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太陽把地面曬得發燙，連空氣都像是被烤得微微發顫。院子里的老槐樹撐開濃密的樹冠，投下大片陰涼，蟬聲在枝葉間此起彼伏，像一把鈍鋸，來回拉扯著悶熱的空氣，讓人昏昏欲睡。

艾蕾娜從雜物間里搬出一只倒扣的木桶，木桶表面有些陳舊的木紋，還沾著些許泥土，正好當桌子用。

她把一張發黃的羊皮紙攤在木桶上，羊皮紙邊緣有些磨損，顯然已經用了很久，紙角被偶爾吹來的風卷得輕輕晃動，又被她隨手放在旁邊的墨水瓶穩穩壓住。

星瀾盤腿坐在槐樹下的沙地上，細軟的沙子從指縫間漏下去，帶著一絲涼意。他光腳丫沾著干土，褲腳卷到膝蓋，露出圓滾滾的小腿。

手里攥著半截炭條，炭條一頭被磨得有些尖，他握在手里，像握著一柄小小的劍，時不時在沙地上畫兩下，留下歪歪扭扭的線條。

“今天不講火球怎么變大，也不講風刃怎么變快。”

艾蕾娜坐在小凳子上，身體微微前傾，用指尖輕輕點了點羊皮紙，聲音溫和卻帶著認真

“我們來講講魔力的規矩，懂了規矩，才能更好地控制它。”

她說著，拿起一支羽毛筆，蘸了蘸墨水瓶里的墨水，在羊皮紙上寫下三行字。筆尖劃過羊皮紙，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字跡瘦長有力，像一排站得筆直的哨兵，整整齊齊地排在紙上。

星瀾好奇地歪著頭，盯著那三行字看。雖然他還認不全上面的字，但看著母親認真的樣子，也跟著屏住了呼吸。

等母親寫完，他舉起手里的炭條，在羊皮紙旁邊畫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龍，小龍的腦袋圓圓的，尾巴卻拖得很長，正好圈住那三行字，像給它們圍了個保護圈。

艾蕾娜看著兒子的畫，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后從地上撿起一粒光滑的小石子。她把石子拋向空中，石子在陽光下閃了一下，又被她穩穩接住，動作流暢又自然。

“你看這顆石子，”她把石子遞到星瀾面前，“它不會自己憑空變沒，也不會突然多出一顆，不管怎么拋，它始終在這里。”

星瀾接過石子，握在手心，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學著母親的樣子把石子拋起來，又趕緊接住，生怕它掉在地上。

這時，艾蕾娜伸出食指點在星瀾的眉心，指尖帶著熟悉的溫度，讓他覺得很安心。“魔力也和這顆石子一樣，遵循守恒的規矩。你身體里的魔力用完了，就不能再強行釋放，得從別處借——比如夜里的月光、你每一次的呼吸、胸腔里跳動的心跳，甚至……你開心或難過時的情緒，都能成為魔力的來源。”

星瀾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前幾天夜里，自己偷偷在房間里點燃小火星，燒著了尿布的一角后，胸口總會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像少了點什么。

原來那是魔力用完了，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拿起炭條在羊皮紙的第一行字旁邊重重頓了一下，留下一個圓圓的黑點，像給“守恒”這個規矩蓋了個專屬的小印章。

講完第一條定律，艾蕾娜起身走到槐樹下，抬手摘下一片翠綠的槐葉。槐葉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葉片上的紋路清晰可見。

她把槐葉放在掌心，輕輕一吹，葉子像一艘小小的船，順著風飄了出去，在空中慢悠悠地打著轉。

她又追上去，再次將槐葉放在掌心，這次呼吸有些急促，一吹之下，葉子先是猛地向前沖，接著又突然旋轉、跌落，落在了不遠處的沙地上。

“你看，同樣的風，同樣的葉子，”艾蕾娜指著地上的槐葉，對星瀾說，“心亂的時候，氣息不穩，葉子就飛得亂；心靜的時候，氣息平穩，葉子就能聽話地按照你想的方向走。”

她讓星瀾閉上眼睛，暫時放下手里的炭條，只留著耳朵去聽周圍的蟬聲。“別想別的，就專心聽蟬叫，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

星瀾乖乖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上。

一開始，蟬聲雜亂無章，像是無數只蟬在各自吵鬧；可聽了一會兒，他漸漸發現，蟬聲其實有著規律，每一聲都在同一個拍子上，此起彼伏，卻一點也不混亂，像有人在遠處敲著木魚，節奏清晰。

隨著心神慢慢平靜，他還感覺到胸口那股若有若無的暖流，不再像之前那樣忽上忽下，而是安穩地在身體里流淌，像一條溫順的小溪。

接著，艾蕾娜走進廚房，端來一碗清澈的井水。水面平靜無波，能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

她從墨水瓶里倒出一滴墨汁，輕輕滴進碗里。墨汁在水中迅速舒展，像一朵突然綻放的黑色花朵，緩緩散開，最終布滿整個碗底，把清水染成了淡黑色。

“魔力就像這滴墨汁，”她指著碗里的水，對星瀾解釋，“只要碰到東西，就會留下痕跡，就像墨汁會讓清水變色一樣，從來不會毫無聲息。”

她說著，抬手放在碗口上方，指尖緩緩亮起一點微火，火光是溫暖的橘色，很柔和。她輕輕轉動手指，讓火光在碗口繞了一圈，動作緩慢又輕柔。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平靜的水面上，立刻浮出一道極細的焦痕，那道痕很直，像被看不見的線割過，在淡黑色的水面上格外明顯。

星瀾瞪大眼睛，湊到碗邊仔細看，還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摸那道痕。指尖剛碰到水面，就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讓他趕緊縮回了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發現上面還留下一圈極淡的灰印——那是剛才握炭條時留下的殘屑，雖然不起眼，卻真實存在。

艾蕾娜告訴他，這也是一種“痕跡”，就像魔力經過后留下的證據，只要用心觀察，就能發現。

不知不覺，夕陽西下，天邊染上了一層橘紅色的晚霞。父親收工回來了，肩上扛著一捆新劈好的松木，松木散發著新鮮的木香，還帶著山林里的氣息。他把松木放在院子的空地上，剛要擦汗，就看見艾蕾娜朝他使了個眼色。

“讓星瀾試試，看看今天學的有沒有用。”艾蕾娜對父親說，又轉頭看向星瀾，眼神里滿是鼓勵，“不用怕，按照今天教你的來就好。”

星瀾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沾著的沙土，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他學著母親白天的樣子，雙手自然下垂，然后慢慢抬起右手，把指尖對準那捆松木里最粗的一根木頭。

一秒、兩秒——他在心里默念著母親說的“精神為舵”，努力讓胸口的魔力順著指尖慢慢流出。

很快，一縷細若發絲的火線從他指尖竄了出來，火線很細，卻很穩定，沒有像之前那樣晃來晃去。它在木頭上輕輕點了一下，然后就緩緩消失了。

沒有劇烈的爆炸，也沒有大面積的焦黑，木頭的表面只留下一個米粒大小的灼痕，痕跡很淺，卻很清晰，正好落在星瀾瞄準的位置。

父親趕緊走過去，蹲下身子，用指腹輕輕摩挲那一點焦痕，粗糙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灼痕的紋路。

他抬起頭，沖妻子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聲音里滿是贊許：“痕跡很淺，說明控制力比之前好多了；方向很直，看來他真的聽懂了‘規矩’。”

艾蕾娜也走過來，彎下腰，把星瀾輕輕抱進懷里，鼻尖蹭了蹭他柔軟的發旋，動作溫柔又親昵。

“記住今天的感覺，”她在星瀾耳邊輕聲說，“痕跡越輕，說明你對魔力的控制力越強，這比放出大火球更重要。”

到了夜里，房間里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小小的空間。星瀾坐在搖籃邊，小心翼翼地把那張寫著魔力三定律的羊皮紙折成一個小小的方塊，又找來一根細木棍，把木劍劍柄上的小孔挖大了些，然后把羊皮紙方塊塞進了木劍的空心劍柄里，像藏了一個珍貴的秘密。

他躺在搖籃里，雙手抱著木劍，劍身貼著胸口，能感受到木質的溫暖。他閉上眼睛，小聲地背誦母親寫下的三定律，聲音輕輕的，只有自己能聽見：“魔力不會憑空而來，也不會憑空消失；魔力借精神而行，精神亂，魔力散；魔力遇物則改，改必有痕。”

每背一遍，他就覺得劍柄更暖一分，胸口的魔力也跟著安穩一分。

窗外，月亮像一塊被磨亮的銀幣，高高掛在槐樹梢頭，銀色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搖籃邊，像鋪了一層薄薄的紗。

星瀾漸漸閉上眼睛，耳邊傳來各種聲音——遠處的蟬聲還在繼續，院子里的風聲輕輕吹過，還有隔壁房間里父親均勻的鼾聲。他試著讓自己的心跳跟著這些聲音的節奏走，慢慢的，心跳與蟬聲、風聲、鼾聲漸漸合在了同一拍子上。

他在心里悄悄想，這大概是魔力運行的第四條定律，也是他給自己立下的第一個約定：不管以后魔力變得多強，都要記住這種和諧的節奏，讓一切聲音，都變成指引自己找到方向、找到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