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公爵府，西側一處安靜雅致的小院內。

徐天曜正坐在書桌后，面前攤開著一本厚厚的《魂導基礎理論與核心法陣初解》。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專注的小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雖然他早已通過“先知”理解了更多，但仍需從頭仔細研讀這個世界的理論基礎，這是必不可少的過程。

腳步聲在院外響起，輕柔而略顯遲疑。

徐天曜抬起頭，看向門口。安伯的身影出現，他側身讓開，露出了身后那個瘦小的、幾乎被裹在他寬大外袍里的女孩。

洗去了滿臉的污垢，換上了一身雖然樸素但干凈整潔的淺橙色侍女裙裝，頭發也被仔細梳理過，挽成了兩個乖巧的小發髻。

此刻的橘子，終于露出了她原本清秀的眉眼，只是臉色依舊蒼白，嘴唇缺乏血色，那雙過分大的眼睛里，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警惕、不安和一絲藏得很深的茫然。

她微微低著頭，小手緊張地揪著裙角，不敢直視書桌后的那個男孩。

安伯溫和地推了推她的后背，輕聲道：“少主，人帶來了。”

徐天曜放下書，從那張對他而言仍有些高大的椅子上跳下來，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平和無害。他走到橘子面前，并沒有靠得太近。

“你叫橘子，是嗎？”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屬于孩童的清亮，但又奇異地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我是徐天曜，這里是我的公爵府。以后，你就住在這里。”

橘子飛快地抬眼瞥了他一下，又立刻低下頭，嘴唇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像只受驚后緊閉貝殼的河蚌。

徐天曜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繼續用平緩的語調說道：“安伯應該都跟你說了。你就在這里做些簡單的活兒，主要是陪著我，幫我整理一下書房，或者在我修煉的時候在旁邊看著就好。這里很安全，不會有人欺負你。”

他指了指房間里側一扇小門：“那里是你的房間，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以后你就住在我院子旁邊的廂房里，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說，或者告訴安伯。”

說完這些，他并沒有期待橘子的回應，而是轉身走到桌邊，端起一小碟早就準備好的、還冒著熱氣的精致點心和一杯溫熱的牛奶，遞到橘子面前。

“路上辛苦了吧？先吃點東西。”他的表情自然，仿佛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點心香甜的氣息飄入鼻中，橘子的肚子不爭氣地輕輕叫了一聲。她的臉頰瞬間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但眼神中的警惕仍未散去。她猶豫著，小手抬起又放下。

徐天曜也不催促，就那么舉著碟子，耐心地等著。

最終，饑餓的本能和對眼前這個看起來并無惡意的男孩的一絲微弱信任，戰勝了恐懼。橘子飛快地伸出手，抓過一塊點心，小口小口地、極其迅速地吃了起來，眼睛依舊警惕地四下打量著，仿佛隨時準備逃跑。

徐天曜看著她狼吞虎咽卻又努力保持儀態的樣子，心中微嘆，將碟子和牛奶放在旁邊的矮幾上：“都是你的，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他不再關注橘子，重新坐回書桌后，拿起那本魂導書，似乎沉浸了進去，給了橘子足夠的空間和安全感去享受食物。

橘子吃完了一塊點心，又看了看那杯牛奶，最終小心翼翼地端起來，慢慢地喝著。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驅散了身體里的一部分寒意，也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絲。

安伯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退了出去，并帶上了房門。

房間里只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橘子細微的咀嚼聲。

吃完東西，橘子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著那個埋頭看書的男孩，又看了看周圍干凈整潔卻處處透著貴氣的房間，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徐天曜仿佛才想起她，抬起頭，隨意地指了指靠墻的一個書架：“那邊書架最下面一層，有一些雜書和圖冊，你如果沒事，可以看看，或者去你自己的房間休息一下。”

橘子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挪了過去。

她不敢碰那些看起來就很貴的擺件，只是在書架最底層翻找著。果然，那里除了一些地理游記、風物志，還有幾本……繪制著簡易地形和軍隊陣列圖案的冊子！

她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那是徐天曜讓安伯“無意”中放進去的，最基礎的軍事啟蒙圖冊。

她抽出一本，蹲在書架旁，小心翼翼地翻看起來。

一開始還帶著拘謹，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那些簡單的陣型圖和地形分析所吸引，眼神變得專注起來，連身體都不自覺地放松了。

徐天曜用書本遮擋著嘴角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第一步，成功。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過得平靜而規律。

徐天曜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修煉和看書。

他會在院子里練習魂技“曜日光束”，努力控制其威力、射程和精準度，從最初只能轟擊固定目標，到后來漸漸能命中安伯拋出的移動石塊。

橘子起初只是遠遠地看著，被那耀眼的光束和強大的威力所震撼。后來，她會默默地站在廊下，看著徐天曜一次次練習，眼神復雜。

偶爾，當徐天曜魂力控制不穩，光束打偏，或者為了追求精準而消耗過大時，她的眉頭會不自覺地微微蹙起，似乎本能地在分析著什么。

徐天曜也會“好奇”地問她：“橘子，你看我剛才那一擊，如果對面有敵人躲閃，該怎么預判？”

橘子總是立刻低下頭，恢復成那副沉默警惕的樣子，絕不開口。

徐天曜也不逼問，笑笑就過去。

他會把自己看完的一些基礎魂導器理論書籍，“隨意”地放在書房桌上，或者“遺忘”在茶幾上。而這些書，總會在之后被發現整整齊齊地放回書架，并且有被翻閱過的痕跡。

橘子負責打理書房的工作做得一絲不茍，所有東西都擦拭得一塵不染，書籍分類整理得井井有條。但她的話依舊少得可憐，除了必要的應答，幾乎不主動開口。她依舊像一只小心翼翼觀察著新環境的小動物。

直到幾天后的一個下午。

徐天曜在練習新掌握的一種魂力精細操控技巧——試圖讓太陽武魂的光芒在掌心凝聚成不同的簡單形狀。這需要極高的集中力和控制力，極其消耗心神。

一次失敗的嘗試后，魂力輕微反噬，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臉色瞬間白了一下，身體晃了晃，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旁邊的廊柱。

一直默默站在不遠處看著的橘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小步，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要上前攙扶。她的嘴唇動了動，一個極輕的“啊”音幾乎要脫口而出。

但她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勐地停下腳步，迅速低下頭，雙手緊緊攥住了裙擺，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關切只是幻覺。

徐天曜捕捉到了她這細微至極的反應。

他心中一動，但沒有點破。他緩緩站直身體，深吸了幾口氣，臉色慢慢恢復。他看向橘子，露出一個有些“疲憊”但溫和的笑容：“沒事，只是有點累。謝謝。”

橘子身體微微一僵，頭垂得更低了，耳根卻悄悄泛起一絲紅暈。她不是因為被道謝而害羞，而是因為自己剛才那不受控制的、流露出關心的舉動而感到驚慌和……一絲莫名的羞恥。

她覺得自己背叛了那份沉重的悲傷，竟然對“仇人”之外的人產生了不該有的情緒。

然而，信任的裂痕，一旦出現，便會悄無聲息地蔓延。

又過了些時日，一場秋雨過后，天氣轉涼。橘子似乎有些感染風寒，傍晚時分發起低燒，咳嗽不止。

徐天曜發現后，立刻讓安伯去請了府里供養的醫師，開了藥方。他親自看著侍女煎好藥，然后讓安伯送過去。

第二天，橘子的燒退了，但人還有些虛弱。她推開房門，卻發現門口放著一個小小的暖手爐，里面炭火正旺，旁邊還放著一小罐蜜餞。

沒有留名，但在這府里，會做這種事的，只有一個人。

橘子抱著那個溫暖的暖手爐，看著那罐晶瑩剔透的蜜餞，在冰冷的晨風中站了許久許久。

當天下午，徐天曜照例在書房看書。

橘子走進來，像往常一樣默默擦拭著書架。

擦拭到徐天曜身邊時，她動作停頓了一下，眼睛依舊看著書架，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幾乎微不可聞：

“謝謝您，公爵大人。”

說完，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勇氣，立刻加快動作，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

徐天曜拿著書，愣了片刻，隨即嘴角緩緩向上揚起，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屬于孩童的燦爛笑容。

冰山，似乎終于開始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