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殿內，萬年寒玉床散發著絲絲縷縷的白色寒氣，將少女單薄的身軀籠罩其中。

辭塵在刺骨的冰冷中恢復意識，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完全陌生的環境——高聳的穹頂流轉著星辰圖譜，四壁光滑如鏡卻映不出人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她從未接觸過的、純凈卻令人窒息的氣息。

靈氣。過于濃郁的靈氣。

她下意識地想蜷縮身體，卻發現自己連動一動手指都異常艱難。寒氣滲入四肢百骸，與體內那股微弱卻頑強的暖流相互沖撞，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

“醒了？”

冰冷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辭塵艱難地偏過頭，看見凌崖神尊端坐在一方流光溢彩的水鏡前，水鏡中無數銀色符文如瀑布般流淌而下。他甚至沒有看她，仿佛剛才那句問話只是程序性的確認。

“仙...仙長...”辭塵的聲音干澀嘶啞，“這里...是哪里？”

“九溟宗，寂滅殿。”凌崖終于抬眼，目光掃過她，如同審視一件物品的運行狀態，“你的身體正在適應此地的靈氣環境。不適感屬正常范疇。”

正常？辭塵咬住下唇，忍住幾乎脫口而出的呻吟。這感覺幾乎要將她撕成兩半，怎能算是正常？

凌崖起身，走到寒玉床邊，指尖泛起微光，虛按在她額前。辭塵下意識地閉眼瑟縮，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只有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探入她的經脈，冰冷而精確地掃描著她的每一處損傷和那股混沌力量的流轉情況。

【洪荒之力活性：+0.5%】

【與宿主融合度：+1.2%】

【生機損耗速率：-3.7%】

星軌反饋的數據在凌崖意識中閃過。融靈丹起效了，正在加速洪荒之力與這具軀體的融合，同時減緩生機的流失。一切都在計劃之內。

他收回手，語氣平淡無波：“你的體質特殊，尋常靈氣于你如毒藥。這寒玉床可抑制靈氣侵蝕，助你調和內息。”

辭塵茫然地聽著這些陌生的詞匯，只捕捉到“特殊”二字。她想起土地廟里他說的“對修行有益”，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又燃起些許：“仙長...我...我真的能修行嗎？”

凌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星軌推演中，她不需要修行，只需要在特定時刻成為完美的容器。但在此刻，維持她的希望與穩定情緒，有利于“器”的養護。

“大道三千，并非唯有靈根一途。”他給出了一個模糊卻 technically true的答案，“靜心凝神，嘗試感知體內那股不同于靈氣的力量，引導它適應此地環境。”

這并非教導，而是實驗指令。他想觀察洪荒之力在高靈壓環境下的自主應激反應。

辭塵卻將這視為一線希望。她努力忽略身體的劇痛，按照凌崖的話，笨拙地集中精神，去捕捉體內那股暖流。過程痛苦而艱難，幾次她都幾乎因劇烈的沖突而暈厥過去，但一想到這是留下的唯一價值，便又咬牙堅持下來。

凌崖靜靜地觀測著，星軌忠實記錄著所有數據。

【目標意志力評級：提升至乙等】

【情感變量：求生意愿強化，對觀測者信任度+5%】

又是情感變量。凌崖微微蹙眉，再次將其標記為次要參數。工具的堅韌度值得肯定，但工具的情緒無關緊要。

數日后，辭塵已能勉強在寂滅殿內緩慢行走。盡管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體內兩股力量的沖突從未停歇，但她至少不再是完全癱瘓的狀態。

凌崖給了她一枚玉符，告知她可憑此在寂滅殿限定區域內活動，并警告她絕不可踏出殿門半步——外界的純凈靈氣會瞬間摧毀她勉強維持的平衡。

辭塵小心翼翼地探索著這座冰冷的大殿。殿內空曠無比，除了寒玉床和水鏡，幾乎空無一物。唯有殿側有一排書架，上面擺放著并非書卷，而是一枚枚晶瑩剔透的玉簡。

她好奇地觸碰了一枚玉簡，玉簡微亮，一道冰冷的意念流瞬間涌入她的腦海——并非文字，而是直接的概念和信息：關于星辰運轉的初級推演法則。信息流過于龐大冰冷，沖得她頭腦發脹，慌忙松開手，踉蹌著后退幾步，差點摔倒。

“你的神識無法承受玉簡灌頂。”

凌崖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后響起。辭塵嚇了一跳，轉身低頭，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對、對不起，仙長...我只是...”

“無妨。”凌崖并未責怪，只是淡淡陳述事實，“玉簡乃神念所刻，非你所能接觸。若想知曉外界之事，可去那邊。”

他抬手一指大殿角落。辭塵這才注意到，那里有一面不起眼的銅鏡，鏡面朦朧，似有水波蕩漾。

她遲疑地走過去，看向鏡中。鏡子里映出的并非她的倒影，而是九溟宗各處的景象：云霧繚繞的仙山，腳踏飛劍穿梭往來的弟子，靈獸園中奇異的珍禽異獸，講經堂內長老授課的場景...一幅幅畫面鮮活而生動，與她所在的死寂大殿仿佛兩個世界。

辭塵看得呆了。這就是仙家世界？如此廣闊，如此精彩。她看著那些年紀與她相仿、甚至比她更小的少年少女們，或御劍逍遙，或切磋法術，眼中充滿了她從未擁有過的明亮光彩和自信。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羨慕涌上心頭。她下意識地抱緊自己依然隱隱作痛的身體，默默退回到寒玉床的范圍內，那片冰冷的、屬于她的方寸之地。

自那日后，辭塵安靜了許多。她依舊努力按照凌崖的指示調和內息，但對那面銅鏡卻不再那么頻繁地觀望了。眼中的那點光亮，似乎也黯淡了些許。

凌崖觀測到了這種情緒變化。

【情感變量：情緒低落，動力指數-2%】

【推演修正率：0.048%】

效率降低了。這不利于“器”的養護。凌崖判斷需要給予適當的正向激勵。

這日，他來到寒玉床邊，手中拿著一支通體烏黑的玉簪，簪頭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毫不起眼的灰色晶石。

“此物予你。”他將玉簪遞過，“凝神靜氣，將你體內那股力量，嘗試注入一絲其中。”

辭塵怔怔地接過玉簪，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照做。她集中精神，艱難地引導著體內那絲暖流，緩緩渡入玉簪之中。

就在力量接觸晶石的剎那——

嗡！

灰色晶石驟然亮起！并非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種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暗沉輝光。與此同時，辭塵清晰地感覺到，周身那無時無刻不在壓迫她的濃郁靈氣，竟然被微微排開了一些，讓她周身一輕，那令人窒息的不適感瞬間減弱了不少。

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這枚突然變得不凡的玉簪。

“這是‘斂塵簪’。”凌崖解釋道，語氣依舊平淡，“其中的混沌晶石與你體內力量同源，可為你辟出一隅喘息之地。日后調和內力，可借此物。”

這解釋半真半假。斂塵簪的真正作用，是進一步刺激洪荒之力的活性，并收集其波動數據。減輕她的痛苦，只是副作用。

但對辭塵而言，這份“喘息”之地，卻是她踏入九溟宗后，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實實在在的“禮物”。

她緊緊握著玉簪，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周身那細微卻真實的舒適感，是任何言語都無法帶來的慰藉。她抬起頭，看向凌崖，那雙總是帶著畏懼和茫然的墨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涌動著復雜難言的情緒：感激、依賴、以及一絲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希冀。

“多謝...仙長。”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將玉簪小心翼翼地、珍重萬分地插在了發間。

凌崖的目光落在她發間那點微弱的灰芒上，星軌數據再次浮現——

【洪荒之力活性：+3.1%】

【情感變量：感激/依賴峰值】

【推演修正率：0.055%】

目標的穩定性與配合度顯著提升。實驗很成功。

他漠然地移開視線，轉身走向水鏡，繼續他的推演。

寂滅殿重歸沉寂，只有寒玉床散發著絲絲寒氣，以及少女發間那點微光，在她眼底投下一小片溫暖的陰影，暫時驅散了周遭無邊的冰冷與孤獨。

凌崖端坐于水鏡前，神念掃過星軌剛剛推算出的、辭塵命運軌跡的終局畫面——祭壇，鮮血，消散的光芒。冰冷的數據流沒有絲毫波瀾。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不經意間瞥見了銅鏡——那面能映出九溟宗繁華盛景的銅鏡。此刻光滑的鏡面上，正好倒映出他身后，寒玉床上那個小心翼翼觸摸著發簪、嘴角帶著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笑意的瘦弱身影。

凌崖操控星輝符文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

【觀測者效應：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