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溟宗三年一度的內門大比，在晨曦第一縷紫氣東來時，于主峰擎天峰的萬丈廣場上正式開啟。

霞光萬道，瑞氣千條。巨大的演武臺懸浮于云海之上，四周符文閃爍，形成堅固無比的結界。各峰弟子身著代表不同山頭的服飾，或腳踏飛劍，或乘騎靈鶴，或駕馭法寶，如流星般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人聲鼎沸，靈壓交織，空氣中彌漫著蓬勃的朝氣、躍躍欲試的斗志以及淡淡的丹藥清香。

高臺之上，各峰長老均已落座，氣息淵深，目光如電，低聲交談間自有威嚴。正中的主位卻依舊空懸。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個身影。

寂滅殿內，卻是一如既往的死寂，唯有水鏡上流淌的銀色符文發出細微的嗡鳴。

辭塵蜷在寒玉床的角落，懷中抱著一面纖薄的云鏡——這是凌崖幾日前隨手丟給她的，比那銅鏡清晰百倍，更能隨心切換視角，觀覽大比盛況。鏡中光華璀璨，人影交錯，喧鬧之聲仿佛能穿透鏡面，感染這冰冷的殿堂。

她看得入神，墨眸里倒映著外面的流光溢彩，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幾乎掐入掌心。

三年了。她在這寂滅殿中，依靠寒玉床和斂塵簪，像一株不見天日的植物般活了三年。體內的痛楚已成常態，那股被稱為“洪荒之力”的暖流壯大了些許，與靈氣的沖突依舊劇烈，只是她已學會忍受。凌崖神尊偶爾會來，探查她的狀況，下達幾句冰冷的指令，有時是調息運轉的周天數，有時是嘗試將力量引導至某個特定經脈。

她像個最聽話的工具，一絲不茍地執行。這是她存在的價值，是她能留在這片仙境、留在他視線之內的唯一理由。

云鏡畫面一轉，對準了高臺主位。周遭的喧嘩聲浪驟然拔高，帶著顯而易見的激動與崇敬。

凌崖神尊到了。

他依舊是一身纖塵不染的素白長袍，銀白神紋在晨光下流淌著淡漠的光澤。他沒有御劍，沒有借助任何法寶，只是憑空出現，如同從另一個維度步出，周身籠罩著無形的場域，讓沸騰的廣場瞬間安靜了少許。他目光平淡地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微微頷首，便在主位落座。

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便自帶睥睨天下的威儀。無數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敬畏、崇拜、狂熱……

辭塵隔著云鏡望著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蒼白纖細、隱現青筋的手腕。他是九重天上的皓月，她是深埋地底的塵泥。即便是透過這面鏡子，她都覺得那光芒有些刺眼。

大比正式開始。法寶碰撞的轟鳴、術法爆裂的光焰、弟子們矯健騰挪的身影、獲勝者的歡呼、落敗者的嘆息……一切的一切，都通過云鏡，無比清晰地呈現在辭塵眼前。

她看到一位火離峰的師姐，操縱烈焰如臂使指，絢爛霸道，引得滿堂喝彩；看到一位天權峰的師兄，陣符一出，困敵于無形，智計百出；甚至看到幾個年紀極小的弟子，雖然功力尚淺，卻靈性十足，眼神明亮，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他們的世界如此廣闊，鮮活，充滿無限可能。

而她的世界，只有這座冰冷的殿，這張寒冷的玉床，體內無休止的沖突痛楚，和一個遙不可及、冰冷莫測的神尊。

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悶感攥住了她的心臟，比靈氣沖突帶來的痛苦更加沉重。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發間的斂塵簪。冰涼的觸感傳來，稍稍壓下了心底翻涌的酸澀。

就在這時，云鏡的畫面突然定格在凌崖神尊的側臉上。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極輕微地蹙了一下眉，指尖在座椅扶手上微不可察地敲擊了一下。

幾乎同一時間——

嗡！！！

一聲沉悶至極、仿佛源自大地深處的嗡鳴陡然傳來！

并非通過云鏡，而是實實在在的震動！整個寂滅殿猛地一顫，寒玉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四壁流轉的星辰圖譜瞬間紊亂，光芒暴閃！空氣中濃郁如實質的靈氣變得狂暴躁動，如同被無形之手攪亂的沸水！

“呃啊！”辭塵猝不及防，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劇烈震蕩猛地掀翻在地！體內原本被斂塵簪勉強壓制平衡的兩股力量瞬間失控，瘋狂沖撞！劇痛如潮水般淹沒了她，喉嚨里涌上腥甜的味道。

她甚至無法思考發生了什么，只能蜷縮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視野因劇痛而模糊。

高臺之上，凌崖在那聲嗡鳴傳來的瞬間已然起身！方才的平淡從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凝重。他甚至來不及對臺下驚慌失措的弟子和長老們交代一句，身形便瞬間淡化，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已立于萬象星軌核心之前。

眼前的景象讓他眸色驟沉。

龐大的星軌不再平穩運轉，其中一部分星辰光芒瘋狂閃爍，明滅不定，連接它們的銀色光帶劇烈扭曲，甚至出現了數道清晰的、猙獰的裂痕！混亂的能量亂流從裂痕中逸散出來，發出刺耳的尖嘯！整個核心空間都在震顫，仿佛隨時會徹底崩解！

【警告：星軌結構完整性下降7.3%】

【錯誤：節點#7481-#7490連接中斷】

【能量逸散速率超標：500%】

星軌反饋的危機數據如血紅色瀑布般沖刷著他的意識。

凌崖毫不猶豫，雙手疾速翻飛，結出無數繁復古老的印訣。磅礴如海的神力自他體內涌出，化作億萬道細密的銀色光絲，精準地刺入星軌裂痕之處，試圖強行穩定結構，修補損傷。

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此舉消耗極大。

然而，星軌的崩潰趨勢只是稍稍減緩，并未停止。那裂痕深處，似乎有一股異常陰冷、充滿毀滅意志的力量在持續破壞，抗拒著他的修復。

【分析逸散能量屬性……匹配中……匹配成功：歸墟殘響】

凌崖的心猛地一沉。歸墟之力？它們怎么可能滲透到守護最嚴密的星軌核心？

必須立刻阻斷這股力量的源頭！

他的神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順著裂痕逆向追蹤，分析著每一絲能量波紋。星軌的計算力被催發到極致。

突然，追蹤的路徑發生了極其詭異的偏轉——并未指向某個預想中的外部攻擊點，而是猛地繞回，清晰地指向了……

寂滅殿的方向！

更精確地說，指向了殿內某個正在劇烈波動的、與逸散的歸墟之力產生微弱共鳴的源點——辭塵體內那股尚未成熟的洪荒之力！

【推論：目標體內洪荒之力與歸墟殘響產生共頻，意外引發星軌脆弱節點共振性崩裂】

冰冷的結論浮現在凌崖腦海之中。

非敵襲，非意外。竟是因他親手帶入、精心“飼養”的“器”所致！

“……”凌崖眼底第一次掠過一絲真正的驚瀾。他猛地切斷神力輸出，任由星軌裂痕繼續蔓延，身形再次消失。

辭塵正掙扎在劇痛的邊緣，模糊的視線中，只見眼前空間扭曲，凌崖的身影驟然出現。

他看起來與片刻前云鏡中那個睥睨天下的神尊判若兩人。面色蒼白，氣息有瞬間的紊亂，那雙總是倒映著星辰軌跡、冰冷無波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她，里面翻滾著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近乎駭人的光芒——是震驚，是憤怒，是冰冷的審視，甚至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殺意？

辭塵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嚇得連疼痛都忘了，本能地向后縮去，牙齒咯咯作響：“仙…仙長…我…”

凌崖一步上前，根本不容她開口，右手五指如電，直接覆上她的天靈蓋！比以往任何一次探查都要粗暴、都要冰冷的力量瞬間沖入她的四肢百骸，蠻橫地掃過每一寸經脈，重點探測那股正在失控暴走的洪荒之力！

“啊——！”辭塵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感覺靈魂都要被這股力量撕碎。

凌崖閉目凝神，無視她的痛苦，全力感知。果然！她體內的力量正與星軌裂痕處逸散的歸墟殘響產生著細微卻清晰的共鳴！就是這共鳴，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麻煩！巨大的麻煩！這個“器”遠比推演中更不穩定，更不可控！

必須立刻隔絕這共鳴！

他猛地睜開眼，左手虛空一抓，那枚斂塵簪自動從辭塵發間飛出落入他掌心。磅礴神力灌注其中，簪身烏光大盛，瞬間形成一道強力的隔絕屏障，將辭塵連同她體內的力量徹底封鎖起來！

與外界的共鳴戛然而止。

幾乎在同時，星軌核心處，那持續惡化的裂痕終于停止了擴張。

寂滅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辭塵微弱而痛苦的喘息聲。

凌崖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握著那枚發簪，低頭看著地上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嘴角還帶著血跡的少女，胸口難以察覺地微微起伏著。

差一點。只差一點，他三百年的守護，天地存續的關鍵，就因為這個意外的變量，險些毀于一旦。

星軌的警告和數據流仍在意識中瘋狂沖刷。

【星軌損傷度：8.1%】

【修復預計耗時：七十三日】

【目標風險評級上調至：高危】

【建議：加強禁錮，提高監測頻率】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再吐出時，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緒已被強行壓下，恢復成一潭深不見底的寒冰。只是那冰層之下，多了幾分前所未有的忌憚與審慎。

他俯視著辭塵，聲音冷得能凍徹靈魂：

“從今日起，未經允許，不得再動用半分你體內的力量。”

辭塵癱在地上，渾身冰冷，甚至無法回應，只有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沒入冰冷的地面。

凌崖不再看她，轉身走向水鏡，開始全力推演修復星軌的方案。只是那握簪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觀測者效應：0.09%】

【情感變量：…警告：數據溢出…重新定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