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的話像一枚精準投擲的冰錐，瞬間刺破了指揮中心內本就緊繃的空氣。所有的目光——驚疑的、探究的、沉重的——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關于五年前的事，關于陸哲，關于那個徽記……你是否還有什么，沒有告訴我們？”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打在我的靈魂上。那不是詢問，而是近乎確定的質詢。

我感到血液似乎瞬間涌向頭頂，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大腦飛速運轉，在極致的壓力下搜尋著最合理的回應。我不能慌亂，絕不能。

我抬起頭，迎上沈律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臉上努力維持著一種混合著震驚、委屈和一絲被冒犯的蒼白表情。

“沈教授……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我已經把我能想到的、關于陸哲和那個徽記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們了！那段往事對我來說并不光彩，我巴不得它永遠被埋藏！我怎么可能還會隱瞞？”

我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努力平復情緒，語氣變得更加激動：“是！我承認，五年前我做了錯事，我辜負了陸哲的……某種程度的信任，我幫助顧磊竊取了他的創意雛形。這件事像根刺一樣扎在我心里很多年！但現在，有一個瘋子可能因為這件事回來了，在用最可怕的方式殺人，甚至可能把我也列為目標！我還有什么理由隱瞞？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更想抓住他！”

我的話語在指揮中心里回蕩，帶著真實的情感波動，聽起來極具說服力。幾個年輕的警員甚至露出了些許同情的神色。

林偉皺緊了眉頭，似乎覺得沈律的逼問有些過于嚴厲，打圓場道：“沈教授，黛作家已經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線索了。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這個陸哲……”

但沈律并沒有被我的情緒所動搖，他的目光依舊銳利如刀。“我指的不是你對往事的懺悔，黛作家。”他冷靜地打斷林偉，視線從未離開我，“我指的是細節。那些你可能認為無關緊要、甚至早已遺忘的細節。”

他向前一步，語氣平穩卻步步緊逼：“比如，陸哲除了藝術創作，是否有其他不為人知的技能或癖好？比如機械？化學？電子？他對符號學、密碼學的興趣到底有多深？那個徽記，除了公開場合，他是否還有在更私人的物品上使用的習慣？比如……”

他的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個荊棘齒輪徽記，“……紋身？”

最后兩個字，他吐得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的心上。

紋身？

一個幾乎被徹底遺忘的畫面碎片猛地撞進我的腦海！

那是在一次“超閾限”小組近乎癲狂的創作聚會后，陸哲情緒高漲，曾醉醺醺地撩起過左臂的衣袖，在他的上臂內側，有一個剛剛紋上去不久、還泛著紅的圖案……因為位置隱蔽且他很快放下袖子，我當時并未看清，甚至后來都忘記了……

難道……難道就是……

我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盡管我立刻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但那一瞬間的細微變化，絕對沒有逃過沈律的眼睛。

“看來，你想起了一些什么。”沈律的聲音沒有絲毫意外。

我心臟狂跳，知道再也無法完全否認，只能艱難地開口，試圖將信息控制在不致命的范圍內：“我……我記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是有一次，他喝醉了，似乎展示過一個類似的圖案在手臂上……但位置很隱蔽，我也沒看清，后來就忘了……這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沈律緊緊抓住這個線索，“如果‘神’就是陸哲，并且身上有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紋身，這將是他無法掩蓋的身份標識！”

他立刻轉向技術隊：“重點排查所有可能拍到嫌疑人肢體的監控片段！包括顧磊小區、鐘表博物館外圍、化工廠倉庫附近所有路口！放大處理，尋找任何可能的紋身痕跡！”

命令被迅速執行。雖然希望渺茫，但這無疑是條新的追查方向。

就在指揮中心因新的線索而再次忙碌起來時，法醫部門的一位資深法醫——何昌源，一位頭發花白、神情嚴肅的老專家——拿著一份報告匆匆走了進來，臉色異常凝重。

“林隊，沈教授，關于約翰·陳尸體的進一步解剖發現了異常情況。”何主任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什么情況？”林偉立刻問。

“我們在死者約翰·陳的鼻腔深處和咽喉部位，發現了極微量的特殊復合致幻劑殘留，這種致幻劑效果極強，起效快，代謝也快，常規毒檢很容易忽略。”何主任展示著報告上的色譜分析圖，“更重要的是，在安裝那個……那個齒輪裝置的過程中，盡管兇手戴了手套，但在裝置內部某個極其狹小的、需要徒手進行微調的部位，我們提取到了一枚極其模糊的、幾乎變形的唾液酶殘留痕跡！”

唾液酶！這意味著兇手在極度專注的情況下，可能無意識地用嘴唇或舌頭接觸過工具或零件！

“能做DNA比對嗎？”林偉急切的問。

“含量太低，且降解嚴重，進行常規STR分型幾乎不可能。”何主任搖頭，但話鋒一轉，“但是，我們嘗試進行了線粒體DNA（mtDNA）測序，獲得了少量片段。雖然無法鎖定具體個體，但可以進行母系遺傳關聯的排除性比對。”

“同時，”他補充道，指向報告上的另一張圖片，“我們對那個唾液酶痕跡附著處的金屬表面進行了超高精度掃描，意外地發現了一個極其微弱的、類似齒痕的壓印！非常淺，更像是牙齒無意中刮擦留下的釉質擦痕！”

齒痕！即便是模糊的擦痕，也是極其寶貴的生物特征信息！

“立刻將mtDNA序列輸入數據庫進行比對！還有那個齒痕擦痕，建模！與所有相關人員……”林偉說到一半停住了，與沈律對視了一眼。

所有相關人員？目前看來，最相關的就是……

我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

沈律的目光再次緩緩轉向我，這一次，那目光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確定性。

“黛作家。”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恐怕需要麻煩你……”

“……提供一下你的口腔拭子樣本，用于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