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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吳建國這一跤，摔得不算太重，但也不輕。

醫(yī)生診斷是腰部肌肉急性扭傷，伴有輕微的腰椎小關節(jié)紊亂，需要臥床靜養(yǎng)至少一周，并且后續(xù)一段時間都要避免重體力勞動和劇烈運動。對于一輩子勞碌、閑不住的吳建國來說，這無異于一種折磨。

吳森忙前忙后，辦理手續(xù)、取藥、租借輪椅，又把哼哼唧唧、臉色鐵青的父親小心翼翼扶上車接回家。母親王桂芬在一旁急得直抹眼淚，嘴里不停念叨：“叫你別逞強，非要去扛那袋米……老了老了，還不服老……”

吳建國躺在臥室床上，疼得齜牙咧嘴，卻還嘴硬：“我……我沒大事！歇兩天就好……那米難道扔樓下不管？”

吳森看著父親強撐的樣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那袋米是他之前網上買的，快遞只送到樓下門棟口，他本來打算自己下班……哦不，自己忙完就下去扛上來，結果一投入到視頻的瓶頸焦慮里，就把這事忘了個干凈。父親肯定是看米一直放著，等不及才自己動手，這才閃了腰。

愧疚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他喘不過氣。內容創(chuàng)作的瓶頸、經濟的壓力、再加上父親因他而受傷的現(xiàn)實，幾重夾擊之下，他幾乎有些喘不過氣。

他把父親安頓好，又下樓把米扛上來，然后默默地收拾著家里。手機不斷震動，是劉曉發(fā)來的消息，關于聯(lián)系那位做“弋陽官帽”的李老先生的進展，以及一些關于紀錄片風格拍攝的初步想法。

吳森看著那些充滿熱情的文字，卻只覺得無比疲憊和遙遠。父親躺在床上痛苦呻吟的聲音像針一樣扎著他的耳朵。此刻，什么內容升級、什么人文紀實、什么賬號未來，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甚至有些……不務正業(yè)。

他簡單回復了劉曉：“曉哥，家里事急，我爸摔傷了，得照顧幾天。選題的事先放放，抱歉。”

劉曉很快回復，表示理解，讓他先安心照顧家里，有事隨時聯(lián)系。

接下來的幾天，吳森成了家里的全職“護工”。喂飯喂水、端屎端尿、幫忙翻身、按摩緩解疼痛……他盡力做著一切，沉默而細致。父親起初有些別扭，大概是習慣了訓斥兒子，不太適應被兒子這樣照顧，但疼痛最終讓他閉上了嘴，只是偶爾會用復雜的眼神打量一下忙前忙后的吳森。

母親王桂芬的情緒也慢慢平復下來，看著兒子忙碌的身影，嘆息聲里多了些心疼：“唉，你也歇會兒，別累著了。”

家庭的重擔，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沉沉壓在了吳森的肩上。他幾乎沒有時間再去想視頻的事情，偶爾得空拿起手機，刷到的也多是同齡人曬工作、曬家庭、曬旅行的動態(tài)，愈發(fā)襯得他自己的處境狼狽不堪。

那個“森哥”的賬號，斷更了。

斷更時間從兩天，變成三天，然后五天……

粉絲開始流失。雖然不多，但后臺那緩慢下降的關注數(shù)字，像緩慢失血一樣，提醒著他之前的努力正在一點點付諸東流。

催更的評論漸漸變了味道：“森哥人呢？涼了？”“果然網紅就是一陣風，刮完就沒了。”“估計是搞不下去咯……”“取關了，沒意思。”

偶爾有鐵粉維護：“可能家里有事吧？”“等等看唄。”但這些聲音很快被淹沒。

吳森看著這些評論，心里麻木一片。他甚至有些自暴自棄地想：也許他們說得對，自己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也許父親是對的，找個安穩(wěn)工作，結婚生子，才是正道。那些虛無縹緲的網紅夢，該醒了。

一天晚上，他給父親擦完身，端著水盆出來，累得腰酸背痛。母親已經睡下。他癱坐在客廳的舊沙發(fā)上，望著窗外縣城的零星燈火，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憊。

手機屏幕亮著，停留在“森哥”賬號那已經好些天沒有更新的主頁上。那條方言考試的爆款視頻，此刻看來竟有些刺眼。

就在這時，臥室里傳來父親有些別扭的喊聲：“森吶……你進來一下。”

吳森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走進臥室：“爸，怎么了？要喝水還是……”

吳建國半靠在床頭，臉色比前幾天好了一些，但行動依舊不便。他指了指掉在床邊地上的電視遙控器：“遙控器掉了，夠不著。”

吳森彎腰撿起遙控器，遞給他。

吳建國接過遙控器，卻沒有立刻打開電視，而是沉默了一下，目光掃過吳森放在床頭柜充電的手機，屏幕還亮著“森哥”的主頁。

他忽然甕聲甕氣地開口，聲音不像平時那么嚴厲，帶著點傷后的虛弱和……一絲別樣的情緒：

“那個……你拍的那些東西……最近怎么沒弄了？”

吳森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父親會主動問起這個。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含糊道：“……沒，沒什么心思。先照顧您。”

吳建國“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遙控器，眼睛看著墻壁，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吳森說：

“前幾天……老李頭來看我，就是住河對面那個。他居然知道你……說你拍那個什么話（方言）的視頻，把他小孫子逗得哈哈笑……還問你怎么不拍了。”

吳森再次怔住。老李頭是他父親的老工友，一個挺古板的小老頭。他居然也看了自己的視頻？還喜歡？

吳建國頓了頓，聲音更低了點，幾乎像含在嘴里：“……我躺著沒事，用你媽手機也看了看……是還有點意思。”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吳森。他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

父親……看了他的視頻？還說……有點意思？

這簡直比聽到賬號粉絲破萬還讓他震驚！

吳建國似乎被兒子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兩聲，掩飾性地按開了電視，新聞聯(lián)播主持人的聲音立刻充滿了房間。他眼睛盯著屏幕，不再看吳森，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提。

但吳森的心湖，卻被這顆意外投下的小石子，激起了層層波瀾。

父親那別別扭扭的認可，像陰霾云層后透出的一絲微光，雖然微弱，卻瞬間照亮了他心中積壓的陰郁。

原來，他做的事情，并非毫無意義。它不僅能給陌生人帶去快樂，甚至還能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觸碰到他最想得到認可、卻又最難溝通的父親。

那種想要放棄的念頭，忽然間動搖了。

他退出賬號主頁，下意識地刷新著同城推薦。也許是因為父親的話，他刷視頻的心態(tài)悄然發(fā)生了變化，不再僅僅盯著數(shù)據(jù)好壞，而是更專注于內容本身帶給人的感覺。

他刷到了一條記錄老街剃頭師傅的視頻，沒有炫技的剪輯，只是平實記錄，老師傅和顧客用本地話拉著家常，手藝嫻熟，氛圍溫馨。點贊不算多，但評論區(qū)都是老街坊的懷念和好評。

他又刷到了一條拍鄉(xiāng)下做米糖過程的視頻，拍攝者顯然是自家人，鏡頭晃動，畫質粗糙，但熱熱鬧鬧的全家一起忙活的場景，卻充滿了真摯的煙火氣。

他還刷到了一條外地游客拍的弋陽龜峰風景，配文是“風景很美，但當?shù)厝苏f話一句聽不懂哈哈”，下面反而有很多本地人熱情地充當翻譯，介紹風土人情。

這些視頻，都沒有爆火的數(shù)據(jù)，但它們都在記錄著真實的、鮮活的、獨屬于弋陽的某個瞬間。

吳森看著看著，之前和劉曉討論過的“人文紀實”方向，忽然不再是紙上談兵，而是變得具體而清晰起來。他甚至覺得，不一定非要追求多么深沉的紀錄片感。

弋陽的特色是什么？是美食，是方言，是山水，是這些普普通通卻又充滿生命力的市井人生啊！

而“森哥”這個賬號的靈魂是什么？不就是他吳森這個人嗎？一個土生土長、有點憨又有點韌勁、熱愛家鄉(xiāng)的弋陽青年！

他之前和劉曉合作，一味追求“專業(yè)”、“搞笑”，反而有點迷失了自我，把自己變成了腳本和鏡頭下的一個工具人。忘了自己最初吸引人的，恰恰是那份笨拙的真實和質樸的鄉(xiāng)情。

內容的瓶頸，或許不是因為題材不夠高深，而是因為他們偏離了“森哥”的本色。

他應該做的，不是去模仿別人，也不是硬要拔高自己，而是扎根于弋陽這片土壤，用自己最自然的方式，去呈現(xiàn)他所看到、所理解的家鄉(xiāng)。可以是好笑的，也可以是溫暖的，甚至可以是有趣的知識分享。

弋陽牌的幽默，弋陽牌的溫度，弋陽牌的生活。

這才是別人無法替代的核心！

一股強烈的、想要重新開始的沖動涌上心頭。他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之前的疲憊和迷茫一掃而空，眼睛亮得驚人。

他拿起手機，直接撥通了劉曉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邊傳來劉曉有些疲憊和消沉的聲音：“喂，森哥？叔叔怎么樣了？”

“曉哥！”吳森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我有個新想法！不，不是新想法，是我想通了！”

“啊？想通什么了？”劉曉被他的激動弄得有點懵。

“我們之前太刻意了！總想著要做成什么樣，卻忘了我們自己是啥樣！”吳森語速飛快，“弋陽官帽要拍！老街剃頭鋪要拍！鄉(xiāng)下做米糖也要拍！但不是用那種繃著的紀錄片方式拍！”

“那……怎么拍？”

“就用‘森哥’的方式拍！”吳森語氣堅定，“我就是個弋陽小青年，我?guī)е闷妫瑤е相l(xiāng)們的熱情，甚至帶著點傻氣，去探訪這些地方，這些人！咱們不刻意搞笑，但保留咱們弋陽話的那種自然幽默感！記錄最真實的過程，挖掘背后的故事和人！”

他越說思路越清晰：“咱們的風格，就是‘弋陽’兩個字！真實、接地氣、有煙火味！可以是好玩的，也可以是走心的，但核心是真誠！是我們自己真心覺得這東西好，想分享給大家！”

電話那頭的劉曉，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消化吳森的話。隨即，他的聲音也明顯興奮起來：

“我靠！森哥！你這話點醒我了！對啊！我們之前是有點鉆牛角尖了！總想著技術、想著套路，把你最寶貴的個人特色都快磨沒了！就得這么干！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嘴巴去問，用你的感覺去呈現(xiàn)！這才是‘森哥’啊！”

“對！就是這樣！”吳森用力點頭，仿佛劉曉能看到一樣，“設備技術你負責，內容感覺我來把握！咱們就拍最‘弋陽’的東西！”

“好！沒問題！”劉曉重燃斗志，“那你爸這邊……”

“我爸好多了！我能抽出時間！”吳森看了一眼臥室方向，語氣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決心，“這次，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掛了電話，吳森依然心潮澎湃。他走到臥室門口，父親還靠在床頭看電視新聞。

吳森深吸一口氣，開口道：“爸，我明天……要出去拍點東西。”

吳建國目光從電視上移開，看了他一眼，沒像以前那樣立刻反對或潑冷水，只是沉默了幾秒，然后淡淡地“嗯”了一聲，又補了一句：“早點回來，別又讓人操心。”

這幾乎算是……默許了？

吳森心里一熱，重重地點了點頭：“哎！知道了！”

他退出臥室，輕輕帶上門。靠在門板上，他忍不住舉起拳頭，在空中用力地揮了一下！

方向，找到了！

不是高大上的人文紀實，也不是純搞笑的方言短劇。

而是獨屬于“森哥”的——“弋陽牌”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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