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靈城的夜，是被霓虹燈和濕冷霧氣撕扯成的碎片。

懸浮磁軌列車無聲滑過城市半空，投下流動的光帶，與地面老舊街區閃爍的劣質全息廣告牌光芒混雜在一起。空氣里漂浮著納米修復噴霧的金屬味、合成食物的甜膩香氣，以及……一絲若有無以、被刻意掩蓋的血腥和腐敗氣味。這條藏在摩天樓群陰影下的狹窄街道，是金靈有名的“鬼市”。這里交易的東西，和外面光鮮亮麗的世界格格不入：淘汰的義體零件、來路不明的基因片段、違禁的神經藥劑，甚至是一些更古老、更說不清道不明的“遺產”。

林沫沫坐在鬼市最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她身上不是黑袍，而是一件帶有啞光涂層的都市機能風外套，連帽拉起，帽檐下緣內置的光學干擾器讓她的面部輪廓在監控和肉眼看來都是一片模糊的漣漪。她面前沒有木臺，只有一個半舊不新的金屬醫療箱打開著，里面不是銀針，而是一排排造型極簡、泛著冷白色金屬光澤的——磁控納米針劑筆。

看起來，像個地下黑醫，或者某個實驗室跑出來的實驗員。

周圍是攢動的人影，穿著改裝夾克、戴著腦機接口外設的人們低聲交談，交易著芯片和藥劑。直到一陣騷亂打破這詭異的平衡。

“讓開！都他媽讓開！醫生！有沒有醫生？！救救我大哥！”

幾個穿著外骨骼助力臂的壯漢粗暴地推開人群，他們抬著一個擔架。擔架上的人穿著一身高級定制西裝，但此刻胸口一片狼藉，似乎被某種能量武器擦過，焦糊味和血味混合。更嚇人的是他的臉，呈現一種詭異的青灰色，嘴唇紫紺，胸膛毫無起伏。

“是巨力幫的二當家！剛才在‘金色年華’跟黑水公司的人沖突，挨了一記電漿槍，這……沒氣了吧？”有人低呼。

“電漿槍擦過心臟區域？納米醫療機器人都救不回來！腦死亡了！”

壯漢們環顧四周，看到的都是事不關己的冷漠或好奇的目光。地下黑醫們更是縮回頭，這種傷，沾上手就是麻煩。

最終，他們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那個安靜的身影上。最近鬼市流傳著一個傳聞，有個古怪的“醫生”，偶爾出現，專接這種沒人敢碰的活兒。

一個漢子撲到林沫沫面前，幾乎是吼著：“醫生！求你！救他！多少錢都行！我們有信用點！有加密幣！”

林沫沫抬頭，帽檐下的光學漣漪波動了一下，一個經過處理的、冰冷無波的電子合成音響起：“規矩。”

漢子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急忙從腰間解下一個加密存儲盤：“有！有！剛弄到的‘磐石Ⅵ型’民用外骨骼設計圖！黑市上天價！”

林沫沫看都沒看那存儲盤，只是伸出一只戴著黑色傳感手套的手，指尖點向擔架：“生命體征掃描。”

漢子趕緊讓開。林沫沫手套指尖亮起一點微弱的藍光，對著擔架上的“尸體”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過程不到三秒。

“生物電沉寂，細胞活性瀕臨閾值。能救。”電子音毫無起伏地宣布。

漢子臉上瞬間爆發出狂喜，周圍卻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這都能救？！吹牛吧？！

但下一秒，林沫沫的話讓所有人的表情凝固了。

“報酬：三滴心頭血。”

“啊？”漢子懵了，“什…什么血？”

“殺害他的直接責任人的血脈至親，”電子音冰冷地重復，精準得沒有一絲誤差，“心頭熱血。三滴。”

死寂。

連全息廣告牌的閃爍噪音似乎都消失了。

要仇家至親的心頭血？這算什么報酬？這簡直是中世紀才會出現的邪惡詛咒！這醫生不是瘋子，就是來找茬的！

漢子臉上的喜色徹底僵住，慢慢轉為猙獰：“你耍我？！他媽的……”

就在這時，擔架上的人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口中溢出一股混合著組織液的黑色血液，最后一絲微弱的生命信號也從旁邊好事者攜帶的便攜掃描儀上徹底消失——這次，是真正的生物學意義上的死亡。

“二當家！”漢子撲上去，發出絕望的咆哮。

人群嘩然，看向林沫沫的目光充滿了驚懼和排斥。

林沫沫卻像是沒看到也沒聽到。她站起身，合上醫療箱。那只戴著傳感手套的手，無比自然地將那個裝有外骨骼設計圖的加密盤掃入箱中。

她轉身欲走。

“站住！”另一個聲音尖利地響起，帶著發現秘密的興奮和恐懼，“她！她上次出現，說要徐氏生物科技那個少東家徐淼淼的心頭血！”

一句話，像炸雷般劈開了鬼市的喧囂！

“徐淼淼？那個從娘胎里就帶著基因崩潰癥，靠錢和儀器吊命的病秧子？”“徐氏的生物醫療艙都救不了他們自家少爺？”“要他的心頭血？那不是直接要他的命嗎？！”“瘋子！這女人絕對是個瘋子！”

電子合成的冷笑聲突然從林沫沫的方向傳來，打斷了所有的議論紛紛。

她停住腳步，微微側身，光學迷彩后的目光似乎掃過全場。

“告訴徐家。”

經過處理的冰冷聲音，清晰地壓過所有嘈雜，鉆進每個人的耳朵，甚至通過某些人植入的皮下通訊器產生細微的電流雜音。

“那滴他欠了十年的心頭血……”

“月圓之夜，我來取。”

話音未落，她身影一晃，機能外套的光學迷彩與周圍環境瞬間同化，人已如同水滴匯入河流，消失在錯綜復雜的小巷陰影與斑斕的全息光污染之中。

只留下鬼市里一群目瞪口呆的現代賽博遺民，一具逐漸冰冷的尸體，和一個即將把金靈上層圈子攪得天翻地覆的、瘋狂至極的索求。

遠處，高聳入云的徐氏生物科技大廈頂層。一間布滿最尖端生命維持設備的無菌病房里，空氣凈化器發出近乎無聲的低鳴。一個瘦削蒼白的年輕人躺在調節椅上，身上連接著無數纖細的管線和數據接頭。他微微側頭，看著墻壁內嵌屏幕上剛剛截獲的、來自鬼市某個隱藏攝像頭的模糊畫面——那個消失的身影。他抬起手，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點，調出了一份加密的基因圖譜，圖譜側邊有一個閃爍的標記，顯示著“匹配異常：未知外源序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但嘴角卻緩緩勾起一絲極淡、極復雜的笑意。指尖劃過屏幕上那行“心頭血”的字樣，低語微不可聞：“十年了……師妹，你終于來討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