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睜開眼時，天是灰的。

不是城市里那種被霓虹和尾氣染成的渾濁灰，而是從云層深處透下來的冷灰，像是凍住的鐵水，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記得自己最后在工位上敲完一段代碼，眼前一黑，再睜眼，就成了這具瘦弱的身體——江家旁系子弟，資質(zhì)低下，連掃地雜役都嫌棄的廢物。

這地方叫九溟大陸，修武為尊。靈脈決定天賦，血脈決定地位。他所在的滄瀾城江家，族中子弟若無靈根，便如草芥。而他，天生無靈根，被判定為“廢體”，連修煉基礎(chǔ)功法的資格都沒有。

他現(xiàn)在這具身體才二十二歲，原主因長期受辱，郁結(jié)于心，活活憋死。江晨魂穿而來，沒來得及適應(yīng)，就被扔到了江家演武場。

任務(wù)：半個時辰內(nèi)，掃凈整個演武場。

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握著一把幾乎散架的竹掃帚。掃帚柄裂了縫，掃了幾下就掉下一撮枯枝。他沒抱怨，只是默默調(diào)整姿勢，貼著墻角開始清掃。

演武場中央，一名青年正在演練《烈風(fēng)掌》。

那人叫江巖，江家嫡系天才，十七歲便打通三脈，如今已是淬體九重，距離凝氣境只差一步。他一掌推出，掌風(fēng)呼嘯，碎石翻飛，引得四周族人陣陣喝彩。

“江巖少爺這掌力，又精進了！”

“不愧是江家年輕一代第一人！”

江晨低著頭，眼角余光卻在不動聲色地觀察。

他發(fā)現(xiàn)這演武場地面布滿刻痕，深淺不一，顯然是常年對練所留。兵器架上的刀劍大多銹跡斑斑，唯有中央幾柄寒光凜凜，顯然是供嫡系子弟專用。場邊站著幾個管事，袖手旁觀，眼神冷漠，一旦他動作稍慢，便厲聲呵斥。

這里不是練武的地方，是權(quán)力的角斗場。

他繼續(xù)掃地，動作機械卻精準(zhǔn)，避開人群視線，像一粒塵埃般貼著邊緣移動。

就在這時，江巖一個轉(zhuǎn)身，雙掌交錯，打出《烈風(fēng)掌》第三式“風(fēng)裂千山”。掌影如刃，撕裂空氣，激起一陣塵浪。

江晨的目光不自覺被吸引，視線死死鎖定那掌勢的軌跡。

突然，他右手手指微微一顫，竟自發(fā)做出了同樣的起手式——手腕內(nèi)旋，掌心朝上，肩肘沉墜，分毫不差。

他猛地驚醒，立刻壓下手指，低頭假裝揉了揉眼睛，心跳卻驟然加快。

不對勁。

這不是練會的。他從沒見過這招，也沒人教過他。可身體像是自己“知道”該怎么出掌。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孔深處閃過一絲極淡的暗金紋路，快得如同錯覺，轉(zhuǎn)瞬即逝。

他沒時間細想。

一名家仆走過來，一腳踢在他掃帚上：“磨蹭什么？還不去擦兵器架！”

江晨被踢得踉蹌后退，腳下一滑，撞上了兵器架。

“哐當(dāng)”一聲，一桿長槍從架上墜落，槍尖直沖他腳面砸下。

千鈞一發(fā)，他本能側(cè)身，左手一抄，竟穩(wěn)穩(wěn)抓住槍桿，右臂順勢一挑——

動作行云流水，毫無滯澀。

正是《烈風(fēng)槍》第三式“風(fēng)起云涌”。

全場驟然一靜。

江巖收掌停步，目光如刀射來，瞳孔微縮：“你……練過這槍法？”

江晨心頭一緊，立刻松手棄槍，低頭顫聲：“我……我瞎碰的，槍自己掉下來，我順手一撈……”

他聲音發(fā)虛，卻不敢抬頭。

他知道，這一槍，不該會。

可身體比腦子快。就像有某種東西，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記住了所有武技的軌跡。

他后退兩步，心跳如鼓，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察覺——體內(nèi)有股微弱的暖流，自脊椎緩緩升起，像是某種沉睡的東西，在他出槍的瞬間，輕輕“應(yīng)和”了一聲。

那感覺，如同有人在他靈魂深處低語。

他不懂那是什么，但他知道，剛才那一槍，不是巧合。

江巖盯著他，眼神從疑惑轉(zhuǎn)為審視，最終冷哼一聲：“廢物就是廢物，撞了兵器還敢裝模作樣。”

他轉(zhuǎn)身離去，腳步卻比剛才慢了半分。

場邊角落，一名老者負手而立。

那人穿著深灰長袍，腰懸玉牌，是江家族老江玄烈的親信管事。他瞇著眼，盯著江晨看了幾秒，才低聲對身旁人道：“去告訴族老，今日演武場……有點意思。”

江晨沒聽見這句話。

他只是默默撿起掃帚，繼續(xù)清掃。

但他的腦子在飛轉(zhuǎn)。

這具身體不對勁。他魂穿而來，本以為只是個廢柴，可剛才那兩次反應(yīng)——一次是復(fù)刻掌法，一次是本能使槍——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更詭異的是，他腦子里總有些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戰(zhàn)鼓、嘶吼、鐵蹄踏過荒原的聲音，像是千軍萬馬在耳邊奔騰。

他低頭看了看腰間那把從荒地撿來的殘破骨刀。

刀身布滿裂痕，刀柄纏著褪色的布條，沒人知道它曾屬于誰。可自從他撿到它，那些戰(zhàn)場般的幻聽，就越來越清晰。

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但他清楚一點——在這江家，弱者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剛才那一槍，暴露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人已經(jīng)在暗處盯上了他。

而他，必須活得更像一個廢物。

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被看穿。

他繼續(xù)低頭掃地，動作依舊卑微，眼神卻已沉如深潭。

這具身體藏著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隱約感覺到——那東西，正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