婆，我也要撿蟬蛻’。”

蘇櫻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根。她伸手打了他一下：“阿翊！不許說這些！”

陸翊卻攥住她的手，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小櫻，我會讓你實現所有的‘永遠’?！?

蟬鳴更密了。蘇櫻望著陸翊眼里的堅定，忽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會比往年更甜——

因為她的阿翊，會把夏天的蟬鳴，把所有的“永遠”，都串成風鈴，掛在他們未來的櫻花糖鋪門口。

直到外婆來喊他們吃飯，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開。蘇櫻幫陸翊把蟬蛻罐子塞進帆布袋，又往他口袋里塞了顆薄荷糖：“這個給你，今天的‘消暑糖’。”

陸翊接過糖，剝開放進嘴里。清涼的薄荷味混著蟬鳴的喧鬧，在舌尖化開。他望著蘇櫻被風吹紅的臉頰，忽然說：“小櫻，我昨天晚上夢見我們去了海邊?！?

“海邊？”

“嗯?！彼χc頭，“海邊的蟬鳴和這里不一樣，像浪花聲。我們坐在沙灘上，你撿蟬蛻，我給你烤紅薯。我們的小櫻（指他們的女兒）蹲在旁邊，用沙子堆了座櫻花糖鋪。”

蘇櫻笑了。她知道，有些約定，從蟬鳴響起的那天起，就永遠不會過期。

比如，老櫻花樹下的蟬蛻風鈴。

比如，陸翊藏在糖里的“永遠”。

比如，此刻交握的手，和心跳的聲音，混著漫山遍野的蟬鳴，像首永遠唱不完的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