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亂葬崗，比林家祖墳所在的老林更讓人心里發毛。

這里埋的大多是些無主的孤墳、早夭的孩童、或是年代久遠得連后人都找不到的荒冢。經年累月，墳頭早已平塌，被荒草和灌木吞噬，只剩下幾塊歪斜斷裂的殘碑，像老人殘缺的牙齒，零星地散落在坡地上。幾棵歪脖子老樹扭曲地生長著，枝椏張牙舞爪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比老宅更濃重的腐朽和陰冷氣息，還有一種莫名的悲涼感。

王碩把五菱宏光停在盡量遠離那片坡地的地方，死活不肯再往前開了。他從那個鼓鼓囊囊的軍工包里又翻出好幾張黃符，不由分說地塞給林凡幾張，自己則把剩下的全都貼在了胸口、后背甚至額頭上，搞得像個移動的符紙人。

“凡哥……真要進去啊？”王碩哭喪著臉，看著那片荒草萋萋、死氣沉沉的坡地，腿肚子直轉筋，“這地方……這地方比你家祖墳還邪性！感覺后脖頸子嗖嗖冒涼風！”

林凡的心情同樣沉重。他看著手機屏幕上已經消失的那行詭異指示——村西亂葬崗，最老的歪脖子柏樹，雷擊木。

發出這指示的，是敵是友？這雷擊木，真的能替代“守墓柏”樹心嗎？

但想到醫院里昏迷的父親，想到自己身上越來越明顯的癥狀，他沒有退縮的余地。

“必須去。阿九說的三樣東西，封石粉和糯米還好說，就這個最難搞。現在有線索，不能放過。”林凡深吸一口氣，從背包里拿出工兵鏟和強光手電，又將一把小巧卻鋒利的軍工匕首別在腰后。

“走吧，胖子，速戰速決。”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亂葬崗。腳下的土地松軟而潮濕，踩上去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仿佛踩在了什么腐爛的東西上。每看到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包或一塊殘碑，王碩都要緊張地繞開，嘴里念念有詞：“有怪莫怪，有怪莫怪，路過借個道，絕不敢打擾……”

林凡則根據指示，目光在那些歪脖子樹中搜尋。很快，他鎖定了目標——在亂葬崗的邊緣，靠近一片更茂密陰暗的林子處，孤零零地長著一棵格外粗壯、形態也最為扭曲古怪的老柏樹。它的樹干有一大半已經焦黑碳化，顯然曾經遭受過猛烈的雷擊，但奇跡般地，仍有部分枝干頑強地透著些許綠意。

“是那棵！”林凡指了過去。

越是靠近那棵雷擊柏樹，周圍的空氣就越是凝滯冰冷。樹下的荒草長得格外茂盛，幾乎有半人高。

王碩緊張地舉著銅錢劍和手電，四處照射，生怕從哪個墳包里突然伸出只手來。

林凡走到樹下，根據指示，開始辨認方向。“取東向根須三寸……”他轉到樹的東面，那里的土地似乎更為隆起。

他示意王碩幫忙照明，自己則用工兵鏟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樹根周圍的泥土和雜草。

泥土很濕，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氣。鏟子下挖了不到一尺深，突然“咯噔”一聲，碰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林凡動作放得更輕，用手撥開濕泥，一段焦黑如炭、卻質地異常堅硬的木頭顯露出來。它大約手臂粗細，深埋在地下，正是從那棵雷擊柏樹的主根上延伸出來的部分，蘊含著強大的雷電力量和樹木本身的生機與死氣。

“找到了！”林凡心中一喜，用工兵鏟和匕首配合，小心地將那段雷擊木根須截取了三寸長的一段。木頭入手沉甸甸的，觸感冰涼，表面還帶著細微的電流酥麻感。

就在他剛把雷擊木放入準備好的布袋時，旁邊的王碩突然“咦”了一聲，手電光定格在剛剛挖開的小土坑旁。

“凡哥……這土……這土顏色不對啊！”

林凡湊過去一看，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只見在挖掘帶來的新鮮濕泥下面，隱約滲露出一種暗紅色的、像是被大量血液浸泡過又干涸了的土壤層！那紅色極其刺眼，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而且，在這片暗紅色土壤中，似乎還混合著一些極細小的、白色的碎片……仔細看去，像是某種鳥類或小動物的碎骨！

一股更濃烈的腥臭和不安感從那個小坑里彌漫出來。

“別看了！快走！這地方太邪門了！”王碩頭皮發麻，一把拉起林凡，也顧不上什么輕手輕腳了，兩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出了亂葬崗的范圍，直到重新看到那輛破五菱宏光，才癱在地上大口喘氣。

“媽的……取個木頭都這么嚇人……”王碩心有余悸。

林凡看著手里的雷擊木，又回想那暗紅色的土壤和碎骨，心中疑慮更深。這亂葬崗，恐怕也不簡單。

但時間緊迫，不容他多想。兩人上車，王碩再次發揮出逃命般的車技，朝著林家祖墳的方向再次駛去。

再次來到那個被無形圈子隔絕的山坳，氣氛比上一次更加壓抑。那座開裂的巨石墳冢靜靜地趴伏在那里，像一頭受傷的遠古兇獸，裂縫中散發出的陰冷氣息似乎更加濃郁了。

“沙……沙……”

細微的摩擦聲再次從裂縫深處隱約傳出，仿佛感知到了他們的再次到來。

林凡強忍著胃里翻騰的饑餓感和心悸，按照阿九電話里說的，開始準備。

王碩從包里拿出一個石臼（也不知道他怎么會備著這玩意兒），林凡將那一小段雷擊木放入，小心地搗成粉末。然后又拿出從胖子店里帶來的那袋據說有幾十年歷史的陳年糯米，同樣搗碎一部分。最后，他走到墳冢旁，用工兵鏟從那些巨大的黑灰色封石上艱難地刮下了一些石屑。

三樣粉末混合在一起，呈現出一種灰白黑交織的奇怪顏色。林凡取出自己帶的水壺，將里面的水緩緩倒入粉末中，慢慢攪拌成一種粘稠的、散發著奇異氣息（混合了石粉的冷冽、糯米的陳香和雷擊木的焦糊味）的灰黑色膏體。

整個過程，那“沙沙”聲一直在斷斷續續地響著，時近時遠，仿佛那個“東西”就在裂縫深處徘徊，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王碩則緊張地守在旁邊，一手黑狗血，一手銅錢劍，嘴里不停念叨著各路神仙的名號，冷汗就沒干過。

膏體調好。林凡深吸一口氣，端著石臼，一步步走向那道最寬、最深的裂縫。

越是靠近，那股冰冷的土腥味和腐朽感就越發濃重，裂縫里仿佛有冰冷的寒氣往外冒。手電光照進去，依然只能看到粗糙的石壁和深不見底的黑暗。

“沙沙”聲突然停止了。

裂縫深處陷入一種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凡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在那黑暗的最深處，靜靜地“注視”著他。

他心臟狂跳，手微微顫抖，但動作沒有停頓。他用手指挖起一塊膏體，小心翼翼地、盡量均勻地涂抹在裂縫邊緣粗糙冰冷的石壁上。

當那灰黑色的膏體接觸到石壁的瞬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可聞的響聲冒出！仿佛冷水滴入了熱油鍋！

被膏體涂抹到的石壁區域，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滲透出一種極其黯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綠色微光！那光芒一閃即逝，但裂縫中原本不斷溢出的陰冷氣息，似乎真的被稍稍阻隔了一下！

同時，裂縫深處，猛地傳來一聲極其尖銳短促的嘶鳴！那聲音完全不似人聲，充滿了痛苦、憤怒和一種難以形容的躁動！

但緊接著，那嘶鳴聲又迅速低沉下去，轉化為一種更加低沉、更加疲憊的……嗚咽？仿佛某種痛苦得到了極其輕微的緩解。

林凡和王碩都被這反應驚呆了！

有用！阿九的方法真的有用！

林凡精神一振，立刻加快速度，將更多的膏體涂抹在裂縫周圍，尤其是那些細小的裂痕處。每一次涂抹，都會有輕微的“嗤”聲和短暫的微光閃現，裂縫深處的嗚咽聲也時而痛苦時而舒緩，仿佛正在經歷某種艱難的“愈合”過程。

最后，林凡將剩余的所有膏體，仔細地涂抹在那塊刻著詭異圖案的黑色石碑表面。

當膏體覆蓋住那些扭曲符號的剎那，整個石碑似乎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表面那些古老符號的刻痕里，仿佛有暗流涌動，但很快就平復下去。

做完這一切，林凡退后幾步，緊張地觀察著。

裂縫深處不再有“沙沙”聲傳出，那種時刻縈繞的、被窺視的冰冷感覺似乎也減弱了許多。整個墳冢雖然依舊破損詭異，但給人的壓迫感確實減輕了少許。

“好像……好像管用了？”王碩又驚又喜，差點跳起來，“那個阿九沒騙我們？！”

林凡也長長松了一口氣，感覺一直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點。雖然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至少他們爭取到了一些時間！

然而，就在他這口氣還沒完全松下來的時候，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剛才涂抹膏體時蹭到一些泥土的手背。

只見在他手背的皮膚上，那些沾染的墳土痕跡中，不知何時，竟然隱隱浮現出幾條極其細微的、暗綠色的紋路！

那紋路的顏色，和他剛才看到的、膏體接觸石壁時一閃而過的微光，一模一樣！

林凡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立刻抬起另一只手查看，同樣在沾著泥土的地方，也有若有若無的綠色紋路！

這不是沾染的！這是從皮膚下面透出來的！

他猛地扯開自己的衣領，看向胸口——之前因為緊張和忙碌沒有注意，此刻他才發現，在他心口附近的皮膚上，那些原本只是偶爾浮現的、夢魘中帶來的微弱發光紋路，此刻竟然變得清晰了不少，而且顏色……正在逐漸轉向那種不祥的暗綠色！

阿九的方法緩解了祖墳的“墟動”，但似乎……也加速了他身上某種變化的進程？！

那詭異的暗綠色，正沿著他的血脈，悄然蔓延！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