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執(zhí)指尖輕輕捻著那張宣紙，紙頁邊緣被葉與攥得發(fā)皺，粗糙的紋理蹭著指腹，仿佛還殘留著弟弟掌心的溫度。葉與湊在一旁，眼里的光像揉碎的星子，亮得能映出他此刻的模樣——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洗得發(fā)白的褲腳，卻難掩眼底的雀躍。那光亮直直地映得他喉頭發(fā)緊，父母走后，這世間便只剩下他們兄弟二人。在那深山里討生活的日子像根刺，餓極了啃過樹皮，凍僵了縮在巖縫里互相暖著，葉與總說“哥，等開春咱們種些土豆就好了“，可他知道，沒田沒地，連安穩(wěn)活下去都難。而那“紋銀五兩“和“修行資源“，是黑夜里飄來的一點燭火，能照著他們往前走。
“走。“他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卻透著篤定。將宣紙折成小方塊塞進口袋時，指尖觸到內里磨出的毛邊——那是葉與剛才反復摩挲“修行資源“四個字留下的痕跡。目光落在葉與身上，只見少年蹦跳著去翻墻角的破木箱，把兩件打補丁的衣裳疊得方方正正，又將前日藏在灶膛后的半塊麥餅揣進去，說是路上當干糧。“哥你看，我還能把那把小柴刀帶上，路上能劈荊棘！“他舉著銹跡斑斑的柴刀笑，虎牙閃著光，那歡快的模樣讓沈執(zhí)心中一暖，又泛著酸。
弟弟總說記不清當年林間的事，只記得他抱著自己滾下陡坡時，后背硌在石頭上的疼。可沈執(zhí)卻記得清清楚楚，那熊不是山里的野物。那天他在桃林摘青桃，遠遠看見山外那幾個扛著刀的惡霸站在山口，其中一個歪嘴的笑著說“放頭熊進去，讓那家人知道厲害“。父母下葬時，葉與攥著他的衣角哭，說“哥，我再也聞不到娘蒸的麥餅香了“，那一刻他就發(fā)誓，一定要變強，不僅是為了糊口，更是為了護著身邊這唯一的親人。
千里跋涉到云臺山時，兩人的草鞋都磨穿了底，腳底板結著層層血痂。抬頭望去，天臺宗的山門懸在云海間，朱紅的門柱隱在縹緲的霧氣里，檐角掛著的銅鈴被風一吹，叮當作響，像從畫里裁下來的仙境。收徒試煉的玄石臺旁站滿了少年，有穿著錦緞的富家子弟，攥著鑲玉的劍鞘緊張地抿唇；也有和他們一樣衣衫樸素的孩子，踮著腳往臺上望，眼里滿是期待和怯意。臺側的石碑上刻著“三關擇賢“四個大字，底下小字寫著“煉體、煉心、煉性“，過者需登天梯，最終登頂者，將成為掌宗繼承人——早有傳聞，天臺宗久不管人界俗事，此次廣收弟子，是要選個能鎮(zhèn)住三界雜務的“王“。
煉體關是踏火徑，丈許長的鐵板被燒得通紅，熱浪撲面而來，連空氣都顫巍巍的，映得周圍的草葉泛著焦色。站在起點的孩子大多往后縮，葉與也攥緊了他的手，指尖冰涼。沈執(zhí)反手將弟弟的手攥得更緊，掌心沁出的汗被燙得要蒸發(fā)，卻毫不猶豫地往前沖。腳底的皮肉被燙得滋滋響，像把生肉貼在熱鍋上，疼得他眼前發(fā)黑，可他只是咬著牙喊：“看我后背，別低頭！“他知道葉與膽小，怕他看見腳下的紅鐵板嚇軟了腿，只能用自己的背影擋著——后背的舊傷被熱浪一烤，隱隱作痛，卻不及護著弟弟的念頭半分急切。
到了終點，葉與才發(fā)現他的草鞋早燒穿了，鞋底的燎泡破了又起，混著血粘在腳上，每動一下都鉆心地疼。可沈執(zhí)卻只是把他往老松樹下的陰涼處推，扯出個笑：“快歇著，我沒事。“那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風大“，仿佛腳底的疼是旁人的。葉與蹲下來要幫他脫鞋，他卻往后縮了縮：“不用，歇會兒就好，你先喝口水。“
煉心關是幻境。沈執(zhí)一踏入，就被白茫茫的霧氣裹住。霧里先是飄來麥餅的香，父母笑著遞過餅子，母親還替他理了理額發(fā)：“執(zhí)兒，快吃，熱乎著呢。“那熟悉的溫度讓他鼻尖一酸，剛要伸手去接，畫面猛地變了——山外那幾個惡霸舉著刀刺向葉與，弟弟縮著身子喊“哥“，聲音里滿是哭腔，淺青色的布衣瞬間被血染紅。他的瞳孔瞬間放大，心中涌起無盡的恐懼和憤怒，攥緊拳頭往掌心扎去，指甲嵌進肉里，鮮血順著指縫滴下來，他卻渾然不覺——疼是真的，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要護著葉與“，這念頭一冒，周圍的白霧“嘩啦“一聲碎了，像被戳破的肥皂泡。睜眼時，葉與正蹲在他面前晃手，笑得眉眼彎彎：“哥，你皺眉的樣子像個小老頭，皺紋都能夾死蚊子啦。“看著弟弟安然無恙，沈執(zhí)緊繃的肩才塌下來，手心的疼這會兒才鉆心，可他只拍了拍葉與的頭，沒說一句話。
煉性關最是狠辣，兩座浮島隔了丈寬的深淵，底下是翻涌的黑風，中間架著的鐵索僅容一人過，風吹得索鏈“哐當“響，看著就讓人腿軟。葉與推他上鐵索：“哥你走，我沒你穩(wěn)，登不上天梯的。“沈執(zhí)解下腰間木牌塞他手里——那是父母留的紫檀木牌，刻著“沈執(zhí)““葉與“兩個名字，邊緣被兄弟倆摸得光滑。“等我。“他每走一步都回頭，鐵索晃得他身子打歪，卻還是盯著葉與。弟弟站在島邊揮手，小小的身影在風里晃，像株倔強的草，明明怕得攥緊了拳頭，卻還扯著嗓子喊：“哥，我等你！“
天梯在云頂，九千九百級石階纏滿蝕心的寒霧，吸一口都覺得肺里涼颼颼的，走著走著就想犯困，想把一切都拋在腦后。沈執(zhí)一步一步地挪，腳底磨出的血泡沾在石階上，留下淡淡的紅痕，全靠“葉與在等“這四個字撐著。走了三天三夜，他終于登頂時，天邊正泛著魚肚白，霧氣在腳邊繚繞。幾位白須長老坐云座上，為首的睜眼問：“沈執(zhí)，你要什么心愿？“風穿云而過，吹得他衣袍獵獵響，他望著山下——葉與應該就在某片云底下等他，毫不猶豫地說：“我要我弟弟葉與，留在我身邊。“
長老們對視片刻，頷首：“可。“
沈執(zhí)笑了，眼眶卻熱了。他想，往后終于能好好護著他了，不用再讓他跟著自己挨凍受餓，不用再怕誰來欺負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