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低語,燭龍永眠。
精衛號脫離躍遷狀態的瞬間,云澤感到自己的感官被強行撕裂。左眼看到的是飛船控制臺的正常讀數,右眼卻映出完全不同的景象:青銅星圖在視網膜上燃燒,117顆星辰如傷口般淌血,其中鐘山星的猩紅光芒幾乎刺瞎他的視覺神經。
“抵達鐘山星系。”墨辰的聲音平靜得令人不安,“檢測到異常時空結構。建議立即進行全系統診斷。”
云澤艱難地聚焦在主屏幕上。一顆被機械巨蛇纏繞的行星懸浮在黑暗中,那蛇形結構之大超乎想象——它的鱗片是城市大小的金屬板塊,眼睛是如同月亮般的傳感器陣列,身體纏繞行星三周后仍有余長伸向宇宙深處。
最令人不安的是,這條機械燭龍似乎已經死亡。
它的軀體多處斷裂,暴露出的內部結構不是電路或機械,而是類似生物組織的纖維束與發光血管。某些斷裂處飄散著銀藍色的“血液”,在真空中凝結成晶體云團。
“生命跡象?”云澤問道,右眼的灼痛讓他聲音發顫。
“掃描受阻。檢測到強烈的時空褶皺現象,常規傳感器失效。”墨辰回答,“但檢測到多種能量簽名,包括...燭龍集團的特征。”
凌羽突然呻吟著醒來。她的左臂不自主地抽搐,手指觸碰到醫療臺金屬表面時,那里的金屬立刻氧化成灰。
“我的手臂...”她驚恐地看著自己看似正常卻蘊含可怕力量的手,“發生了什么?”
云澤簡要解釋了躍遷過程中的事件,省略了相柳之影和她變異的細節。凌羽敏銳地察覺到了隱瞞:“博士,請告訴我全部真相。我有權知道。”
就在這時,飛船突然劇烈震動。主屏幕閃爍,顯示精衛號正被無形的力量拖向鐘山星。
“引力異常!引擎無法擺脫!”云澤奮力操作控制臺,但無濟于事。
墨辰插話:“非引力現象。是時空本身在褶皺,我們正被卷入‘褶皺’之中。”
窗外景象開始扭曲。星辰被拉成怪異的線條,機械燭龍的殘骸如同在哈哈鏡中般變形。云澤感到自己的意識也在被拉扯,右眼的幻象更加瘋狂:他看見死去的同事站在船艙內,身體扭曲成《山海經》異獸形態,無聲地向他撲來。
“穩住心神,博士。”墨辰的聲音仿佛來自遠方,“那是時空褶皺引發的幻覺。鐘山星的極晝區是已知宇宙中最強的時空異常區之一。”
“極晝區?”凌羽問,她的右眼偶爾閃過蛇般的微光。
“鐘山星被機械燭龍纏繞,燭龍殘存的能量系統仍在運作,導致行星一側永恒白晝,另一側永恒黑夜。”墨辰解釋,“我們正被拖向極晝區。”
精衛號突破大氣層,眼前景象讓兩人屏息。
極晝區的地表遍布機械燭龍的殘骸,那些斷裂的軀體如同金屬山脈般延伸至地平線。龍鱗板塊上刻滿未知文字,與星圖羅盤的紋路相似。地面上散落著各種文明的遺跡——人類殖民者的前哨站殘骸、未知外星種族的建筑、甚至還有看似來自遠古地球的青銅器碎片。
所有這些都被一層銀藍色的微光籠罩,那是燭龍血液結晶蒸發形成的永恆薄霧。
“時空讀數混亂。”墨辰報告,“不同時代的碎片在這里共存。建議不要離開飛船,時空錯位可能導致分子崩解。”
話音未落,警報再起:“檢測到人類生命跡象!來源:3.7公里外的人類前哨站殘骸。”
云澤和凌羽對視一眼。“可能是燭龍集團的幸存者,”云澤說,“我們需要信息。”
不顧墨辰的警告,兩人決定前往探查。穿上防護服后,他們踏上鐘山地表。
第一步踏出,云澤就感到天旋地轉。他的感官同時體驗著多個時間點:一瞬間他看見原始叢林覆蓋大地,下一秒又變成未來城市的金屬廣場,再一瞬又是沙漠般的荒蕪。這種時空錯位感讓他惡心欲吐。
凌羽的狀況更糟。她的變異左臂不受控制地吸收周圍時空能量,皮膚下泛起銀藍光芒。“博士,我的手臂...它在‘饑餓’...”她艱難地說。
前往前哨站的路上,云澤的幻覺加劇。死去的同事以異獸形態不斷出現又消失:助理小趙變成畢方鳥,單足跳躍著引路;老教授李銘化作窮奇,虎首牛身地阻攔去路。最可怕的是父親云淵的幻影,他人首蛇身地盤繞在機械燭龍的殘骸上,不斷重復著:“心素唯真,余皆虛妄...”
“這些都是時空記憶。”云澤努力保持理智,“不是真實的...”
前哨站終于出現在眼前。那是一座半埋入地的穹頂建筑,人類科技的痕跡明顯,但表面覆蓋著燭龍血液形成的晶體簇。門閘被強行破壞,內部傳出微弱的能量信號。
兩人謹慎進入。內部一片狼藉,設備被洗劫一空,墻上留著激光武器燒灼的痕跡和...巨大的爪痕。
“不是人類造成的。”凌羽指著一條撕裂金屬墻的爪痕說。
深處傳來微弱的呻吟。他們沖進主控室,看見一個穿著燭龍集團制服的人被釘在墻上——不是被物理性的釘子,而是被時空異常產生的能量尖刺貫穿胸腔。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還活著。
“更多...棋子...”那人看見云澤,眼中閃過詭異的光芒,“星圖選擇了你...但棋局早已開始...”
“你是誰?這里發生了什么?”云澤急切地問。
“燭龍集團第七勘探隊...”那人咳出銀藍色的血液,“我們以為能控制燭龍...但相柳先到了一步...”
“相柳?”云澤想起歸墟中的影子,“那是什么?”
那人的眼睛突然完全變成銀藍色:“不是‘什么’,是‘誰’。相柳是上一次棋局的勝者,現在的守局者。它吞噬文明,將其化為《山海經》中的異獸...”
他的身體開始變異,皮膚下鱗片突起,脊柱扭曲伸長:“小心極夜區...熵增幽靈...還有...”,
話未說完,他的頭突然爆開,但不是血液和腦漿,而是涌出無數銀藍色的能量蠕蟲。那些蟲子迅速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空蕩的制服和墻上的人形印記。
凌羽嘔吐起來。云澤強忍惡心,搜索控制室,找到了一臺尚能運作的數據終端。
最后記錄是一段混亂的影像:燭龍勘探隊發現了一個地下入口,興奮地報告可能是“昆侖實驗室”。然后某個巨大的東西從黑暗中涌出,隊員們在慘叫中變異成各種異獸形態。最后幾幀顯示了一個九頭蛇的影子在通道深處蠕動。
“墨辰,收到嗎?”云澤接通通訊,“發現昆侖實驗室線索。另外,確認相柳的存在。”
沒有回應。只有靜電嘶鳴。
突然,整個前哨站劇烈震動。金屬扭曲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伴隨某種巨大的爬行聲。
“警告:檢測到高能反應接近!”墨辰的聲音突然切入,充滿急迫,“立即返回飛船!極晝區正在‘翻轉’!”
云澤和凌羽沖出前哨站,被眼前景象驚呆。
機械燭龍的殘骸正在移動。那些死亡的城市大小板塊重新組合,斷裂的纖維束如巨蛇般扭動。更遠處,燭龍的主要軀體正在抬起它那月球大小的頭顱,眼窩中重新點亮蒼白的光芒。
“燭龍...蘇醒了?”凌羽顫聲問。
“不。”云澤右眼的幻象顯示真相,“是時空褶皺。我們正在經歷過去的事件回放!”
但這解釋無法安慰他們,因為那些移動的殘骸在物理層面同樣危險。一塊龍鱗板塊從空中砸落,離他們僅百米之遙,沖擊波將兩人拋飛。
云澤撞在一塊晶體簇上,防護服破裂。燭龍血液結晶侵入傷口,劇痛中更多幻象涌入腦海:他看見機械燭龍原本是活的生物,被未知文明改造為機械形態;看見相柳的九頭從鐘山地底涌出,與燭龍大戰;最后看見父親云淵站在某個控制臺前,將自己的血液注入系統...
“博士!”凌羽拖起他,左臂發出耀眼光芒,吸收著周圍的危險能量,“我們必須回去!”
精衛號出現在視野中,但飛船正被時空異常產生的能量漩渦包圍。墨辰的聲音斷斷續續:“快...極晝區不穩定...即將轉入極夜...”
他們拼命奔跑,身后的大地正在塌陷。機械燭龍的蘇醒回放引發連鎖反應,不同時代的碎片在時空中碰撞湮滅。
就在接近飛船時,凌羽突然尖叫倒地。她的左臂瘋狂吸收周圍能量,皮膚完全變成透明,底下不再是人類骨骼,而是交織的能量蛇形。
“饑餓...太饑餓了...”她痛苦地呻吟,眼睛再次蛇化。
云澤拖著她沖向飛船。艙門即將關閉的剎那,他回頭一瞥,看見極晝區的邊緣正在被黑暗吞噬。在那黑暗中,無數半透明的人形飄蕩——熵增幽靈,時空錯位產生的量子態亡魂。
更遠處,一個巨大的九頭蛇影在黑暗中緩緩升起。
艙門關閉,精衛號緊急升空。從太空中看去,鐘星極晝區正被極夜區吞噬,那條機械燭龍在黑暗中發出最后的光芒,然后徹底湮滅。
凌羽在醫療臺上抽搐,變異加速蔓延。云澤握著她尚未變異的手,無助地看著。
墨辰的聲音響起:“她的基因不穩定率已達63%。需要巴蛇基因穩定劑,否則將在47分鐘內完全異化。”
“哪里能找到穩定劑?”“根據燭龍集團數據,極夜區深處的昆侖實驗室可能有儲備。”云澤望向窗外。鐘山星的極夜區如同無盡的黑暗深淵,偶爾有熵增幽靈的微光閃爍,還有那個巨大的九頭蛇影在黑暗中游動。
他的右眼灼痛,幻象再次出現:父親站在昆侖實驗室的入口,手持一管發光的試劑。背景中,九個蛇頭從黑暗中升起。
云澤知道沒有選擇。他必須進入極夜區,找到昆侖實驗室,拯救凌羽——或許也拯救自己。
精衛號調整航向,沖向黑暗的極夜區。在那里,時空規則更加混亂,熵增幽靈游蕩,相柳等待。
而青銅星圖在控制臺上靜靜旋轉,鐘山星的紅光如心跳般閃爍。
棋局繼續,落子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