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只有遠處儀器殘骸偶爾爆出的細微電火花，發出噼啪的輕響，映照著顧閑驟然變得銳利無比的眼神。他臉上那慣常的玩世不恭和瘋狂科學家般的興奮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可怕的冷靜。

“聲音？什么樣的聲音？”顧閑的聲音壓得很低，沒有了之前的夸張語調，每個字都像是淬了冰。

“一個……女人的聲音……”姜宇握緊手中仍在微微發燙的卡片，心臟狂跳不止，努力回憶著那短暫而模糊的訊息，“很模糊……斷斷續續的……但感覺……很威嚴，很急切……她叫我‘碎片’，說伊甸是陷阱，讓我快逃……還說‘祂們早已……’，后面就斷了，像是被強行干擾了……”

他抬起頭，眼中充滿了困惑和一絲被悄然點燃的恐懼：“她說……‘來找你’……”

顧閑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快速敲擊著旁邊一個燒焦的儀器外殼，發出噠噠的輕響，眼神銳利得像是在解構一道極其復雜的難題。實驗室里一時間只剩下這規律的敲擊聲和姜宇粗重的呼吸。

幾秒后，敲擊聲戛然而止。

“同源高階通訊……能繞過我這實驗室的基礎屏蔽，直接聯系到你這張臨時權限卡上……”顧閑喃喃自語，眼神閃爍，“還對伊甸內部如此了解……稱其為陷阱……”

他猛地看向姜宇，目光如炬：“聲音里有沒有夾雜別的特征？比如……類似金屬摩擦的回音？或者……非常輕微的、規律性的能量脈沖底噪？”

姜宇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有一點很輕微的嗡嗡聲？非常低，不仔細幾乎感覺不到……像是……像是機器待機的那種聲音？”

顧閑的瞳孔微微收縮，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了然的弧度：“果然……是‘她’。”

“她是誰？”姜宇急切地追問。

“一個‘老朋友’。”顧閑的語氣有些復雜，混合著譏誚和一絲極淡的……忌憚？“或者說，一個自以為能跳出魚缸的‘聰明’金魚。沒想到……她居然還敢主動聯系，而且還能找到你……”

他頓了頓，看著姜宇，眼神變得意味深長：“她也是‘碎片’，和你一樣。或者說，曾經是。”

姜宇呼吸一窒。另一個……和他一樣的人？

“但她比你‘成熟’得多，也危險得多。”顧閑繼續說道，語氣凝重，“她很早以前就叛逃出了伊甸，帶走了不少好東西，也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秘密。理事會那幫老家伙追緝了她幾十年，連根毛都沒摸到。她自稱‘先知’，認為伊甸的道路最終只會導向毀滅，一直在暗處搞些小動作。”

叛逃者？先知？姜宇只覺得信息量巨大，腦子更亂了。

“那……她的話能信嗎？伊甸真的是陷阱？”他聲音干澀地問。

“陷阱？”顧閑嗤笑一聲，笑容里卻沒什么溫度，“從某種角度來說，這里對你這類型的‘碎片’，確實算不上友好。莫里斯那種想把你切片研究的是一種，‘看守’那種想把你抓回去填坑的是另一種。伊甸收容你，研究你，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控制和利用你的價值，說它是牢籠也不為過。”

他的話冰冷而直接，撕開了伊甸看似庇護的表象。

“但是——”顧閑話鋒一轉，眼神銳利地盯著姜宇，“那個女人的話，你最好一個字也別全信。她或許看到了部分‘真實’，但她給出的‘解決方案’，往往比疾病本身更致命。她讓你逃？逃到哪里去？外面那個‘看守’正張開天羅地網等著你自投羅網！離開了伊甸的屏障，你就像黑夜里的燈塔，死得更快！”

“那怎么辦？”姜宇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窒息感，仿佛身處一個巨大的漩渦，前后左右都是致命的暗流。

“怎么辦？”顧閑重復了一遍，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瘋狂而極具侵略性的笑容，“她不是提醒你了嗎？‘祂們早已’……后面雖然斷了，但不難猜。”

他湊近姜宇，壓低了聲音，仿佛在分享一個驚天秘密：

“祂們早已……滲透？控制？或者達成了某種默契？理事會？伊甸的高層？誰知道呢。”

這個猜測如同冰水澆頭，讓姜宇從頭涼到腳。如果連伊甸的高層都不可信……

“所以，別指望任何人，菜鳥。”顧閑拍了拍他的臉，力道不輕，“那個瘋女人給你報信，未必安了好心，可能只是想攪渾水，或者利用你達成什么目的。理事會不可盡信，外面的看守只想抓你回去坐牢。”

他直起身，環顧著這片狼藉卻又能提供某種庇護的實驗室，語氣變得斬釘截鐵：

“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把你練廢之前，盡快掌握你身體里那點力量！把自己變成一塊他們啃不動、也不敢隨便啃的硬骨頭！然后——”

顧閑的眼中閃爍著洞察一切的光芒：

“——我們才能有機會，去親自看看，這‘陷阱’到底是個什么模樣！到底是誰，布下了這個局！”

就在這時！

嘀嘀嘀——

實驗室角落里，一個之前一直處于靜默狀態的、形狀古怪的儀器突然發出了急促的警報聲！屏幕上跳動的不是伊甸內部的警報代碼，而是一種不斷扭曲變化的怪異符號！

顧閑臉色微微一變，瞬間閃到那臺儀器前，手指飛快地操作著。

“媽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他低聲罵了一句，臉色有些難看。

“怎么了？”姜宇緊張地問。

“我們剛才的‘小動作’——你接收那個通訊，還有我強行中止莫里斯的呼叫——可能還是留下了一點痕跡。”顧閑盯著屏幕上那些扭曲的符號，語速加快，“理事會下屬的‘聆訊庭’發出質詢指令了，正在調取相關區域的能量日志！莫里斯那個老小子果然沒死心！”

他猛地轉頭看向姜宇，眼神銳利：“他們暫時還不敢直接動我這里，但你的麻煩來了。”

“聆訊庭？”姜宇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相當于伊甸內部的紀律檢查和秘密警察，一幫被洗腦的、只認規則和命令的瘋子！”顧閑語速極快，“他們肯定收到了莫里斯的報告，現在又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和權限沖突，絕對會盯上你！按照程序，他們有權強制傳喚任何可疑人員接受‘靈性審訊’！那玩意兒可比莫里斯的切片溫柔不到哪兒去！”

姜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怎么辦？”他幾乎能聽到那些所謂的“聆訊者”正在趕來的腳步聲。

顧閑眼神閃爍，快速權衡著，手指在操作臺上無意識地敲擊著，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猛地一咬牙。

“媽的，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他一把抓住姜宇的胳膊，將他從椅子上拽起來，“聽著，菜鳥！他們來傳喚，你躲不掉，也不能硬抗！跟著他們去！”

“什么？！”姜宇驚呆了，去接受那什么見鬼的“靈性審訊”？

“別怕！他們的審訊手段對你未必有效！你體內的‘源核碎片’位階極高，本能地會抗拒和屏蔽這種深層探知！你只要記住一點！”顧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無論他們問你什么，看到什么，感覺到什么！關于那個女人的通訊，關于‘鑰匙’的具體能力，關于我教你的東西，一個字都不能提！一口咬死你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異常都推給血脈本能失控！剩下的，交給我！”

“你……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顧閑臉上露出一絲狠厲的笑容，“我去給你找個‘大律師’！順便……給那幫閑得蛋疼的聆訊官，找點更大的麻煩！”

話音剛落！

實驗室唯一的入口處，那厚重的、布滿符文的大門，突然傳來了清晰而冰冷的、規律性的叩擊聲。

咚！咚！咚！

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人的心臟上。

一個毫無感情起伏的電子合成音透過門外的傳訊器響起，冰冷而不容抗拒：

“這里是伊甸聆訊庭。依據《安全條例第11條第3款》，現強制傳喚神裔姜宇，前往第七審訊室接受問詢。請立即開門配合。”

他們來了！

顧閑快速塞給姜宇一個看起來像是普通金屬紐扣的小東西，低聲道：“含在舌頭下面！關鍵時候能幫你穩定精神，別被他們繞進去！”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回那種懶散又不耐煩的表情，大步走向門口，嘴里罵罵咧咧：

“吵什么吵！催命啊！老子正做到關鍵步驟呢！等著！”

門打開的瞬間，姜宇看到門外站著三個身穿純白色、沒有任何標識的修身制服的身影。他們臉上戴著遮住上半張臉的銀色面具，只露出毫無血色的嘴唇和下巴，周身散發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

為首的一人，手中托著一個閃爍著約束符文的光束鐐銬，冰冷的電子眼掃過實驗室內的狼藉，最后定格在姜宇身上。

“姜宇，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那冰冷的鐐銬，徑直向姜宇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