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嗑嗒”，像個開關(guān)，把沈曼曼腦子里的聲音全關(guān)掉了。

她一整天都把自己鎖在偏殿的小房間里，一步都沒敢出去。

賞賜的那兩箱珠寶云錦，被她找了塊灰布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好像那不是寶貝，而是什么會咬人的怪物。

她怕自己多看一眼，腦子里就會冒出：“這能吃多少頓火鍋”之類的找死念頭。

她給自己下了死命令，必須把那個不受控制的心聲直播間關(guān)掉。

只要腦子空空，暴君就什么也聽不見。

從早到晚，她的腦子里只循環(huán)播放四個詞：“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可沈曼曼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掌燈時分，安總管那張笑成菊花的臉又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門口。

“沈姑娘，陛下傳您過去伺候呢。”

沈曼曼的身子開始變得僵硬，腦子里循環(huán)的口號都走了調(diào)。

【又來？這才一天就憋不住了？】

【穩(wěn)住！穩(wěn)住！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

她低著頭，一邊在心里給自己加油打氣，一邊跟著小安子往養(yǎng)心殿正殿走去。

這次沒去書房，而是直接被領(lǐng)進(jìn)了內(nèi)殿。

一進(jìn)那間讓她渾身別扭的寢宮，沈曼曼的頭皮就開始發(fā)麻。

寢宮里光線明亮，藺宸換了身黑色的寢衣，正靠在床邊的軟榻上看書。

他頭也沒抬，只用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一張小幾。

“在那研墨。”

沈曼曼愣了一下。

在寢宮里研墨？

【辦公地點這么隨意的嗎？都下班了還搞007？】

【研墨就研墨唄，總比我干別的強。】

她心里松了口氣，像只找到安全角落的兔子，趕緊溜到小幾后面，拿起墨錠，一下一下地在硯臺里畫著圈圈。

寢殿里安靜得只剩下她研墨的“沙沙”聲，和藺宸偶爾翻動書頁的輕響。

沈曼曼低著頭，眼睛只敢看自己手里的墨錠，腦子里除了那幾個正能量詞匯，什么都不敢想。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窗外的天色如墨，更夫的梆子聲都敲過了三更天。

藺宸還在看書，一本接一本，好像不知道累一樣。

沈曼曼卻快站不住了。

她的腿又酸又麻，像是被綁了兩塊石頭，腰也快斷了。

燈光勾勒出藺宸清晰的側(cè)臉，鼻梁很高，確實是張好看到妖艷的臉。

可在那張臉下面，他的眼瞼底下的那片青黑，卻怎么也蓋不住。

那不是熬一兩天夜能有的痕跡，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疲憊。

沈曼曼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我算是看明白了。】

【這家伙哪里是皇帝，簡直是生產(chǎn)隊的驢，還是自己給自己套上犁不肯歇的那種！】

【晚上通宵看書批折子，白天上朝處理國家大事，閑了還要去剮個貪官做消遣。就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這么折騰啊！】

【怪不得脾氣那么臭，動不動就想殺人。這根本不是天生就壞，這是典型的長期睡不好覺，搞到神經(jīng)衰弱、情緒失控、順帶著把內(nèi)分泌也搞紊亂了。】

【可憐見的，年紀(jì)輕輕地就活成個工作極其，倒是和自己這個996的社畜差不多！】

藺宸翻書的手指停住了。

書頁在他之間，被折出一道淺淺的印子。

神經(jīng)衰弱？

情緒失控？

第一次有人用這種角度去解釋他的行為。

不是因為他天性嗜殺，也不是因為他性格殘暴，只是因為......他睡不好覺？

這念頭又荒唐又新鮮，像有一個羽毛，在他那片早已結(jié)冰的心上，輕輕劃了了那么一道。

沈曼曼不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活動又被全程收聽了。

她現(xiàn)在只覺得自己的腿快沒有知覺了，為了不讓自己腿軟摔倒，她開始在腦子里找事干。

【不能再想他了，萬一被聽見，以為我咒他，直接把我拖出去剮了怎么辦？】

【得想點別的，安全的，絕對不會出錯的......】

【有了！】

她想起穿來以前看過的一個蠢辦法。

【一只羊......從柵欄上跳過去......】

【兩只羊......也跳過去了......】

【三只羊......排好隊，一個跟一個，都跳過去了......】

她研墨的動作變得機械，心里的數(shù)羊活動也跟著變得有節(jié)奏起來。那專注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修煉什么獨門心法。

【四只羊......五只羊......】

軟榻上的藺宸，本來因為她那句“神經(jīng)衰弱”而有些煩躁。

這些年，他被頭痛和世面折磨得生不如死。

每到深夜，腦子里就跟開了鍋一樣。

過去那些血腥的畫面，朝堂上那一幅幅算計的嘴臉......

所有聲音混在一起，如刀般肆意割裂著他的神經(jīng)。

所以，他幾乎不睡，只在實在撐不住的時候，靠著閉目養(yǎng)神片刻。

可現(xiàn)在，那么各種尖銳的、吵鬧的聲音，好像忽然被一只手輕輕按住了。

這個小宮女腦子里的聲音，又蠢又單調(diào)。

【一百二十七只羊......】

【一百二十八只羊......這羊腿看著挺肥，烤來吃肯定香......呸呸呸！羊羊是那么可愛！】

【富強，民主！】

【一百二十九只羊......】

那聲音不急不緩，像江南的梅雨，一滴滴落在屋檐下，帶著一種催人入眠的節(jié)奏。

藺宸腦子里那根繃了十多年的弦，竟然在這一刻，一點點松開了。

一股陌生的睡意涌了上來，眼皮沉得再也睜不開。

他手里的書卷也拿不住了。

“啪”

書掉在地毯上，聲音很輕。

沈曼曼卻像被針扎了一下，猛地抬頭。

她看見軟榻的暴君，此刻已經(jīng)靠在了引枕上，睡著了......

他頭微微歪著，呼吸變得很長、很穩(wěn)。

那雙總是帶著殺氣和審視的眼睛，也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安靜的影子。

睡著了？

他就這么......睡著了？

沈曼曼的腦子停了，數(shù)到一半的羊群也跑了個精光。

【臥槽？】

【他睡著了？我把他數(shù)睡著了？】

【我的內(nèi)心OS......是催眠曲？我是人形安眠藥？】

一個離譜到讓她傻掉的猜測冒了出來。

她呆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

寢殿里，安靜得嚇人。

她看著那個睡著的男人，沒了白天的兇狠，好像也沒那么嚇人了。

她的心里忽然就亂成了一鍋粥。

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也好像......給自己找了個保命的方法！

只要能讓他睡著，他是不是就不會總想著殺人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一個更嚇人的念頭就把他擠到了一邊。

【等等！他現(xiàn)在睡著了，萬一中途醒過來，發(fā)現(xiàn)我睜著眼，直勾勾盯著他看......】

【就以他那個瘋批的性格，會不會覺得我想趁他睡著了害他，或者對他圖謀不軌？】

【然后一發(fā)火，把我的眼珠子給挖了？】

沈曼曼后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現(xiàn)在被困在這里了。

是繼續(xù)站著當(dāng)木頭樁子，還是冒險動一下？

萬一動靜太大把他吵醒怎么辦？

可要是一直站到天亮，等他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一夜沒睡，就這么盯了他一夜......

那個畫面，好像更嚇人！

【救命啊！在線等！挺急的！盯著一個睡著的暴君看，會不會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