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無端生紫,三縷若有若無的紫氣自掌心生出,細若蠶絲,又似晨霞初起,帶著一種古遠的生機,將虛空劃出三道微痕,循著天定的軌跡,穩穩沒入三人眉心。
殿鐘不鳴,時光卻像被紫氣輕輕撥動,只過了一刻鐘的功夫。
靜極之后,三位長老同時睜眼,瞳仁深處星芒一閃,神色先是恍惚,繼而駭然,目光齊齊落在李卿宸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位少年圣子的深淺。
他們默默內視,只覺丹田處春雷滾動,枯涸的支流驟然復蘇;奇經八脈被溫潤之力徐徐貫通,舊傷如冰雪消融,筋骨在無聲中鏗然作響。那一縷紫氣,像在體內種下一株看不見的神樹,根須伸入幽處,枝葉在骨血間舒展,生機如潮,造化自生。
“這!這是先天造化?。 弊钕然剡^神的大長老聲音發顫,仿佛見到傳說中的天機再現,驚喜之色溢于言表。
“多謝圣子!多謝圣子!”其余兩位長老也按捺不住,齊齊躬身,言辭里是壓不住的激動與敬畏。
三人相對一禮,終于同跪于階前,衣袍在石階上鋪開,像三片沉穩的波浪,鏗然齊聲:“我等甘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殿外風聲獵獵,殿內卻如一方靜海,唯有誓言回蕩,久久不散。
李卿宸垂眸看著階前三人,指尖還凝著淡淡紫芒,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方才以先天造化紫氣助三位長老重塑根基,原是為穩固宗內人心——畢竟他剛接下圣子之位,門中舊派勢力暗涌,總需些壓艙石。
“三位長老不必多禮。”他抬手虛扶,聲線清潤如泉,“宗內事務暫且勞煩諸位照拂,待我尋回蘇清歡,再與各位共商大計?!?
大長老抬袖抹了把眼角,顫巍巍直起身子:“圣子但放寬心!我已命青鸞衛備了最快的追云駒,又讓星象閣推演了蘇清歡可能的行蹤,這是方位圖?!?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圖,黃絹邊緣還沾著朱砂未干的星軌紋路。
顧流蘇接過圖卷掃了眼,低聲道:“往南過鏡湖,入千機林?那處地形復雜,多有瘴氣——”
“無妨。”李卿宸接過圖卷隨手收入儲物戒,目光掃過殿外漸沉的暮色,“清歡最擅隱匿,若連這點麻煩都應付不了,我這圣子也當得太窩囊?!?
他轉身走向殿門,玄色暗紋道袍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內里月白襯襟,“倩云,檢查藥囊;流蘇,調馴追云駒。半柱香后出發?!?
“是?!眱晌皇膛晳拢瑒①辉妻D身時袖中銀鈴輕響,她素手在腰間錦囊上一按,七八個小玉瓶便叮鈴落地又穩穩浮起,正是應對瘴氣的避毒丹;顧流蘇則足尖一點躍上檐角,指尖掐訣引下三道青光,廄中三匹雪青神駒便仰首長嘶著踏云而來,馬鬃間還沾著天璣閣特調的追蹤香。
殿內三位長老望著那道清瘦卻挺拔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朱漆門后。二長老摸著重新溫熱的丹田,忽然低笑:“先前還道這少年是靠血脈登頂,如今看來...怕是咱們宗要出個千年不遇的人物了?!?
“噓——”大長老瞪他一眼,卻也掩不住眼底笑意,“還不快去把圣子的行程報給護山大陣?若讓那些不長眼的散修誤觸了他的追蹤香...”
殿外,追云駒的嘶鳴與晚風混作一團,載著三人一騎,往南直入漸濃的夜色里。
千機林外的青瓦客棧飄著杏黃酒旗,檐角銅鈴被山風撞得叮當響。
李卿宸翻身下了追云駒,雪青色馬鬃沾著晨露,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烙下淡金蹄印——這神駒乃上古青鸞與天馬混血,天生帶祥瑞之氣,連呼吸間都散著清冽的草木香,早引得客棧內外的江湖客頻頻側目。
“客官里邊請!”店小二擦著油膩的抹布跑出來,目光卻直往追云駒的金鞍上黏——那鞍韉是南海鮫人綃織的,在晨光里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暈,單這一件便夠尋常武館換十車精鐵。
他喉結動了動,又去看三人衣著:李卿宸玄紋道袍用的是昆侖冰蠶紗,袖口暗繡北斗七星,每顆星子都是米粒大的東珠;劉倩云著月白襦裙,腰間玉牌刻著“玄霄”二字,正是中原頂尖仙門的標記;最惹眼的是顧流蘇,墨發用九鳳銜珠釵挽著,腕間一對羊脂玉鐲相撞時發出編鐘般的清響。
“上三壇松醪酒,十樣山珍,再備間靜雅上房?!眲①辉茖y錢拍在柜上,銅錢滾出個漂亮的弧線,卻被李卿宸抬手接住。
他指尖繞著錢串子輕笑:“不必鋪張?!?
轉身時瞥見角落幾桌客人交頭接耳,有個灰衣漢子正用筷子蘸酒在桌面畫北斗紋——那是青冥閣暗衛的聯絡暗號。
“圣子,千機林的‘觀星樓’樓主昨夜剛回山?!碧K清歡倚著門框,指尖摩挲著發間鳳釵,“方才那穿墨綠錦袍的,是他座下‘摘星使’?!?
她聲音輕得像片云,可李卿宸知道,這女子雖然修煉稍有落后,但是在道玄宗做了十年暗樁,千機林里飛只蚊子她都能說出公母。
“隨他們看。”李卿宸接過店小二遞來的熱毛巾擦手,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咱們要的就是這動靜。”
他望向窗外,追云駒正低頭啃食客棧前的青草,金蹄踏碎了滿地樹影——道玄宗的叛徒藏在千里外,可千機林是必經之地,那些盯著“玄宵宗圣子”的勢力,自然會替他們篩出有用的消息。
后堂忽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李卿宸抬眼,正看見方才那灰衣漢子捂著手腕后退,腕間一道血痕滲出,劉倩云的銀鈴在袖中輕顫——她方才用銀針破了他的“聽風術”。
“小的這就換干凈桌子!”店小二忙不迭收拾碎片,額角汗津津的。
李卿宸卻笑了,端起茶盞抿了口:“這茶不錯,是武夷的‘雀舌’?!?
他聲音不大,卻讓滿店安靜了一瞬——能品出這茶的,必是真正的貴公子,不是什么冒牌貨。
暮色漫進窗欞時,三人已在樓上雅間用罷飯。李卿宸推開窗,山風卷著松濤灌進來,他望著遠處層疊的林梢,那里有若隱若現的靈氣波動——是觀星樓的人在布追蹤陣。
“明早出發。”他轉身對蘇清歡道,“道玄宗的叛徒...該急了。”
樓下忽然傳來馬嘶,追云駒仰頭長鳴,金蹄踏得地面輕顫。
李卿宸望著那神駒發亮的眼睛,知道今夜千機林的暗流,才剛剛翻涌。