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園
- 都重生了還不報仇
- 層疊石
- 3214字
- 2025-08-31 08:12:25
偏僻的大青山腳下,一座青瓦白墻的小院靜靜臥在田埂邊,竹籬笆圈著半畝菜地,遠離塵囂,自成一方天地。
院中那棵老樟樹該有百年樹齡了,枝干遒勁如盤龍,濃蔭像撐開的巨傘,穩(wěn)穩(wěn)罩住樹下的紅磚小樓,夏蔽驕陽,冬御霜雪。
此刻小樓里一間簡陋的辦公室,曲院長正從牛皮紙文件袋里捻出一疊資料,指腹輕輕蹭過紙邊,動作像在捧易碎的瓷,遞向對面坐得拘謹?shù)哪贻p夫婦。
歲月在他臉上刻滿溝壑,也把慈祥沉淀在了眼底。
“孩子今年三歲,聰慧伶俐,小嘴兒甜得像抹了蜜,特別招人喜歡,院里上下都叫她‘小糖豆’。”
提起小糖豆,老院長的皺紋里都浸了笑意,仿佛那孩子正舉著撥浪鼓在眼前晃。
“只是……”
笑意沒掛多久,就輕輕沉了下去。
指尖在診療單上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蒙了層霧,“小糖豆身子骨弱,查出來有先天性心臟病,情緒上受不得半點刺激,一哭一鬧就容易喘。”
老人一聲嘆息,眼里悄然涌現(xiàn)黯然與擔憂。
年輕夫婦接過資料,妻子靜靜翻看診療結論。
文件上密密麻麻的醫(yī)學術語,雖看不懂,可“先天性心臟病”幾個字卻像針一樣刺痛了她的眼睛。
門“吱呀”開了,穿白大褂的裴護士端著兩杯熱茶進來,水汽裹著暖意飄散開,她把杯子遞到夫婦倆手里,輕聲說:“小糖豆的情況還算穩(wěn)定,五歲前有自然痊愈的可能,所以不急著手術。就算將來要做,現(xiàn)在醫(yī)術這么發(fā)達,肯定能治好。”
話是安慰,可妻子捏著杯子的手更緊了——她和丈夫守著個十來平米的便利店,賺的錢剛夠糊口,真要攤上手術費,怕是把店賣了都湊不夠。
福利院的孩子多是帶著病的,小糖豆這“有希望”的背后,藏著他們扛不動的重量。夫妻倆默默交換了個眼神,猶豫、掙扎、無奈交織,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院長和裴護士早把這神色看慣了,領養(yǎng)哪是光有愛心就行?現(xiàn)實的擔子往往能壓垮最軟的心。
送夫婦到門口,裴護士忍不住嘆息,那些沒人領養(yǎng)的孩子總讓她心生憐憫,福利院雖努力提供關愛,可孩子最需要的,是父母細致入微的呵護與長久陪伴。那種根植于家庭的親情羈絆,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院外的陽光正盛,田埂上幾只土狗追著蝴蝶跑,毛色雜得像沾了泥的棉絮,一看就是沒人管的流浪狗。
“汪汪”的叫聲攪了小院的靜,也讓老院長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小裴,你數(shù)數(shù),是不是又多了兩只?前陣子胡哨村王老頭的孫子,被自家狗咬傷了沒當回事,后來……唉!”
“我也聽說了,那孩子遭罪了。”裴護士的臉色也沉了,“咱們院里這么多孩子,抵抗力本來就差,真要是被這些野狗嚇著咬著,可怎么得了?”
“等下回見著村長,我跟他提提這事。”院長沉聲道,“你抽空跑趟鄉(xiāng)衛(wèi)生院,領幾支狂犬疫苗回來存著,有備無患。”
“曉得了!”
正說著話,遠處傳來“吱嘎”的剎車聲,一輛公共汽車停在路邊,柴油味混著風飄過來。
車門打開,清瘦的少年跳了下來——運動服袖口撩到小臂,褲子膝蓋處磨出了毛邊,但脊背挺得筆直,像棵迎著風的小白楊。
少年眼里少了往日的桀驁,多了點沉下來的穩(wěn),只是眉梢那點按捺不住的激動,是藏不住的。
老院長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的皺紋全舒展開了,像見著自家孫兒回家:“哎呦,是小擇啊!怎么這時候回來?快進來!”
“曲爺爺,裴阿姨。”程擇走到近前,清朗的聲音帶著風,“學校老師許多回去忙春種了,課沒法上,干脆放兩天假。”
三人坐在樟樹下的石凳上,院長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他坐近些,語重心長道:“放假了正好歇歇,可書本別丟,你這孩子腦子靈光,別總想著打架,多看看書,將來走出縣城,比啥都強。”
他看著程擇,眼神里滿是期許——這孩子小時候受了太多苦,要是往后的路能順些就好了。
程擇乖乖點頭,裴護士卻瞅著他的眼睛發(fā)了怔:“小擇,你眼睛怎么紅了?是不是又跟人鬧矛盾了?”
程擇的動作頓了頓,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情緒:“沒……沒事,車上風大,沙子吹進眼睛里,揉了幾下。”聲音有點啞,像蒙了層紗。
他并非全然說謊,沙粒入眼確有其事。
可真正讓眼眶酸澀的,是踏進這院子的那一刻,花里鄉(xiāng)兒童福利院,是他前世最該珍惜、卻最辜負的地方。
重活一世再回來,聆聽院長爺爺溫吞的話,感受裴阿姨的關懷,心底的懊悔和溫情像潮水似的涌上來,幾乎逼得他熱淚盈眶。
“對了小擇,有件事跟你說。”
院長忽然想起一事,語氣輕快了些,“縣旅游局和鄉(xiāng)政府要搞個經濟項目,考察了你家祖上那院子,想租下來裝修改造,按年給租金。我想著能給你添點收入,買些營養(yǎng)品,多買幾本書,可最終還得你自己拿主意。”
程擇的眼簾顫了顫。那座祖宅小院,是他前世逃避現(xiàn)實的龜殼。
當時爺爺提這事,他滿腦子都是“外人會攪了清靜”,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甚至胡亂發(fā)了一通脾氣,令老人黯然神傷。現(xiàn)在再想,那點執(zhí)拗多可笑。
“曲爺爺,我愿意出租。”
他知道這筆錢的真正價值。
“這就好。”院長笑得欣慰,“到時候我?guī)湍愦蚵牬蚵犠饨鹦星椋蹅儾回澬模膊荒艹蕴潯!?
程擇點頭,心中涌起愧疚:原來許多做人的道理,爺爺都是這樣潤物細無聲地教給他,可前世的自己,偏偏沒聽見。
“爺爺!”一聲奶聲奶氣的呼喚突然飄過來。
小糖豆抱著本比她腦袋還大的故事書,跌跌撞撞從樓道里跑出來,白嫩的小臉帶著笑容,眼睛亮得像兩顆黑葡萄,直撲向院長。
“哎呦,我的小寶貝!”院長立刻張開胳膊,穩(wěn)穩(wěn)接住她,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花,仿佛所有的煩惱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糖豆啊,今天想聽什么故事呀?”
“要聽小熊!聽小熊找蜂蜜!”
小糖豆把書塞進院長懷里,肉嘟嘟的手指著封面上的卡通動物。
院長應了一聲“好”,翻開書,聲音放得又軟又慢:“從前啊,有只叫維尼的小熊,它最喜歡的東西,就是甜甜的蜂蜜……”
爺爺?shù)穆曇舻统炼鴾厝幔褚粭l緩緩流淌的小河,載著小糖豆稚嫩的笑聲,在院子里蕩漾開來。
小孩的童音、老人慈愛的笑容,以及時不時老少之間充滿愛的眼神交流,讓程擇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寧靜。
這種久違的溫暖,仿佛能洗滌他沾滿塵埃的靈魂。
“小時候,院長爺爺也是這樣抱著我的!”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塵封的往事如同老電影般在眼前放映:那布滿繭子的手掌一下一下?lián)崦哪X袋,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故事聲緩緩流淌……
幼時的程擇,總是怯懦地躲在角落里,對外界充滿了恐懼和戒備。
只有投入爺爺?shù)膽驯r,恐懼才會被驅散。
老人厚實的胸膛是避風的港灣,有力的臂彎是最堅固的依靠,讓他體會到被珍視、被呵護的感覺。
那些依偎在爺爺懷里的時光,早已成為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
然而下一秒,刺目的畫面又跳了出來:倒在血泊里的爺爺,被推土機推平的大樟樹,斷壁殘垣里飄著的碎相片……那是他恨斧頭bang恨喪琛恨到骨子里的緣由。
而看著眼前溫馨的畫面,另一股傷感又涌上心頭。
他記得,這個沒有財政撥款的私立福利院,維持得異常艱難,孩子們只有基本的衣食供給,醫(yī)療保障嚴重不足。直到最后,他們也沒能湊夠小糖豆的手術費,孩子還是去世了,成了所有人心中的痛。
人們只會說“錢是萬惡之源”,可程擇更懂:沒錢,特么才是真的萬惡。沒錢,連想護的人都護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悲劇重演。
“哥哥!陪我玩!”小糖豆的喊聲把他拉回神。
不知什么時候,七八個孩子都跑了出來,像一群小蜜蜂似的圍著院長和護士——有的拽著曲爺爺?shù)囊陆且牴适拢械某吨釈寢尩氖忠獌焊瑁赡鄣穆曇艚豢椩谝黄穑褚蝗盒▲B嘰嘰喳喳,讓大人們一時之間忙得不可開交。
程擇站起身,主動接過了“大哥哥”的活兒。
他領著幾個愛鬧的孩子到菜園邊,教他們認黃瓜藤和番茄苗,還找了些小鋤頭,讓他們學著松土。
小糖豆舉著沾了泥的手喊“哥哥看”,程擇剛擦掉她鼻尖的土,她就咯咯笑著往他臉上蓋了個泥印子。
這兩天假期,程擇幾乎沒閑著。
白天教孩子們識字、做紙船,傍晚帶著他們在院子里玩老鷹捉小雞,自己當那只“老鷹”,故意放慢腳步讓孩子們躲。孩子們的笑聲像風鈴似的,飄得滿院子都是。
院長坐在樹下看著,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裴護士走過來,輕聲說:“有小擇在,孩子們吃藥都不鬧,連打針都敢伸胳膊了。”
院長點點頭,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欣慰:“這孩子,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要是老天能多眷顧他些,就好了。”
一陣風吹過大樟樹,葉子沙沙響,像是在應和著老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