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錄:孫笑川與長安鴨香
第七章長安街角的烤鴨香
西安的雪停了三日,陽光終于掙開云層,灑在安定門的青磚上,把積雪融成一汪汪淺灘,映著城頭的飛檐斗拱,倒有了幾分盛唐的余韻。孫笑川裹著老王給的棉鞋,鞋底子踩在融雪的石板路上,軟乎乎的暖,他揣著剛從修鞋鋪收的半袋陜北紅棗,正往巷尾的“老張烤鴨店”走——這是老王昨晚特意囑咐的,“要吃西安的烤鴨,就得去老張那家,皮脆肉嫩,配著荷葉餅,能吃三大卷”。
巷口的風還帶著雪后的涼,卻攔不住飄來的烤鴨香——是那種混著果木焦香的油潤氣,裹著八角、桂皮的暖,從巷尾的紅漆門里鉆出來,勾得人舌尖發顫。孫笑川加快腳步,走到店門口時,正撞見老張掀著玻璃柜的門,用鐵鉤勾著一只剛出爐的烤鴨,油珠順著鴨皮往下滴,落在下面的瓷盤里,“嗒嗒”響。
“張師傅,老王讓我來的,說您這兒的烤鴨最地道?!睂O笑川笑著打招呼。
老張抬起頭,臉上的汗珠還掛在鬢角,圍裙上沾著點鴨油,卻笑得爽朗:“哦!老王的朋友啊!快進來坐!剛出爐的鴨子,還熱乎著呢,你運氣好,最后一只了!”
烤鴨店不大,也就四張方桌,墻上貼著幾張泛黃的老照片——有老張年輕時在烤鴨爐前的樣子,有他和老街坊們圍著桌子吃烤鴨的場景,最顯眼的是張掛在正中間的獎狀,寫著“西安老字號小吃”,邊角都卷了邊。孫笑川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能看見巷子里的老槐樹,枝椏上還掛著沒化盡的雪,像綴了串白珠子。
“小伙子,要整只還是半只?”老張拿著菜單走過來,手里還攥著個記菜的小本子。
“整個!再配兩籠荷葉餅,一碟甜面醬,一碟蔥絲黃瓜絲?!睂O笑川想起老王說的“三大卷”,又補了句,“對了,再來瓶冰峰汽水,聽說配烤鴨地道?!?
“好嘞!”老張應著,轉身進了后廚,很快就傳來“當當”的剁鴨聲。
孫笑川坐在桌前,看著玻璃柜里剩下的幾只真空包裝的烤鴨,忽然想起自己寫的“城野獵鳧人,背弓搭金羽”——以前總覺得“獵食”是山野里的事,弓矢相向,帶著股冷硬的勁,可此刻聞著這烤鴨香,倒覺得人間的“獵食”更暖些:不是為了果腹的急慌,是慢慢等一只鴨子烤得油亮,是卷著餅子一口口嚼的踏實,是和陌生人嘮兩句家常的熱乎。
沒等多久,老張就端著一個白瓷盤過來了——盤里的烤鴨被片得整齊,皮是琥珀色的,薄得能看見下面的嫩肉,旁邊擺著荷葉餅、甜面醬和蔥絲黃瓜絲,還有一瓶冒著氣的冰峰汽水。“慢用!不夠再喊我!”
孫笑川拿起一張荷葉餅,攤在手里,先抹了勺甜面醬,再夾了幾片鴨皮,裹上蔥絲和黃瓜絲,卷成一卷,咬了一大口——鴨皮的脆、鴨肉的嫩、面醬的甜、蔥絲的辣,混在一起,在嘴里炸開,油香順著喉嚨往下滑,暖得胃里發舒。他又咬了一口冰峰汽水,橘子味的甜氣泡在舌尖蹦跶,解了鴨油的膩,舒服得嘆了口氣。
“小伙子,吃著還行?”老張端著個搪瓷杯走過來,坐在他對面,喝了口茶。
“太行了!比我在成都吃的烤鴨還香!”孫笑川嘴里還嚼著餅,說話有點含糊。
老張笑了,指了指玻璃柜里的烤鴨:“我這鴨子,都是選的三斤半的白條鴨,先腌六個小時——用花椒、八角、香葉這些料,還要加勺蜂蜜,烤的時候才會脆??緺t里用的是棗木,烤出來有股甜香,比用松木、梨木更地道?!彼D了頓,又說,“我干這行三十年了,以前在國營飯店當學徒,后來自己開了這店。靠這烤鴨,供我女兒上了大學,現在她在西安當老師,不用我操心——這是你說的‘渡已’吧?”
孫笑川愣了一下,沒想到老張也知道他的新哲學,隨即笑了:“對!這就是渡已!靠自己的手藝吃飯,踏實!”
“可不是嘛!”老張放下搪瓷杯,“還有那些老街坊,吃了我十幾年的烤鴨,有的從上學吃到結婚,有的帶著孩子來吃,說‘張師傅,還得是你家的味’。有時候遇到學生娃,錢不夠,我就少收點,或者多給兩片鴨——這就是‘渡人’吧?雖然沒幫啥大忙,可看著他們吃得開心,我也高興。”
正說著,門口進來個穿校服的小姑娘,扎著馬尾辮,手里攥著十塊錢:“張爺爺,我要半只烤鴨,能不能多給我兩片皮?我媽今天過生日,她愛吃您家的鴨皮?!?
老張笑著站起來:“沒問題!爺爺給你多片點皮,再送你一張荷葉餅!”他轉身進后廚,很快就端出半只烤鴨,用保鮮盒裝著,還額外放了一小袋鴨皮,“拿好!回去給你媽說,生日快樂!”
小姑娘接過烤鴨,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謝謝張爺爺!”說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孫笑川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又看了看老張,忽然想起附里寫的“一只烤鴨真好吃,一口鴨腿一口酒”——原來好吃的不只是烤鴨,還有藏在鴨香里的心意。他拿起一只鴨腿,咬了一大口,肉質細嫩,汁水滿溢,再抿了口冰峰汽水,覺得這日子,踏實又幸福。
“張師傅,您就沒遇到過難纏的客人?比如嫌鴨皮不脆,或者嫌分量少的?”孫笑川問。
老張嘆了口氣,又笑了:“咋沒遇到過?去年有個客人,說我給的鴨腿小,非要我再給他一只。我跟他說,鴨子都是一樣大的,腿也一樣粗,可他不依,在店里吵。后來老街坊過來勸,說‘老張不是那樣的人’,他才作罷。過后我想,也不怪他,可能是覺得花了錢沒吃夠。第二天他又來,我多給了他兩片鴨皮,他不好意思了,后來成了????!?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的蔥絲,往孫笑川的盤子里添了點:“做人嘛,別太較真。我烤我的鴨,他吃他的飯,有誤會解開就好。你說的‘渡人為魔’,我懂——有時候你好心幫人,反而被人誤解,可那又咋樣?只要自己沒做錯,就不怕。就像我給學生娃少收錢,有人說我傻,可我覺得,傻點好,傻點心里踏實?!?
孫笑川點點頭,又卷了個荷葉餅,咬了一口——這次他加了更多的鴨皮,脆得“咔嚓”響。他想起自己看過的“踏水聲寥寥,深叢振簌簌”,以前總覺得那是山野里的孤寂,可此刻在這烤鴨店里,卻覺得“寥寥”的不是水聲,是巷子里的安靜;“簌簌”的不是草木,是鴨油滴落的聲音,是人們說話的笑聲,是藏在煙火氣里的溫暖。
不知不覺,一整只烤鴨已經被孫笑川吃了大半,荷葉餅也用得差不多了,冰峰汽水也見了底。他摸了摸肚子,覺得撐得慌,卻還想再吃一口鴨腿——那鴨腿燉得軟爛,輕輕一撕就下來,蘸著甜面醬,香得讓人舍不得放下。
“小伙子,吃飽沒?沒吃飽我再給你拿張荷葉餅!”老張看著他,笑著問。
“吃飽了!太香了!”孫笑川擦了擦嘴,拿起桌上的陜北紅棗,遞給老張,“張師傅,這是我從陜北帶的紅棗,您嘗嘗,甜得很?!?
老張接過紅棗,捏了一顆放在嘴里,嚼了嚼:“嗯!甜!比我去年買的還甜!謝謝你啊,小伙子?!?
孫笑川結了賬,準備走了。老張送他到門口,手里拿著一只真空包裝的烤鴨:“小伙子,這只烤鴨你帶回去,路上吃。你大老遠來西安,也沒帶啥,這烤鴨就當我給你的見面禮。”
孫笑川愣了一下,趕緊推辭:“張師傅,不用了,我已經吃了一只了,再帶一只太多了。”
“不多不多!”老張把烤鴨塞進他手里,“你回去給朋友嘗嘗,就說西安的烤鴨,是這個味!”他說著,豎起了大拇指。
孫笑川接過烤鴨,包裝上還帶著點余溫,像老張的心意一樣,暖得人心發顫?!爸x謝張師傅!下次來西安,我還來吃您的烤鴨!”
“好!我等著你!”老張揮了揮手,轉身回了店里。
孫笑川提著烤鴨,走在巷子里,陽光灑在身上,暖烘烘的。他想起自己看的“忽起半輪月,殘魄出弦音”,以前總覺得那是山野里的清冷,可此刻卻覺得,月亮不只是掛在天上,也掛在這巷子里的屋檐下,掛在烤鴨店的玻璃柜上,掛在人們的笑臉上,帶著股說不出的溫柔。
他掏出手機,給老王發了條消息:“王哥,老張的烤鴨太香了!我吃了一整只,還帶了一只回去。謝謝您推薦!”
很快,老王回復了:“哈哈!我就說吧!下次來西安,我帶你去吃羊肉泡饃,比烤鴨還香!”
孫笑川笑了,收起手機,繼續往前走。手里的烤鴨沉甸甸的,心里卻很踏實。他想起附里寫的“這里一口那一口,今日伙食全都有”——其實“全都有”的不只是伙食,還有人間的溫暖,還有陌生人的善意,還有自己踐行的新哲學。
他知道,接下來的路,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還會吃到很多好吃的,也會遇到很多不理解??伤粫O隆驗樗獛е蠌埖目绝啠瑤е贤醯拿扌?,帶著老李的面香,帶著陳姐的茶香,帶著小張的傘暖,繼續去走他的路,繼續去講他的故事,繼續去渡已,也繼續去渡人。
而西安的安定門巷尾,老張的烤鴨店還會繼續開著,烤爐里的棗木還會繼續燃燒,烤鴨的香氣還會繼續飄滿巷子,等待著下一個愛吃烤鴨的人,也等待著下一個溫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