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那張A4紙上密密麻麻地羅列著許多細則，內容具體到讓怡筠和婷婷都覺得匪夷所思。就算是過去在國內聽同學說起租房的事情，也從沒見過這么多規矩和要求的。

“你不加點牛奶和糖么？”林雙嬌忽然起身，用鑷子夾了兩塊方糖放進自己的咖啡里，而后又倒進些許牛奶。

怡筠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林雙嬌一雙眼睛正打量著自己，她只得微微笑了笑：“不了，我習慣喝黑咖啡，您沖的咖啡味道挺好的。”

“嗨，這咖啡味道是不錯啊，阿姨好手藝。”婷婷也跟著稱贊道，“只是阿姨，這紙上寫的是開玩笑的吧？這么多呢，怎么可能都做得到呢……”

林雙嬌垂下頭去，抿了口咖啡，復又緩緩地舒了一口氣，“你們可以叫我安娣或者Susan，所以有哪些不好的么？”

“安娣，比如說這個一周只能用一次洗衣機，那是我們兩個人合用一次？還是分開各一次？這新加坡天氣熱，出汗多的話，還不是天天要換洗嘛。”

“一人一周洗一次就夠了，新加坡水很珍貴的，你們不要浪費用水啊。”

“那這一條說不能廚房煮炒，那不能做飯的話吃什么呢？”

“哎呀，我們都不常在家煮飯的啦，煮炒什么的多麻煩，直接去樓下Hawker Centre①吃不好嘛？”

“晚上十點以后不能洗澡，這個又是為什么？晚上要是加班晚的話，回來洗澡肯定也要晚一些吧。”

“老人家神經衰弱睡不好啊，你們太晚洗澡聲音會吵到我休息的。”

聽著林雙嬌與婷婷一來一回地拉扯說著那張紙上的條條框框，怡筠在一旁算是聽明白了。林雙嬌是個節儉、愛干凈、又會過日子的人，再加上她年紀大了，新加坡很多生活習慣又和國內不太一樣，因而她便在兩人入住之前先來約法三章。用上海的話來說，這就叫有事說事，拎得清。比起含含糊糊住進來，后面因為各種生活習慣和價值觀不同引發矛盾沖突，還不如先把丑話說在前頭。先講清楚規矩，大家心里都有個數，總比后面突然腦筋搭牢，不清不爽要來得好。

對于林雙嬌的做法，怡筠覺得從理性的層面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生活習慣不一樣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肯定是有些相互不方便的地方。但是礙于她和婷婷兩人初來乍到，身邊也沒多少錢，也不可能立馬說搬就搬。更何況這里每個月月租1000新幣，錢是從她們還沒領到的第一個月薪水里預扣的，也不可能任由這辛苦錢打水漂。思來想去，怡筠覺著還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先住一陣子后面再看是不是要搬到其他地方。于是她與婷婷耳語了一番，兩人對了個眼神，婷婷也覺得現在其實沒什么更好的選擇，與其無謂和老人家爭執，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了，我看你們應該也沒吃飯，不如跟我一塊出去吃點東西吧。”林雙嬌見姐妹兩人沉默了好一陣，曉得她們是有些尷尬，索性給了她們一個臺階下。但她也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太好說話，于是便不冷不熱地說著。怡筠本有些提心吊膽，生怕林雙嬌與婷婷吵起來，想著房東八成還要給她們一些臉色看。結果現在看她臉色又很平靜，口氣里還有一點放梯子給臺階的意思了，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林雙嬌帶著怡筠和婷婷來到了樓下的露天食閣，這兒熙熙攘攘，人流如梭，十分的熱鬧。怡筠觀察了下，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就聚在這兒買一扎啤酒，跟三兩好友聊著天，也有一些剛從附近雜貨鋪和商場買完生活日用品過來吃點東西。食閣的攤位頗多，從外面一路走到里面，怡筠看得真是眼花繚亂。

“怡筠，你來看這個。”婷婷在福建蝦面的攤位前停住了步子，興致勃勃看著店主把用豬骨湯熬過的蝦頭放進鍋里炒了一番，然后將一旁的堿水面放進去燜上一會，加上蛋繼續炒，最后澆上原本準備好的蝦湯，這蝦面便算做好了。店主剛才手勢起落很是利落，一看就是掌勺多年的緣故。新加坡的華人飲食風俗帶有很多粵式、閩南式的風味，這對于習慣吃本幫菜和江浙菜的怡筠與婷婷來說，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婷婷與怡筠看得饞了，便一人買了一碗想要試一試。店主笑瞇瞇地問道：“吃的還是包的？”

乍一聽每個字都聽得懂，可是合在一塊聽起來又總覺得似懂非懂，多少有些怪怪的。怡筠不禁想著，來這里不都是吃飯的么？為什么要問她吃不吃？所謂“包的”又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蛋包飯么？怡筠與婷婷面面相覷，兩人第一次意識到新加坡華語用詞習慣和國內有些不太一樣，沒想到來新加坡的第一天，連吃飯點單都成了問題。

“要這里吃，還是打包？”店主看出來兩個姑娘似乎是沒聽懂，又耐著性子解釋了一下。怡筠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額頭。

“吃的吃的，我們都是吃的。”婷婷忙搶著答了一聲。怡筠禁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想著婷婷腦子真是活絡，這么快就現學現用，學到新東西了。

福建蝦面出鍋很快，聞起來真當是香氣四溢。兩人拿了托盤左顧右盼，想在人群里找個位置坐下吃飯。婷婷眼尖，發現她們身后的位置沒人，便帶著怡筠想過去落座。哪里曉得她們才剛放下托盤，就聽見一旁有位年約七十的安哥走過來喊了一聲：“這個位子我chope②啦！”

聞言，婷婷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后退了一步，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怡筠看安哥臉色不好，沉吟了一下，心下猜測是不是她們位置坐錯的意思？可是分明這桌子是空著的，怎么就不能坐在這兒吃飯呢？難不成這位安哥是要跟她們搶位置么？此時此刻，姐妹倆有許多的疑問，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誒唷，她們新來的不懂啦。走走走，旁邊還有很多空位，我們去那邊。”林雙嬌適時出現，笑著跟那位安哥解釋了下，然后招呼著怡筠和婷婷走到另一張桌子落了座。

林雙嬌注視了姐妹倆一會，遞了兩個迷你酸酐過去，小聲嘀咕道：“吃蝦面要配酸酐才好吃啊。還有，你們記住了，下次在食閣看到桌上放著紙巾，那張桌子就不要再去坐了，那都是人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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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Hawker Centre：這個詞組說的是露天沒有空調的食閣，一般新加坡每個組屋底下都會帶一個露天食閣，類似國內的大排檔。新加坡人很多平時不在家做飯，就直接到樓下現買。食閣食物種類豐富，有雜菜飯、釀豆腐、炸雞、叻沙、魚丸面、海南雞飯、肉骨茶、肉脞面、炒粿條等多種食物攤位，近年還多了一些國內出來的麻辣香鍋之類的食物。

② Chope：表示已經占座的意思。新加坡本地人在食閣吃飯的時候，習慣在點單之前提前占位。占位的方式一般是將一包紙巾或者輕便的雨傘之類的東西放在桌上，一般看到這樣的桌子，大家就默認這張桌子有人用了，就會另尋桌子吃飯。這是本地約定成俗的一種方式，默認為一種資源分配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