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區的“銹帶市場”嵌在廢棄的磁懸浮隧道里,頭頂是銹得發黑的管道,每隔幾米就有一截冷凝管往下滴水,在滿是劃痕的金屬地面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倒映著上方晃蕩的全息廣告光。市場里的攤位都是用淘汰的基因檢測設備外殼拼成的,有的支架歪歪扭扭,焊著明晃晃的補丁,風從隧道頂的裂縫灌進來時,支架會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瀕死的老機械。
阿夏把掌心按在老 K那臺掉了漆的金屬柜臺上,柜面黏著一層混了油污的灰塵,蹭得她指尖發澀。淡藍色的光碎片正順著她的指縫往外滲,落在柜臺上時,竟讓那些灰塵微微浮動起來,像被驚擾的星塵。空氣中飄著兩股纏在一起的味道:冷凝管滴下的鐵銹水味,混著基因黑市特供的“掩蓋噴霧”味——那是種刺鼻的薄荷味,能暫時覆蓋皮膚表面的基因信號,卻遮不住底層人身上揮之不去的疲憊。
“老 K,幫我查個人。”她聲音壓得低,目光掃過柜臺后懸著的全息廣告:畫面里穿白大褂的女人舉著銀灰色的基因評級芯片,笑容標準得像 AI合成,背景是流光溢彩的上層區建筑群。廣告右下角閃著一行小字:“優化型公民專屬體檢套餐,D級及以下禁止入內”,光字在昏暗的市場里格外刺眼。阿夏指了指那行字,嘴角扯出個冷笑:“這就是聯邦天天喊的‘平等’?連生病的資格都分三六九等。”
被稱作老 K的男人叼著根卷得歪歪扭扭的劣質煙,煙蒂上的火星在昏暗里明滅。他臉上的刀疤從眉骨劃到下頜,是早年在基因黑市搶貨時留下的,此刻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快滑動,屏幕的藍光映得刀疤忽明忽暗:“阿明?D級基因,十五歲,昨天下午在‘基因互助站’附近被基因管理局的人帶走。”他頓了頓,調出一張模糊的監控截圖,畫面里阿明被兩個穿黑制服的人架著,懷里還抱著給互助站孩子帶的營養劑,“目的地是‘矯正中心’東區——那地方可不是銹帶通道能隨便進的,門口的機械警犬裝了‘基因嗅探器’,聞著 D級基因的味就跟瘋了似的咬,去年有個小孩只是靠近圍欄,腿就被撕得見骨。”
阿夏的掌心突然發燙,光碎片猛地亮了一下,刺得她眼睛發酸。她下意識閉緊眼,眼前竟浮現出一片泛著藍光的數字空間:無數代碼像流水般在黑色背景上滾動,一個模糊的女人身影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代碼墻前,白色科研服的衣角在數字風里輕輕飄動。女人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擊,聲音隔著一層水似的傳過來,帶著電流的雜音:“晚星……別去矯正中心……那里在做意識剝離……危險……”
這聲音……是林疏桐?
“喂,你沒事吧?臉怎么這么白?”老 K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這光到底是什么?你昨天去上層區搞到的?我在這混了二十年,從沒見過這種能自己發光的東西。”
阿夏猛地攥緊手,光碎片瞬間隱沒在掌心,只留下淡淡的灼熱感,像揣了塊發燙的碎玻璃。她想起昨天魂匣圣殿上空的景象:淡藍色的量子光束從塔頂射向天空,卻在半空中突然斷裂,化作無數碎片灑下來,其中一塊正好落在她掌心,還帶著個溫柔的聲音——“妹妹,我來接你了”。十年了,她以為姐姐林晚桐早就死在“清淤行動”的火海里,死在聯邦燒了半個地下三區的那場大火里。可現在這光、這聲音,都在告訴她一個荒誕的真相:林晚桐還活著,而且變成了聯邦的“精英博士”林疏桐,變成了那個研發“意識永生”技術、只服務于優化型公民的人。
“這光……能幫我進矯正中心嗎?”阿夏抬頭,眼里映著市場頂縫漏下的微弱天光——那是地表層過濾后的陽光,昏黃得像蒙了層灰。她的指尖還在發燙,仿佛那光碎片在催促她做決定。
老 K嗤笑一聲,把煙摁滅在滿是油污的鐵皮煙灰缸里,火星濺起又迅速熄滅:“你瘋了?矯正中心的墻是‘基因屏蔽合金’,連信號都傳不進去,只有持 A級通行證的人才能靠近。不過……”他頓了頓,彎腰從柜臺下拖出個積滿灰塵的箱子,翻了半天,摸出個巴掌大的設備——外殼上滿是焊點,屏幕邊緣還裂著縫,“這是昨天收的‘殘次品’黑客儀,能干擾機械警犬的基因識別系統,就是續航只有半小時,而且只能用一次。要用,拿你懷里那半瓶‘掩蓋噴霧’換——那玩意在黑市能換三天的營養劑,你可想清楚。”
阿夏剛要伸手去接,市場入口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警笛聲,像尖銳的金屬摩擦聲,瞬間劃破了市場的嘈雜。紅色的基因管理局標志在隧道入口亮起,光透過滿是灰塵的空氣,在地面上投下大片晃動的紅影。人群瞬間炸開,有人推倒攤位,金屬支架倒地的“哐當”聲混著尖叫此起彼伏;有人往更深處的隧道跑,腳步聲在空曠的隧道里回蕩——在地下三區,這紅色標志比洪水猛獸更可怕,意味著“清淤行動”可能又要開始了。
“是‘清淤隊’!他們肯定是來查昨天互助站的事!”老 K臉色一變,趕緊把黑客儀塞進阿夏手里,推著她往攤位后的小門走,“快從‘鼠道’走,那是通往下層隧道的近路,別被他們的基因掃描儀掃到!掃描儀能穿透三層防護服,只有‘鼠道’的金屬管道能擋信號!”
阿夏鉆進狹窄的鼠道時,身后的警笛聲漸漸被管壁吞沒,只有掌心的光碎片還在發燙。鼠道里的空氣更渾濁,混著腐爛的營養劑味和鐵銹味,她只能彎腰往前跑,膝蓋時不時撞到管道壁上的銹塊,疼得她皺眉。跑著跑著,掌心的光碎片又亮了,這次她沒閉眼,卻看得更清楚:數字空間里的女人緩緩轉過身,半邊臉是林疏桐那張在新聞里見過的精英模樣,眉眼間滿是冷靜;半邊臉卻帶著少年時的青澀,嘴角還有個淺淺的梨渦——那是她記憶里姐姐林晚桐的臉。女人的嘴唇動著,一遍遍地重復:“矯正中心東區,B3層,實驗艙 17號……阿明在那……別碰藍色感應燈……”
阿夏扶著冰冷的管道壁停下,大口喘著氣,掌心的光還在跳。她突然明白,這不是普通的碎片,是姐姐從數字空間遞過來的鑰匙,也是把她推向深淵的誘餌。可她沒得選——阿明是她在這該死的基因社會里,唯一還敢相信“人人平等”的孩子,是那個會把僅有的營養劑分給更小的孩子、說“等我們長大了,就能一起去上層區看星星”的少年。
而在新S市地表之下五十米,與銹帶市場的昏暗潮濕截然不同的世界里,魂匣圣殿的地下服務器機房正被冷白的光填滿。
機房的天花板上蜿蜒著無數根銀色冷卻管,管壁凝結的水珠時不時滴在金屬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混著服務器運行的低沉嗡鳴,像某種永不停歇的機械心跳。幾十塊全息屏幕圍成半圈,紅色的異常代碼在黑色背景上滾動,光映得魏坤的深灰色制服肩章泛著冷光。他站在主屏幕前,手指無意識地攥著口袋里的照片,照片邊緣早已被摸得發毛——那是他女兒魏曉雅的照片,十歲,扎著羊角辮,穿著洗得發白的裙子,笑容燦爛得像地表的陽光。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小字:“基因評級:D級,建議送往矯正中心接受‘優化’”,是去年學校體檢時醫生寫的,每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局長,查到芯片的痕跡了嗎?”身后的技術員戰戰兢兢地問,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顫抖。他手里的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著芯片插入后的數據流,“芯片插入服務器后三秒就自毀了,只留下一段模糊的意識波動……技術部比對后發現,這段波動和林疏桐博士上傳的意識波段有 92%的相似度。”
魏坤的手指猛地攥緊,照片上的羊角辮被捏得變了形。他想起昨天在總統辦公室聽到的話,總統坐在鎏金的椅子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語氣漫不經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魏局長,矯正中心的‘意識覆蓋’實驗必須加快。優化型公民的‘雙重永生’——意識存在數字空間,肉體出問題了就換個自然型公民的身體——這才是聯邦的未來。你女兒的事,我記著呢,只要實驗成功,第一個給她安排‘優化型肉體’。”
“把林疏桐博士請過來。”魏坤松開手,把照片塞回口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盯著屏幕上跳動的紅色代碼,代碼里藏著的異常波動,像某種危險的信號,“就說……魂匣系統在意識錨定過程中出現數據偏差,需要她親自校準——畢竟她是系統的核心研發者,只有她能解決。”
技術員猶豫了一下,指尖在控制臺上頓了頓:“可是局長,博士昨天剛完成意識上傳,按聯邦《意識永生管理條例》,需要 48小時的穩定期,現在喚醒她,可能會導致意識分裂……”
“我說,現在就請。”魏坤的聲音冷得像機房里的冷卻風,目光掃過屏幕上的異常代碼,紅色的光映在他眼底,“我倒要看看,她那‘為聯邦服務’的意識里,到底藏了什么不該藏的東西——是對自然型公民的同情,還是……十年前‘清淤行動’的秘密。”
技術員不敢再反駁,趕緊調出通訊界面,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機房里的嗡鳴依舊,冷卻管的水珠繼續滴落,可空氣里卻多了層看不見的緊繃——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只等著某個瞬間徹底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